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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丰年。
鹅毛大的雪花簌簌地下落,凝香坐在烧着地龙的暖阁里,将怀里刚刚睡着的荣哥儿放到炕上。荣哥儿快满四个月了,个子长了不少,舒舒服服躺在那儿,嘴角上翘,好像在笑一样。凝香看着儿子笑,忽听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嫂子。”丫鬟画屏挑起帘子,阿桃走了进来,看到荣哥儿躺在炕头,阿桃微微惊讶,轻声问道:“荣哥儿睡着了?”
凝香点点头,朝妹妹招手,“大雪天,你怎么过来了?冷不冷?”
阿桃手里抱着紫铜手炉,身上的斗篷脱在外间了,挨着凝香坐到炕上,摇头笑:“不冷,穿的可暖和了,不信嫂子你摸摸我手。”小手主动贴上了嫂子的。
确实挺热乎。
凝香握着妹妹的手,笑着端详阿桃,十一岁的小姑娘,桃花眼水汪汪的,脸蛋有些像姑母陆氏,小小年纪就出落地水灵灵了。在东林村的时候,阿桃跟着潘氏读书,本就比其他村里姑娘灵秀,进京后跟着教养嬷嬷学了三个多月的规矩,已经有了七八分官家小姐的气韵。
“今天早上苏先生教你什么了?”凝香好奇地问,褚温还给阿桃请了位教书的女先生,现在教阿桃,等阿桃学成了,果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凝香闲着无事,还断断续续地跟着阿桃听了一个多月的课呢,侯夫人该掌握的仪态举止也特意学过。
陆成是最忙的,每天都与褚温待在书房,时不时还要出去赴宴,别看陆成刚进京那天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骄傲地很,脾气不想改,但仪态举止他学的都特别认真,晚上睡觉前也会翻书看,牟着劲儿为辅佐儿子努力。
想到阿南,凝香的心思飘到了宫里,没有听清阿桃在说什么。
不知道萧珞用什么法子劝服了阿南,她跟陆成轮流套阿南的话,阿南就是不肯告诉他们,解释身份后的第三天,绷着小脸随萧珞进了宫。唯一让凝香庆幸的是,阿南认祖归宗了,但他心里还是把她与陆成当爹娘的,临走前一天晚上,抱着她不肯松手,说他半个月过来看她一次,让娘别忘了他,也不许喜欢弟弟多过他……
进宫学了半个月的礼仪,萧珞正式下旨册封阿南为太子,追封冯姑娘为皇后。
早在阿南进宫当日,他的身世就在萧珞的示意下传开了,街头巷尾有些关于陆成与冯姑娘的流言蜚语,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至于文武百官,亲眼看过阿南与皇上站在一块儿,没有一个怀疑阿南血统的,回家后再三告诫内院妇人不得胡言乱语。
阿南当了太子,陆成凝香作为抚养太子长大的养父母,出门做客受到的青睐更多了,便是夫妻俩偶尔犯点小错,也没有人敢当面嘲笑他们。但这种情况毕竟不多,反倒是果儿,年纪小不懂事,有一次还拉着新认识的小伙伴去玩泥巴,凝香特别不好意思,以为主人家会不高兴,谁料对方竟然不停地夸果儿纯真……
也就是说,果儿的面子比他们父母还大呢。
这也不奇怪,果儿三天两头的进宫,阿南偏袒妹妹就不说了,萧珞也十分喜欢果儿,常常抱在怀里哄,甚至还将果儿扛到肩头上过,册封阿南不久后,还破例封果儿为福宁郡主,小丫头简直被这对皇家父子俩宠到天上去了,宠得乐不思蜀。
今天果儿就不在家。
凝香发愁,“明天就过年了,果儿不会过年都不回来吧?”
因为荣哥儿太小,陆成提前给泰安府的亲人们送信儿过去了,说今年不回家过年,然后他们家在京城还没稳定,先不清亲戚们来京城过,明年大家再好好热闹热闹,人没能回去,送了不少年货……除了宅子,萧珞还赏了他们不少银子。
阿桃笑道:“那哪能啊,过年肯定要回来的。”
凝香哼了哼,决定回来得好好管管女儿了,萧珞宠着,她跟陆成得严格点,要不小丫头长大了肯定得无法无天。
娘俩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快到晌午时,陆成从前院“放学”回来了,正好荣哥儿醒了,爷俩大眼瞪小眼地玩。晌午阿桃在这边吃的饭,吃完歇晌去了,凝香抱着儿子去了内室,陆成紧跟在后头。
“香儿,今天褚温开始教我兵法了。”陆成脱了外袍,看着爬到炕上哄儿子睡觉的妻子道。
凝香心提了起来,紧张地问他:“学兵法做什么,难道皇上还想让你带兵打仗?”
陆成懂得越来越多,出门做客越来越有底气,凝香挺为丈夫自豪的,但她一点都不希望陆成当将军。半路学的功夫招式,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行,上了战场肯定不如那些身经百战的敌人,凝香怕丈夫出事。
“不是,官场如战场,道理都是相通的,让我打仗我也不去。”陆成将袍子搭在屏风上,长腿一抬上了炕,从凝香背后抱住她,“我媳妇这么美,我要天天守在家里陪她,白天陪,晚上也陪……”说着那手就不老实了起来。
凝香推他,没推过,荣哥儿一睡着,陆成就把她拉到了被窝里。
“你别闹,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凝香不愿意白天来,挣扎着不配合。
“谁会笑话?”陆成一手攥住她双手,痞气十足地啃了她一口,凑到她耳边告诉她:“只要是男人,不管官大官小,在媳妇面前都一样,老实巴交地传出去才会让同僚们看不起……香儿,前天我出去,听人说礼部尚书大人有次在花园里疼他的小妾,被他孙子撞见了,宣扬出去,非但没招来嘲笑,还让人羡慕了,等天暖和了,咱们也试试。”
“你闭嘴,整天不会学点好的!”凝香呸他。
“我就不学好,今儿个我就让你试试我新学来的招式。”陆成呼吸加重,一拉被子,遮掩了夫妻俩的身形。
半个时辰后,陆成从被窝钻出了,神清气爽地继续去“读书”。
凝香筋疲力尽地躺在被窝里,伸出手看看,雪白的腕子上两道勒痕,气得咬牙切齿,可她太累了,没一会儿就顾不得生气了,瞅瞅睡在旁边的儿子,闭眼打盹儿,后来被儿子的哭声吵醒。
凝香将儿子抱到自己的被窝,荣哥儿迫不及待地埋到娘亲怀里,咕嘟咕嘟地吃。
凝香吸了口气,继续在心里骂陆成。
喂完儿子,凝香不困了,穿衣收拾,刚洗完脸,陆成回来了,进屋后兴奋地看着她,“香儿,皇上说今晚他来咱们家吃饭,明天就不来了,算是让阿南陪咱们提前过年。”明晚皇宫里有宫宴,萧珞阿南脱不开身。
凝香高兴地不得了,忙喊来两个大丫鬟,让他们吩咐厨房好好准备。
“既然是年夜饭,咱们包饺子吧。”陆成感慨地看着妻子,去年过年,凝香阿桃捏饺子,他抱着女儿领着阿南阿木在旁边看,虽然一年过去了,去年,前年,跟儿子在一起的每一年,陆成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我包饺子,让厨房多做几道好菜。”凝香高兴,丈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黄昏时分,一辆马车在风雪里停在了侯府门外,门房想进去通传,萧珞没让,他披着大髦先下车,再抱阿南阿木下来放到地上,最后抱起穿着梅红小斗篷的果儿,亲自撑伞朝侯府走去。阿木现在是阿南的伴读,舅甥俩一起在御书房读书,太傅教书可比褚温教陆成严厉多了,短短三个月,阿木阿南都脱了曾经的稚气,不再一头往里面跑,慢慢地跟着萧珞走。
只有孩子们乌溜溜的眼睛,泄露了他们的雀跃,半个月没回来,都想家了。
“娘!”绕过屏风,果儿大声喊了起来,脆脆的童音穿透鹅毛大雪,传到了后院。
凝香刚包好饺子洗完手,听到女儿的声音,赶紧跟陆成迎了出去。
“别跪了,又不是第一回来,说好了都是一家人,再这么客气,我以后不带阿南回来了。”萧珞提前劝阻想要下跪的两人,不悦地道。
阿南眼睫颤了颤,不爱听。
果儿瞅瞅皇上叔叔,哼了声,扭着身子要下去:“那我也不去宫里玩了,我跟哥哥都陪你玩。”
萧珞哈哈笑,亲亲果儿脸蛋,摸摸阿南脑袋,随陆成夫妻进了屋,知道他在旁边凝香与阿南都放不开,萧珞体贴地跟陆成坐在外间说话,让娘几个去屋里叙旧。
“阿南读书累不累?”内室里头,凝香坐在椅子上,扶着阿南肩膀关心地问,上上下下端详一番,笑了,“阿南好像又长个子了。”旁人把阿南当太子,私底下凝香依然将太子当儿子。
“不累,昨天太傅还夸我了。”阿南目不转睛地盯着娘亲,在皇宫里,他最想娘亲了。
果儿趴在炕上逗弟弟呢,闻言一骨碌站了起来,摸摸脑顶告诉娘亲,“娘,我也长高了!”
凝香敷衍地看了一眼女儿,继续问阿南话。女儿今晚就留在家里了,不着急。
果儿看出娘亲的敷衍了,嘟嘴抱怨,“娘偏心哥哥。”
凝香没料到女儿还会看人脸色了,有点尴尬,一抬头看到站在炕沿前的弟弟,心虚了,连忙将阿木也叫到跟前,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继续无视女儿。阿南本来想多跟娘亲待一会儿的,见妹妹的小嘴儿越噘越高,懂事地过去陪妹妹玩了。
问过孩子们在宫里的生活,凝香欣慰不少,其实每次孩子们回来,凝香都看得出来他们更懂事了一些,特别是阿南,对她与陆成与以前差不多,凤眼扫向府里的下人时,眼神冷冷的,比皇上还威严。
长大了该不会变成个冷面皇上吧?
凝香笑盈盈地看着阿南,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好奇孩子们长大的模样。
坐了会儿,晚饭好了,丫鬟在外面询问是否传饭,凝香应了声,领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出了屋。
四四方方的矮桌摆在炕上,萧珞阿南坐在东边,果儿挨着哥哥,旁边是阿木,然后阿桃挨着凝香,凝香与陆成坐西。怕孩子哭闹惹萧珞不快,凝香暂且将荣哥儿交给了乳母照看。
刚端上来的饺子冒着腾腾热气,一碗碗摆满了饭桌,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厨房温了酒,陆成先给萧珞斟酒,笑介绍道:“皇上,这是我们那边最好的酒,您尝尝如何。”
萧珞点点头,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肯定不如宫里的贡酒,但也别有一种淳朴的滋味儿。
“阿南,你给父皇倒杯酒,再给你陆成爹倒一杯。”
萧珞低头看儿子,私底下他允许儿子继续喊陆成爹爹,但只限私底下。
因为那个只有他们爷俩知道的秘密,再加上萧珞对果儿特别好,阿南已经接受了这个皇上父亲,听话地站了起来,有模有样地提着酒壶,先给父皇倒上,然后端起来,恭敬地道:“请父皇喝酒。”
萧珞笑着接过酒盅。
阿南看看对面的爹爹,拎着酒壶转过去,陆成瞅瞅儿子,歪过身子方便阿南倒酒。倒好了,阿南同样端起酒杯,抬头看陆成时,凤眼里多了他看萧珞时不曾有的亲近,一开口嘴角还微微翘了翘,“请爹爹喝酒。”
陆成特别特别地满足,同样一仰而尽。
就在大家都以为阿南要绕回去时,阿南突然转向娘亲,将爹爹刚放下去的酒盅放到娘亲面前,有模有样也给娘亲倒酒,“请娘喝酒。”
凝香一下子湿了眼眶,很少喝酒的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儿子递来的酒盅,也一口咽下,可惜她够豪情,嗓子不配合,呛到了,连忙背转过身咳嗽。不知是谁先笑的,凝香平复下来回头,就见一桌子人都在笑她,尊贵如皇上,此时也成了家人。
凝香也笑了,温柔地夸赞儿子:“阿南真乖,快回去吧。”
阿南嗯了声,瞅瞅美丽的娘亲,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回到了他该坐的位置。
欢声笑语继续,缭绕散开,飘到窗外,雪花好像也听到了,渐渐温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