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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眼神,白君文看懂了。
历史上的莫扎特就是在这里永远的停下了他的笔。
莫扎特的《安魂曲》有完整的创作构思,他把这些想法和思路全都告诉了自己的弟子绪斯迈尔,这也是绪斯迈尔能够补全《安魂曲》并且前后一致的原因。然而,《安魂曲》这首曲子莫扎特毕竟是打算自己写完的,他告诉绪斯迈尔只是出于讨论和寻求建议的目的,却没想到,最终他并没能完成这部最后的作品,就遗憾的离开了人世。
所以历史就断在这里了。《安魂曲》这部伟大的交响乐也彻底分成为了属于莫扎特的前八个部分,和属于绪斯迈尔的后六个部分,然而现在,属于莫扎特的后面六个部分,诞生了。
莫扎特昨天晚上几乎没睡,他精神极度亢奋,他让白君文为他找来《安魂曲》的全篇,然后把绪斯迈尔续写的后半段仔仔细细的、翻来覆去的听,一边听,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叹息。
然后他把白君文辛辛苦苦抄的手稿一把火全烧了,白君文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是一个仪式,它对莫扎特真的很重要,也正是从这时候起,莫扎特才算是彻底跟自己的过去告别,变成了今日柯蒂斯学院琴房里这位才华横溢却又骄傲乐观傲慢不羁的嘻哈中年人。
“老朋友,你听好了,这是我自己的《安魂曲》。”这便是莫扎特这一眼包含的意义。
第九部分:奉献经。
第十部分:牺牲。
第十一部分:圣哉经。
第十二部分:降福经。
第十三部分:羔羊经。
第十四部分:领主咏。
优美、忧伤而圣洁庄严的音乐在这一刻结束,莫扎特的双手垂下来,显得有些疲倦,然而双眼神采飞扬,精神上亢奋之极。
白君文不经意的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到了天边最西的位置,似乎只差最后一跃,就要落下地平线。
天黑了。
足足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所有人都在听莫扎特弹琴,这一整个下午,无论是学生们还是白君文都有种享受了音乐盛宴的感觉,格外过瘾,格外舒服,甚至于超过了他们看过的那么多交响乐演出。
唯有施耐德的表情是复杂的,他越是听越是觉得莫扎特是个天才,到后来甚至把莫扎特的天才程度提升到了仅次于白君文的高度,然后……他就越来越惋惜了。
即便是这首原创的《安魂曲》,即便它的总体乐理是相当严谨扎实的,可施耐德还是从中听出了许许多多让他很不舒服的东西。这就像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美食家,在迟到一份让他几乎要感动到落泪的美食时,却发现厨师在这些美食里开始随随便便的加入许多完全不符合菜谱的东西。
如果是个稍微弱一点的家伙,比如霍华德,大概会觉得这是莫扎特创作的曲谱本来如此,然而施耐德的乐理太扎实了,他甚至可以从这些旋律的走向和编织的技巧中感受到这些旋律原本应该是什么模样,他几乎确定莫扎特的这部交响乐写的是非常非常严密的,几乎没有漏洞——这说明眼前的三十五岁男人分明在乐理上的功底并不在自己之下。
“可是……可是他在真正弹奏的时候,又tmd改调了!还不止一处,他到处都在改,完全是想改就改,有一次我居然看到他身体往左边倾斜得太厉害,导致右手够不到某一个琴键,于是他就理所当然的换了个琴键敲了下去……这tmd简直是不可容忍的!这是犯罪!这是亵渎!这是对自己的作品不尊重!”施耐德的内心在呐喊,可表面上却很努力的挤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莫扎特先生,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好好的谈一下啊……你有兴趣像白一样,来柯蒂斯学院学习一阵子吗?我很有兴趣跟你就音乐创作方面的事情进行长期的探讨。”
事态发展到这里,应该说莫扎特已经完美甚至超纲的完成了白君文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只需要摇头拒绝然后回国,施耐德几乎就百分百会追过去,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施耐德诚恳中微微带着恳求的神色,莫扎特莫名的有些心软,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坦诚一些,至少,不要让这位一看就品行高洁的老人再做那些多余的功夫。
于是他也很认真的看着施耐德,告诉他:“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劝说我,这是理念之争,你说服不了我的。”
“可是……可是……”德国老头一肚子的话硬生生被这句话憋了回去,急得脸都红了,支吾了半天,才带着极度的无奈道:“可是你真的错了啊……”
琴房里很安静,窗外的夕阳终于身子一沉坠入了地平线下,空间昏暗起来,有学生轻手轻脚去墙边开灯,外面的路灯也次第亮起,这一刻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看着施耐德,而施耐德却看着莫扎特,老头儿明明有无数的道理可以说,但是想到眼前这位莫扎特先生刚刚弹奏的《安魂曲》以及从这部交响乐中展现出来的乐理知识与音乐才华,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或许莫扎特什么都懂,甚至比他还懂,这个人是真正的天才,或许当今世上音乐界也唯有白有资格与他并肩成为朋友,至于施耐德……除比他多活三十多年之外,真的没什么可以指导他的地方。
所以莫扎特刚刚那句话并没有说错,这是个让施耐德极其绝望的事实:这就是最纯粹的理念不合,仅此而已。
你可以从**上消灭一个人,但你很难从观念上说服一个人。
莫扎特轻轻笑了笑,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安静,他轻声的反问施耐德:“我真的……错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刚才……难道弹的不好听吗?”
他又停顿了一下,笑道:“音乐存在的最大意义,难道不就是好听吗?”
施耐德没吭声,只是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