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大风不是木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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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蘅听见自己脑子里传出“嗡”的一声。

    完了。他想。

    他竭力想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然而蒋亚几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割腕——蒋亚说他割过腕,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唐蘅下意识想逃走,转身的瞬间,右脚忽然踢到个东西,咕咚咕咚一串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洪亮。

    唐蘅愣了几秒,抬腿欲走,却为时已晚。

    李月驰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哎哟,蘅蘅你醒啦?”蒋亚吓了一跳,语气显得很心虚,“那什么,我有点累了先回去睡了明天见啊!”一边说就一边小跑着溜掉了。

    唐蘅:“……”

    李月驰仍旧抓着他的胳膊,力气很大。四周黑黢黢的,唐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的呼吸声,似乎比平时急促一些。

    半晌,李月驰说:“你踢到花盆了。”

    “哦……”

    “脚疼不疼?”

    “不疼。”

    “你穿得太少,回去吧。”

    “那你呢?”

    李月驰没有回答。

    唐蘅暗骂自己喝酒误事。现在他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说话不过脑子,全凭冲动。是啊李月驰不想理他也正常,他喝醉时刚冲李月驰撒过一通酒疯,现在又被李月驰知道了割腕的事,那李月驰会怎么想——大概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他很可怕吧。

    都会避之不及吧。

    唐蘅垂着脑袋,低声说:“那我回去了。”

    李月驰很轻地“嗯”了一声。

    唐蘅想要往回走,可是……李月驰仍然抓着他。

    李月驰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唐蘅茫然道:“李月驰?”

    对方不应。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李月驰?”又唤一声。

    冰凉夜风吹过来,身体发出轻微的战栗。

    忽然,一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会有热的水?

    两秒后,唐蘅急声道:“李月驰,你,你别听蒋亚胡说!没那么夸张真的,我没想自杀,我当时就是有点幻听,脑子不太清楚还以为自己在武汉——”

    话没说完,李月驰忽然发力,一把将唐蘅推到墙上。

    可是也不疼,因为李月驰的手掌垫在他脑后。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李月驰的脸庞近在咫尺。

    唐蘅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不再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唐蘅知道那是流泪的缘故。

    他们认识多久了?

    今年是第七年。

    唐蘅恍惚地想,七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月驰流泪。原来李月驰也会哭的?他总觉得李月驰这人有一颗金刚不坏之心,七年前那天晚上李月驰为他挡过一只啤酒瓶,医生清理伤口时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天生没有痛觉;六年前那天傍晚——这是后来他在监控录像里看见的——李月驰怀揣一把匕首走进社会学院,神色冷静得不像去捅人而只是去交了份作业。

    唐蘅抬起手,指尖触到他下巴上的胡茬,然后唐蘅摸索着,掌心贴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他确实哭了。

    “真的,我没骗你,”唐蘅嗫嚅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在武汉,并且你也在,那种感觉太逼真了……所以我不敢相信。我没想死,真的,我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幻觉,所以划了一刀……没对准地方,我想划手背的。”

    又有热泪流进唐蘅的掌心。

    李月驰终于开口:“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忘掉我。”

    唐蘅苦笑:“确实是恨过。”

    “那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李月驰哽咽了一下,他的声音非常滞涩,唐蘅听得出他极力压抑着什么,“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是现在的我可能就不会那样做了,但那时候我真的……唐蘅。”

    “嗯。”

    “你继续恨我吧。”

    “为什么?”

    “我活该。”

    “……”

    “在牢里那几年,我也后悔过,”李月驰哑声说,“后悔过很多事,比如我没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没去汉大念书就好了,我不管田小沁就好了……因为那几年确实挺难捱的。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竟然觉得我活该。”

    “李月驰,别说了——”

    “我差点把你害死了是不是?”一声抽噎被他压下,变成用力的闷咳,“我受什么都是活该,我欠你的。”

    “李月驰!”唐蘅逼近他,痛苦地问,“我能不能理解为……你爱我?”

    “当然。”

    唐蘅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承认。

    “我爱你,”李月驰顺着唐蘅的手臂,向下,摸到他的手腕,“非常爱。”

    在李月驰的指尖所触之处,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

    他以指尖抚过那道疤痕,动作轻得仿佛触摸云朵和羽毛,那样轻,又那样珍而重之。

    “李月驰,你,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他顿了一秒,“非常爱。”

    唐蘅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月驰,”他又问,“那咱们在一起好吗?”

    “现在不行。”

    “为什么?”

    李月初低声说:“我要确认一件事。”

    他抬手抹了把脸,偏过头去闷咳两声。然后他扣住唐蘅的肩膀,语气非常严肃地说:“蒋亚告诉我,安芸也要回来了。”

    “嗯。”

    “当年我捅唐国木,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唐蘅,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唐蘅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或许会改变他此后的人生。

    “如果你失去所有亲人,所有——包括你妈,然后只剩下我和你,就我们两个,你能接受吗?”

    “你说的‘失去’是指他们都死了?”

    “不,只是……你没法再面对他们了。”

    “只剩下我和你。”

    “对。”

    “我妈帮唐国木做过什么,对吗。”

    李月驰咬牙道:“对。那时候我不敢告诉你……我没资格把你最亲的亲人都剥夺了,你已经没有父亲,我不能……”

    “李月驰,”唐蘅深深换一口气,“我接受。”

    “……”

    “不是你剥夺我的亲人,是他们自己离开我的,你懂吗?”

    “但是……”

    “你会对我负责么?”唐蘅轻声说,“如果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会负责么?”

    “会的。”

    “怎么负责?”

    “永远爱你。”

    “我们还要永远在一起。”

    “好。”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阻拦,你都不能离开我。”

    “好。”

    “我的病复发你也不能抛弃我。”

    “好。”

    “我只有你了,你也只能有我。”

    “好。”

    “其实你亏了你知道吗,”唐蘅鼻子一酸,终于也忍不住,“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回去找唐国木他们的。”

    李月驰平静地说:“我认栽。”

    唐蘅愣愣的,又一阵冷风吹来,擦过他通红的鼻尖。风里夹杂着春天萌发的草木的味道,好像这一阵风把他身体里的酒精蒸发干净,整个人清明了许多。

    “李月驰,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

    “嗯。还有什么要求?”

    “我想想……以后我给你的,你不许不要。”

    “好。”

    “不许再觉得配不上我。”

    “好。”

    “把这六年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好。”

    “亲我一下,现在。”

    “好——”

    黑暗中,李月驰轻轻笑了。

    然后他俯身,非常用力地吻住了唐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