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起

大风不是木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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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湖士脱的三个人再度聚首烧烤摊。唐蘅和蒋亚先到,安芸后到,看见她时,蒋亚和唐蘅齐齐愣住。

    “我草,”蒋亚挥着筷子叫起来,“你怎么这个鸟样!”

    安芸拉了拉帽子,没好气道:“闭你猪嘴。”

    昨天见面时她还是一头半长不短的深棕色直发,此时却已染回黑色,理了个圆溜溜的锅盖头。

    “你这是干啥啊,”蒋亚惊恐道,“洪山铁T不当了?”

    “我他妈要做助教,”安芸低骂,“老头叫我换发型。”

    “当什么助教,当助教干嘛——”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关心你啊安哥。”

    “管好你自己。”

    “坏蛋,”蒋亚伸出食指,娇滴滴地戳了安芸一下,“凶人家干嘛啦。”

    例行的插科打诨结束,唐蘅才问:“安老师同意了?”

    安芸点点头。

    “是为了陪田小沁?”

    安芸含糊道:“算是吧。”

    唐蘅便没再说什么了。其实他有些疑惑,总觉得那只是一份助教的工作罢了,不值得安芸如此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田小沁吧。

    三人吃吃喝喝一通,将近八点,一齐走出烧烤店。他们都喝了啤酒,蒋亚喝得尤其多,已经微醺了。

    “下个月一号,就,就开始正式比赛了!”蒋亚喊道,“咱湖士脱要红了!!!”

    安芸翻个白眼:“这才哪儿跟哪儿。”

    “这个月一定要好好排练!唐蘅,你——”他忽然抓住唐蘅的手腕,大着舌头,“你也别他妈成天谈恋爱了!练练唱功!”

    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唐蘅反问:“你好意思说我?”

    “我不是和露露分手了嘛,”蒋亚理直气壮,“现在咱们仨,就你不是单身!”

    “哦。”

    “儿子你别得意!”

    “行了,明天就去排练,”唐蘅抹开他的手,“你回去早点睡吧。”

    “我睡个屁,睡不着!”

    “去‘长爱’么?”安芸踢踢蒋亚,“今晚有演出。”

    “走吧,老安,咱们孤家寡人……唉。”

    蒋亚走进便利店买水,安芸抱起手臂,望着便利店的门:“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唐蘅说:“好像是。”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听见他接电话,好像是他爸打的,吵起来了。”

    “吵什么?”

    “说的方言,我也没听清,”安芸沉默几秒,忽然说,“唐蘅,你还要出国吗?”

    “出吧,”一阵夜风吹来,唐蘅打了个轻微的寒颤,“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以为,既然你和李月驰在一起了……”她没有把话说完,转而笑了笑,“出去吧,出去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唐蘅越来越频繁地在安芸脸上看见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安芸的确有什么事憋在心里。是关于乐队的事吗?但他们的乐队好好的,一切都很顺利。

    “你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唐蘅说,“一定要告诉我们。”

    “哪方面的?”

    “任何方面。”

    “知道了,”安芸捶唐蘅一拳,“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你。”

    “那我走了。”

    “去找李月驰?”

    “嗯。”

    “拜拜,”安芸笑着说,“小心被.操。”

    满身都是烧烤味儿,唐蘅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末了,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揣进钱包。

    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李月驰要等“五天后”,五天后,是下周二。下周二是什么日子?不是什么日子啊。不过为了有备无患……他还是带上身份证吧。

    九点十分,唐蘅到达汉大南门。面前是珞喻路,对面是熠熠生辉的群光广场,秋风中带着迟开的桂花的香味。还有二十分钟,他就能见到李月驰。明明昨晚才见过,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了。

    二十分钟,几首歌的时间。

    唐蘅戴着耳机低头切歌,他想切首长一点的歌,似乎这样的话,他就能少等他几首歌,就能快一点和他见面。

    屏幕变暗,有人遮住他头顶的路灯。

    唐蘅抬头,看见李月驰站在自己面前,喘着粗气。

    九点十三分。

    “你怎么……提前了?”唐蘅连忙扯掉耳机,动作几乎有些慌乱。

    “我和学生家长说了,以后九点下课。”

    “为什么?”

    李月驰看着唐蘅,摇了摇头,说:“走吧。”

    他们穿过街道口地铁站,来到珞喻路的另一侧。群光广场门口,新开的资生堂专柜正在做活动,音箱里播放着LanaDelRay的新歌《VideoGames》,她略带沙哑的歌声飘荡在夜色中,令人不知不觉就慢下脚步——似乎街道口的夜晚,无论晴雨,都是这样流光溢彩。

    李月驰说:“我们去坐校车吧。”

    走进师大北门便是校车排队的地方,这个时间正是学生回宿舍的高峰,两人站在队伍里,前后都是牵着手的情侣。校车启动,灯光暗了。桂花的香味从敞开的窗子里涌进来,这个学校有很多桂花。

    李月驰悄悄攥住唐蘅的手。这时谁也看不见。

    “以前来过吗?”他低声问。

    “来过……”唐蘅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来听讲座,没逛过。”

    “我带你逛,”李月驰说完,扬声道,“师傅,九号楼停一下。”

    司机大叔冷酷地没有回答,片刻后,校车拐弯,路过一片树影斑驳的花园,他用武汉话说:“九号楼到了!”

    李月驰松开手,两人下车。穿过一个广场,走进数学与统计学院的院楼。此时楼里已经寂无人声,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

    唐蘅问:“我们去哪?”

    李月驰说:“二楼。”

    登上二楼,迎面便是一个长长的玻璃展示柜,陈列着学院获得的诸多奖项。李月驰向前走几步,停下,说:“就是这个。”

    那是一张奖状,上面写着: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大赛一等奖。

    获奖名单:潘鹏,梁锐航,吴寺,赵健

    唐蘅的心蓦然沉了沉。

    “他们得奖之后,这个奖状就放在这里展示,每次我从这过,都不敢看,”李月驰的声音淡淡的,“以前我骗自己说是因为我看不起他们,但是后来还是得承认,纯粹是我不敢。”

    唐蘅看着他,问:“为什么?”

    “大三刚开始的时候吴寺追我,追得很……主动,其实那时候我已经隐约知道我不喜欢女孩了,但我觉得这样不对,我是一个男人,怎么能不喜欢女孩呢。”

    “所以你答应她了?”

    “嗯,我们在一起了——不到一个月,她拉我和他们一起参加这个比赛,吴寺学化学,赵健和梁锐航学生物,所以干活的只有我和潘鹏。东西做完了,要去北京参加评选,学院不报销路费。他们说既然我没钱就不用去了,反正只是评个奖,照个相,他们代表我就行。”

    唐蘅的目光一瞬间缩紧了,他看向那张奖状,又心惊肉跳地收回目光,他竟然也不敢看了。

    “他们去了北京,拿了一等奖,奖状上没有我的名字,”李月驰很平静地说,“是吴寺和潘鹏干的,另外两个人,算是默认吧。”

    “……为什么要这样?”

    “报复我。我和吴寺在一起的时候,连手都没牵过几次。后来她拿我的校园卡借书,看见了我的借书记录,”李月驰低着头,兀自笑了一下,“我借过很多研究同性恋的书。”

    “李月驰——”唐蘅握住他的手。

    “是我活该,”李月驰一字一句地说,“那时候我同意和她在一起,其实是想试一下,究竟我能不能喜欢上女孩,我是不是同性恋。”

    “你害怕你是同性恋?”

    “我来武汉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唐蘅……农村‘没有’同性恋。”

    “就算你有错,”唐蘅咬牙道,“他们不能那样对你。”

    李月驰描述得云淡风轻,唐蘅却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他想到,当他们都去北京领奖的时候,李月驰因为出不起路费而留在武汉。其实李月驰一定很想去吧?就算没去成,也一定很焦急地盼望着评选的结果吧?他是那么勤奋那么聪明的人,他一定坚信他们的作品会得奖。

    可是他等来了什么?

    “无所谓,都过去了。昨天我生气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但是瞒不住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为什么?”

    “怕你不相信我。”

    “我……我相信。”

    他笑了笑,又说:“还怕你看不起我。”

    “不可能。”

    “真的?”

    “真的。”

    “有时候,”他注视着唐蘅,“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保研的时候汉大数学系没有名额了,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本校数学系,一个是汉大社会学。我们数学系有个老师很喜欢我,叫我留在本校跟他做项目,有钱赚,但我拒绝了。其实不是因为我非要读社会学不可,也不是因为我不缺钱了……”

    “李月驰。”

    “是因为我挺看不起自己的,每次从这过我都不敢看这个奖状,如果我对自己坦荡一点,也许就不会……”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唐蘅急切地打断他,“你说你觉得一切都有代价。”

    “嗯。”

    “你就当,就当这是认识我的代价,好不好?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就不会选社会学,也不会认识我了。不是你不好……这只是认识我的代价。”

    李月驰干脆道:“不行。”

    然后他垂下眉眼,认真地说:“它们怎么能和你比。”

    明天上午去医院,下午收拾行李回学校,争取半夜转机的时候更一点(没有的话就四号晚上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