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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时常在小镇后山练剑,剑法颇为高深,迈步递招的时节,内气流转,瞧来便非是常人,女子则是时时体弱,但分明也非寻常人,时常随男子外出,观瞧练剑,且常常指点剑术剑气当中的不足与疏漏处。
小镇当中人亦是家家心思淳良,很快就与这两人熟络起来,不过并无人知晓这两人皆是修行中人,从未有半点抵触外人的心思,而是时常有走街串门的街坊邻里,
既是成家,男子也不得不时常外出奔波,但向来不愿于镇外露面,似乎总是心有提防,如此一来却是赚不得许多银钱,时而外出,只能借黑纱遮面,处处谨小慎微。日子清苦,女子却从不曾埋怨,本就不多的钱财,皆是被男子换为药材,熬成一碗碗汤药,递给女子。
但纵使男子日日外出,依旧入不敷出,何况那位温婉女子身子,眼见得再不剩丁点内气流转,渐渐体弱,那些个不知名讳的贵重药材,早已将家底掏得一干二净。
有一日间村落当中来了一位身披红袍的矮小汉子,随行者皆是披覆铁甲,恰好停在男子家中,随后似是商议得当,男子便收拾罢行囊,三步一回头,跟那人远去北方,一载才可归家几日,但银钱的确是赚得比原本多上数倍,这才勉强足够女子与日俱增的汤药钱。
年岁流淌,小院当中添了个瞧来机灵的孩童,隐约之中,女子似乎数度想将汤药钱省下,但瞧着院落当中嬉笑的孩童,颤抖两手,终究是不曾停下汤药,而是捧起奇苦药汤,一日日饮下,家中依旧拮据。
少年这才想起,幼年时节,家中总是有汤药味缭绕不绝,每每问起,娘亲却是微笑点起自个儿鼻头,言说云仲体弱多病,时常熬汤药预备着,总是没错,凭借此言搪塞过许多年。
可多年间竟是未曾有一回叫少年瞧见,自个儿偷喝汤药。
坐在虹桥边沿的少年终究是喝空了酒壶,放到一边,肩头颤抖,泪水汹涌而下。
“为人父母,谁不想瞧着自己儿孙长大成人,你小子的双亲,大概也只有这么点心思,可称之谓私心。”老者看穿少年心思,更是瞧得分明那双满是泪水,汹涌似决堤两眼当中的念想,无奈摇摇头叹息道,“老夫的神通,也不过是偷来天地当中一缕印痕,纵使你想跳下这座虹桥,往事亦不可追,还是放下那般心思为妙。”
直至半时辰过后,云仲才将两眼抹干,深深望过一眼下方那座小镇,再不忍去看。
老者满意点点头,抬步便走,却发现那少年压根也不曾跟随,竟然是当真执拗地跳下足有万丈高矮的虹桥,衣袍鼓动,当空落去。
悠悠不知千百年间,这座虹桥之上走过不少惊才绝艳,境界奇高的修行人,可终究不曾有几人,胆敢如此作为,且日后未曾有一人,能够涉足四玄,大多庸庸碌碌,为种种故旧心事所困,到头也难有存进。
举动停滞于虹桥上头的老者,看了看仍旧不曾落地的少年,长长叹气,由袖中取出枚长香,拈指点起,而后就这么盘坐在虹桥上,百感交集,神情晦涩难明。
少年落地时候,譬如鹅毛轻巧,全然未曾受半点波及,径直迈步踏入小院当中。
年月不曾停,此刻正值年关时节,男子风尘仆仆归家,与妻儿同坐,正冲孩童讲说那些外出所见,可并无一句提及自己于北烟泽处,数度殒命,女子眉眼含笑,抹去孩童嘴角米粒,放下碗筷,静静织起一身短褐。
女子所织衣裳,无一例外,皆是要比孩童身形大上一两号,每每孩童不解问起,女子都是含笑不答,至多不过应上一句能穿好些日子,但如今落在云仲眼里,如此举动,哪里是为省下些钱财。
院落之中,无人瞧见云仲此刻身形,后者已然没入那孩童身中,如今亦是搁置下碗筷,瞧着天上零星烟火,耳畔稀疏爆竹声,不似梦境。
“多吃些才是,眼见得年关这趟待回不少稀罕吃食,怎的动过两筷便放下了?长此以往,如何能同你爹这般壮硕。”男子见孩童不再动筷,撇嘴不满道,顺带捋开袖子,绷绷伤痕交错的小臂道来。
女子嗔怪看过男子一眼,旋即放下针线,将孩童揽到怀中,亲昵笑道,“云儿八成是惦记着眼下那几枚压岁钱,这才不肯多吃,不如就将此事提前些?也好不至总惦记。”
对此男子哼哼两声小财迷,旋即由打怀中取出数枚铜钱,使红纸包罢,不过却并不交给孩童,嘿嘿一笑,“老辈规矩,小辈需先磕头,才能将这压岁钱塞到枕下,平平安安过去此年。”
孩童嗯了一声,竟然是当真起身,规规矩矩给两人各磕头三回,才缓缓站起,两眼当中尽是泪水。
“爹娘寿比南山,洪福齐天,来日定是运势富贵,身子康健。”
桌间两人对视一眼,很是不解,终归是女子心细,连忙拉过孩童来,瞧后者满眼噙泪,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轻轻哼起童谣来。
虹桥之上香已燃半,老者皱眉看过一眼,朗朗开口,“若你开口说出此间事,天下将乱因果,更是要受万劫不复重罚,少年郎可要想好。”
孩童使袖口擦擦泪,艰难笑起,“这话都是由打话本上学来的,外头烟火爆竹迷了眼,不打紧。”
饭食用罢,女子将孩童领进屋中,来回打量,却终究不曾瞧出什么异样,终也是喜笑颜开,摸摸孩童额头。
“方才那番话说得极好,别瞧你爹面上不动声色,方才偷着与我讲说,险些是憋不住心头欢喜,跳起老高来,如今趁着欢喜劲,已然外出去买上几枚爆竹来,添添喜气。”
孩童有些不解,随后也是欢快起来,面皮之上尽是欢愉。
“娘倒是觉得,有这份心意就好,年纪尚小自然有很多事不懂,年岁愈大,懂得的便越多,更是越辛苦,为娘倒希望云儿每日都是心头欢快,也无需闯出偌大出息,衣锦还乡,若是不愿在此小镇当中谋份差事,外出走走亦是极好。”
“常归家中瞧瞧,便已足够。”
窗外寒风萧瑟,爆竹声声,孩童懵懂不解,而立身在一旁的少年,早已泣不成声。
待到少年凭空出现在虹桥之上的时节,那一炷香已仅剩香灰,唯有根节处一点火光。
老者不禁动容。
“能入此间虚境,又再度看破虚境,尤其是这般年纪,难得。”刘郎中收起起初颇有些轻蔑的笑意,转而换起平和神情,看着眉眼当中尚且有泪痕浮现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本座原以为,你这少年郎本就天资奇差,当不起故人托付,更远未够格踏入本座这处地界,而今看来,却是本座有眼无珠,错将明珠看做鱼目,修行天资未必尽如人意,但于悟道一途上,却是不差。”
“敢问前辈,可否时常来此看看。”少年却是深深作揖行礼,一揖到地,难得如此恭敬。
老者连忙避开,眉眼歪斜骂道,“作甚?如此一番姿态作甚?你小子可真是不知足,旁人终生估计也难进此地,你倒好,还要时常来此地瞧瞧,真觉得本座这地界,是那给仨钱二两说来就能来的市井勾栏了?”
“前辈断然不像是那般俗人,可既然而今已经漏了山水,晚辈自当凭此多赚些好处。”
云仲好容易摆脱心头苦闷心酸,同眼前老人讨价还价。
“听不懂听不懂,反正本座今日就用这身皮了,想来那荒山野岭里的神算人也不通修行,打不过本座,说甚都不好使。”
老者自知方才失神说漏嘴,却是摆开一副无赖架势,说甚都不肯现出原身来。
“多谢前辈。”少年这回当真行了大礼,气得老者将袖口一甩,不去理会身后少年郎,而是气哼哼迈步行至虹桥末端,才堪堪停下脚步。
虹桥之上罡风凛冽,全然不似虚境,真也如天际无端横生出一道直抵千万里之外的雨后长虹,立身此间,如是与尘世相隔。
“你强行摧动那剑神意,更是逼迫虚丹吐出这些日以来吐纳之际积攒的内气,不提那般虚辞,起码那柄桀骜秋湖,给足了你面子,险些攀升到昔日那人手中全威,不然就凭你这点芝麻豆粒似的内气,欲要与四境论高低,谈何容易。”老人甚为不满,狠狠瞪过一眼云仲,“可别觉得侥幸,此事后患无穷,不过本座今日透露出的天机,已是过多,待到踏出这座虚境过后,自会慢慢明悟,下回待到你小子来此的时节,只怕又要拖延许久岁月,收不抵支,还不如就这么死在四境手底下了事。”
“起码能沾点那位用剑前辈的光,今日所见,绕是身死纵也愿换得。”与老人一同盘坐的云仲眉峰舒缓,惬意望向虹桥下山河壮丽,风吹发髻,似是卸下许多重担。
终于褪去许多怒气,生出了点少年人的模样。
老人窝火得紧,负气骂道,“你小子还真是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
说罢竟是抽冷一脚将云仲踹落虹桥。
忽忽悠悠一气走兜率。
浩浩荡荡一足踏南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