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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镖局行当,一向不愿多带余粮,十日路途,大都只携十四五日的粮草,以求轻装赶路,走远路的倒是会提前预备上许多粮草水囊以备不时之需,但此番过盘马岭,去往北境,当真不算长途跋涉。”韩江陵言语不停,并不在意许磐越发阴沉的面色,“马贼只需随身携上几匹殿后马匹,满载干粮清水,将狭窄处阻塞住,若是到那时节,又当何如?”
不消韩江陵特地去说,走镖多年的许磐亦是能想得通彻,倘若流寇马贼尚有余粮,整行镖队,皆是进退两难,既冲不开北向下山路径,若想退回绍乌古镇,亦是难以摆脱身后流匪侵袭,蚕食之下,即便有侥幸脱身者,只怕亦不过二三。
那处数里外的狭隘道口,倒真仿佛是蛇颈七寸,只待将镖队一众拦腰截断。
“韩兄弟为何不尽早言说,如今篝火已然点起,镖队上下行踪暴露无遗,倘若真是引来流寇马贼,我等都要横死在此处。”经方才寥寥数语,许磐已然是惊出一身冷汗,此刻更是懊恼不已,连声叹气。
从始至终都较为平静的韩江陵苦笑,“今儿个白日里,楚镖头在半路截住小弟,仔仔细细盘问了一番,话语中尚且有提防之意,我若直截同楚镖头言语,说要镖队上下灭去篝火,恐怕还要引来许多疑心;再者说我不过是个寻常趟子手,就连镖师还未够格,眼下这些纰漏,也是方才前去观瞧过地形才临时琢磨出的,实在不赶趟。”
“眼下应当如何?”许磐眉头险些剜入额头当中,急切问道。
“许老哥稍安勿躁,且去同楚镖头商议一番,尽量将篝火灭去就是,至于方才的火光烟雾,只能寄期于浩大雾气遮掩,未曾令山外流寇瞧见。”
对此,韩江陵也只得摇头叹息,若非是方才闻听鹧鸪声起,无意间往山下观瞧,就连他也未曾想到将种种事串到一处,而今堪堪想清,也只得如此安慰上两句。
但以楚筠历来做事的法子,究竟能否听从劝诫灭去篝火,仍是两谈,这便是少年最为头疼的第二件事,休说是他,即便许磐亲自去劝,亦难有收效。
容不得再多考量,许磐三步并两步便赶至楚筠歇息的地界,一时也顾不上究竟能否叫峨眉刺在周身戳几枚窟窿,与满脸怒容的楚筠简短商量数句,掉头而返,不过数息之后,后者亦是站起身来,抖落身上披挂毛毡,吩咐两位守夜的趟子手灭去篝火,亦是走到少年眼前。
“看来楚镖头也觉得,在下这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韩小子在此谢过。”韩江陵历来不乏礼数,起身抱拳行礼。
“镖队在外,自是要小心为上,”楚筠摆手,示意免礼,旋即目光阴沉道,“倒是我算计不周,方才许磐与我言说一番,才察觉出其中的隐患,方才篝火已然暴露在外,若有补救的法子,还劳烦韩兄弟告知则个。”
这番话倒是令韩江陵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就依楚筠颇有些刚愎自用的性子,能脱口而出这番话语,实在不易,但偏偏楚筠此刻面皮依旧平静,似乎压根也未曾觉得难以启齿。
韩江陵深深吸入一口夜里凉气。
“在下以为事至如今,最妥当的法子,不如先行差遣数人开路,起码与镖队大部相距一里,率先探明下山路径,免得被埋伏在原处的流寇所袭;一里以内,首尾皆可相顾,倘若真个遇袭,命人将马车围于四周,裹上厚重毡布,起码亦可苦撑一阵。”韩江陵说罢,又是沉吟片刻,旋即再张口道,“楚镖头此番算是接的散桩生意,原本旧部,如今仍在绍乌镖局否?”
楚筠不消细想,便知弦外之意,登时皱眉道,“眼下只是起疑,若是此刻派人手来援,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与旁物相比,人命最重。”韩江陵抬眼看向楚筠,言语骤然生出冷意,“比起令旁人白白跑上一趟盘马岭,我猜楚镖头定是更不愿瞧见这三五十人横尸岭上,更不愿瞧见绍乌古镇数十户人家一片缟素。”
楚筠目光猛然失神一瞬,语调登时柔和下来,“既是如此,就依韩兄弟所言。”
自是一夜无话。
临近日出前一时辰,许磐便已束好衣袍,托起一巴掌冰凉山溪,拍到面门上头,霎时间周身震动,神智清明。
闻声韩江陵亦是睁开双目,站起身来略微抻了抻腰腿,看向天际云雾。
这一夜冷寂无篝火,雾气湿襟,发髻都险些能滴出水来,难以平心定气,可谓是相当不踏实。
“许老哥起得甚早,”少年笑笑,竟是未有大梦方醒的懵懂之意,利索起身,顺带将重剑负于身后,使鹿筋系紧,轻声冲许磐开口。
“早醒些,趁这功夫热热手,指不定今日便要同人生死相向,临阵磨刀总不是坏事。”经昨日韩江陵一趟分析,绕是许磐平日里总觉前者年纪尚小,乃是小辈,如今亦是以平辈相谈。
许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手上两柄上好的直刃长刀,与一身堪称登堂入室的滚刀招,统共一十六路,虽说算不得刀招千变万化,但胜在乱战之中极为粘人,双刀平展步步紧跟,前些年遇上伙流寇,久战不下之际,硬是被他这手滚刀撞到贼首眼前,两刀劈碎后者天灵盖,这才使得镖队化险为夷。
这时节楚筠早已挑选了位平日伶俐的趟子手,挑出匹快马,吩咐往镖局中请援,紧跟着便是扯起粗重嗓门,唤起正酣睡的一众镖队中人。委托押镖的那位富态掌柜,昨夜亦是未曾睡得安生,困意沉重,刚想爬下车帐同楚筠说上两句,却被后者一双巨眼瞪了一回,只得悻悻钻回车帐,愣是未敢吭声。
除却韩江陵与许磐以外,楚筠又挑出五六位身手颇强的镖师,几人一并持起兵刃,放轻脚步,缓缓往山下摸去。
韩江陵背负重剑,腰间却又挂起枚三尺长短的物件,以布匹包裹,丝毫不露。
岭下幽深,浓雾包裹,葫芦口外本应豁然开朗,如此浓重雾气之下,却如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