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月光照故里(2)

墨宝非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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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当晚,外婆被接到老宅。

    老人家喜欢听戏,老宅里长久未用过的戏楼都开了。

    灯辉摇曳。

    他们到时,戏院已坐满。一楼大堂是三位一桌,分散了三四十桌,仰头看上去,能看见二楼和三楼的珠帘,其后影影绰绰,却不分明。

    如此景象,竟如老旧民国。

    在座无论老少,男人都无一例外都穿了中式的服装,女人皆是旗袍加身。一楼大多是比周生辰辈分小的人,都纷纷起身,周生辰只是微笑颔首,并未顿步。

    时宜竟然意外地,看到大厅角落坐着杜风和两个男人。

    周生辰察觉到她的异样,也看了一眼:“他们需要对周文川寸步不离的监控。”

    她犹豫着,问他:“杜风的真是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颔首:“从他出现在你朋友身边,我就已经知道。”

    “周文川……”她想问,他想如何做。

    他了然,简单告诉她:“在正式指控前,我会给他安排好去处,只是不能再离开那里,否则谁也保不住他。这样,对他,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沿着楼梯,已经走到二楼。

    这层倒是老辈居多,他和她这才略顿了脚步,停下轻声的交流,和长辈们一一招呼。这些长辈在她初次来老宅时,也曾匆匆见过,只不过此时彼时已全然不同。

    底下当真是热闹,倒显得三楼安静。

    敞开的空间里,除了端茶送水的女孩子,也不过寥寥数人,都是周生辰的同辈人。

    甚至如此大事,周生辰叔父都没有露面。

    周家,在悄无声息地交接着所有的家业,前任隐退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时宜不知道周生辰是如何在盘根错节的关系中,从掌权多年叔父手中接过周家……但她想,他既然能以周生的姓氏降生,到三十岁都没有遭遇任何“意外身亡”,也足以说明,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外婆早早坐在珠帘后,落座,等着看戏。

    老人家身边陪着的是周生辰母亲和佟佳人,两个人陪着老人家低声笑着,说着一些闲话。如此其乐融融的氛围,完全看不出佟佳人和周文川已无关系。

    单看此景,佟佳人更像是最贤惠懂事的外孙媳妇,深得老太太的喜爱。

    他们到时,几个往来奉茶的女孩子,都唤了声大少爷。

    老人家听到了,自然就回头来,自珠帘后向时宜招手:“时宜啊,来。”

    周生辰微笑,示意她过去。

    时宜忙穿过那道帘子,在老人家面前蹲下来。

    “你坐这里好了,”佟佳人托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说,“这里空气不太好,我想去楼外走走。”她边说,边笑着站起身子。

    她虽没说什么,但大家都明白今日一别,佟佳人和周家再无关系。

    时宜在珠帘后,只看到佟佳人最后让个小姑娘扶着,和周文川擦肩而过,两个人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交汇过……

    珠帘后的那些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一场场事先编排好的戏。和睦、温情,如同从未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如同文幸当真只是出国疗养,赶不及来贺寿;如同佟佳人仍旧和周文川夫妻和睦……

    唯一特殊的是,周文川身边跟着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只是二少爷的随从,明显是要限制他行动的自由。为了让外婆不察觉什么,周文川应当出现,或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因为需要而出现。

    时宜略微出神,看周生辰在小仁面前落座。

    他闲闲地捻起一枚白子,夹在两指间,小仁低声叫了句大哥,他笑了笑。

    “坐啊,时宜。”

    外婆轻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摇头:“不用,外婆,这样就好。”她如此半蹲着,刚好适合和老人家说话,老人家微微笑:“你和文幸似的,和我这老人家说话,总喜欢蹲在我面前,”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她小时候,还喜欢趴在这里……”

    时宜也微笑,嗯了声。

    楼下渐渐安静下来,戏开了场。

    时宜不太听得懂,倒觉得新鲜,只觉得这戏剧的伴奏清新悦耳,唱腔婉转。外婆倒是好兴致,听到妙处,少不了夸赞一句,清曲功底如何的好。

    她应着声,不时去看一眼珠帘后的周生辰。

    他时不时会微笑,提点小仁。

    这感觉,有些熟悉。

    就像他曾经对文幸的宠溺。

    一场戏结束,外婆称颂连连。

    她轻轻呼出口气,发觉腿有些麻了。

    “看你啊,总是看外边,”外婆笑着,低声说,“陪我这老太太看整场戏,真是难为你了,出去透透气吧。”老人家轻轻拍着她的手,视线落在了那串十八子念珠上,略微的出神后,轻叹口气:“周家正统,你才是名副其实的长房长媳,幸好啊……幸好……”

    外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说着的,是她听不太懂的话。

    她听得模糊,欲要深想,周生辰的母亲已经按住她的手:“时宜,外婆要休息了。”

    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些冷。

    她颔首:“好。”

    她站起身,因为腿有些麻,便停在珠帘后,略微顿了几秒。

    “母亲,”周文川人走到珠帘外,低声说,“我想和外婆说几句话。”

    周生辰母亲似乎不觉什么,淡淡地应了声。

    这里空间并不大,看戏所用。

    只容得下四张木椅,二少爷掀开珠帘进来,跟着的两个人自然无处可去,就在珠帘外候着,当真是寸步不离……

    她想要回避开周文川,起身去掀珠帘。

    这一瞬间,就被握住了手腕。

    周生辰猛地站起身,却堪堪停住。

    他看得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抵在了时宜的后心。

    周文川早被卸了枪,这刀,是如何拿到?他已无暇去想。

    周文川低声笑,如同耳语:“大嫂。”

    时宜僵住身子。

    两个人挨的近。

    她能听到自己骤然急促的心跳,还有周文川略微混乱的呼吸声……

    背对着他们的周母,很快就察觉异样,回过头来,看到枪:“小川……”

    周文川却抢先一步,无声用口型对母亲说:我现在,是您唯一的儿子。

    他微笑,周母却慢慢地蹙起眉:“你不可以……”

    “我可以。”周文川不置可否。

    “小仁,外婆累了,”周生辰开了口,却是对着身边早就眼眸冰冷,紧紧盯着周文川的小仁,“你去陪着外婆一起下楼。”

    他明白,周文川既然如此,就是做了最后一搏。

    他说完,轻轻在小仁的肩膀上,拍了拍。

    小仁终究忍住,沉默走到珠帘后,弯腰说:“外婆,我们回去休息吧?”

    “啊……小仁啊,”外婆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休息……”

    老人家似乎也真是累了,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任由周母和小仁搀扶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那里早就有人等着,小心翼翼背起老人家,下楼。

    这一层里,安静的吓人。

    只有楼下有人在丝竹声中,闲聊着。

    老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慢放的电影。

    直到离去,她都没察觉,自己的身后的人早已悄无声息举枪,上膛、瞄准了周文川。

    周文川倒是不以为意。

    刀从时宜后心滑上来,抵住了她的脖颈:“麻烦大哥,把你的枪给我。”

    周文川笑吟吟看着周生辰。

    在所有无关的人离开后,周生辰一言不发,把身上的枪拿下来,扔到了珠帘后。啪地一声,枪落在了周文川的脚下,他轻易用脚一勾,枪被踢上来,落到了他空着的右手。

    周文川没有耽搁,拿到枪,很快上膛,直接瞄准了周生辰。

    “还想要什么?”周生辰双眸深沉,看着他。

    周文川笑了声:“想要你死。”

    “然后,你接手周家?”

    周生辰慢慢说着。

    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能有任何动作。

    甚至为了让周文川不为难时宜,他所有要害都完全暴露,对着周文川的枪口。

    “这周家,只有你和她是外人,”周文川的声音,近在咫尺,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嘲讽,“我是小仁的亲哥哥,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你死,就是我活。”

    惊人而疯狂的言论。

    所有秘密都不再是隐秘。

    周生辰是父亲唯一的骨肉。周母作为他的“生母”,在他真正的母亲死后,抚养了他近三十年,作为回报。他在知道这对弟妹不可告人的身世后,保持了沉默。

    可惜,人情冷暖。

    他在周家,能感受的到的,永远是冷甚于暖。

    “放了她。”

    “周生辰,”周文川打断他,“不要躲,如果你躲,她就死。向着我走过来。”

    周文川知道,自己可以现在开枪。

    但是他不相信,他怕自己射偏,更怕周生辰真的会在生死瞬间,躲开他的子弹。

    他需要周生辰走近。

    近到躲都没得躲,才是万无一失。

    “管好你的刀,”周生辰说,“她死,你也一定也会死,我死,你或许还有活着的机会。”他毫不犹豫,走向微微晃动的珠帘。

    “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开枪。”他告诉所有的人。

    越来越近。

    只有十步之遥,避无可避的距离,一枪就可以正中要害。

    楼下忽然爆出喝彩声,台上的戏渐入高潮。

    没人注意到三层的这场大戏。

    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低矮的围栏前,二少爷的一个背影。

    时宜听着周生辰的声音,拼命想要出声。

    大片的眼泪涌出来,却被刀柄狠狠压住咽喉,丧失了语言能力。

    “时宜,不要说话。”

    周生辰低声说着,有着安抚的力量。

    却蒙着水雾,听不分明……她已经濒临窒息。大片的白光从眼前划过,枪柄的按压,让她完全哑住,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不知道他是否已走近,是否已经避不开周文川的枪……绝望的情绪,自内心最深处蔓延开来。

    忽然,一声扣动扳机的轻响。

    她一瞬的恐惧,猛地握住周文川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撞向围栏。

    她要他活。

    哪怕自己死。

    紧接着,又有两声枪响。

    措手不及的力度,周文川失去重心,和时宜从围栏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