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陨落

山禾卦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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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梵尊腾在空中,身周五尺狂风难近,看起来像是缓过第一道雷的劲儿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通体全身仍有电流之感,肢端皆微微麻痹,若要行动必会阻滞。

    天劫哪会给人喘息恢复太久,眨眼间接连三道便是一齐落下,呈夹击之势三面袭来,与第一道不同,这回来势汹汹的劫雷隐隐透金,刺目的白芒中金蛇涌动不息,竟是栩栩如生。见此付璘心头一动,此前曾在失传古籍残页中见过关于此种劫雷的描写。

    残页言:劫雷生金蛇,引雷入体遂锻体伐骨,可遇而不可求......

    只此一言,后面仍有半句字迹模糊不清,年岁久远难以辨认。此刻突然灵光乍现偶然记起,便晓得是好东西,照付璘的性子,哪有不要的道理。心念一动催动体内浩瀚灵旋与天劫无上威压抗衡,此举无异于蜉蝣撼巨树,十死无生之相。

    但偏偏,偏偏她竟挣动了,不再是方才被死死锁住动弹不得的模样,却不是躲,而是迎头而上,素手一抓引动劫雷尽入掌心。雷电高温融金化铁,哪里是区区凡人能把玩在股掌之间的,登时付璘的青葱指尖到腕肘臂膀,皮开肉绽焦黑如炭血流如注,雷中金蛇盘附而上,没进莹莹血骨间,横冲直闯所到之处经脉尽断又迅速生出,如此往复不停不歇。飓风过境一般,叫付璘体内灵气行路全然打乱。

    只是四肢游走尚能忍下剧痛,可三条金蛇有灵智一般,晓得往修者最脆弱的气海丹田去,那滋味比凡人活活剖心挖肝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地狱十八层油煎火烹之刑也不过如此。

    饶是付璘此种心性之坚定世间罕见的女子,也扛不住引颈哀嚎,目眦欲裂,血泪自眼角滑落,若此时有人细细观察,必能看见她瞳周红光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一层极浅淡的金光笼罩替代。

    再观众人冲将上前,手快的已有法术替人先行,尽数落在付璘身上,却什么也没发生,来者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晓得是法术失效,还是在金蛇劫雷被引入体内之后伤害太过强横,别的竟显现不出是否有效。

    有一胆大的,手持环柄大刀瞬间出现在付璘身前,一刀千钧之力当头砍去。在头顶一尺处难进寸步,刀口出现裂纹到崩断化灰更是连片刻都不到。此人听得身后同门模糊惊叫,回首十分疑惑,转回再看时,身前本是双手握刀处,空无一物,低头瞧去身体竟也看不见了,留在他视线之中最后的景象,是付璘满脸血泪,恍如鬼魅一般的一抹冷笑。

    有例在前,此时无论如何是无人敢靠近,看似沦为弱势的付璘半步了。他们可是眼睁睁看见那拿刀男子是如何活活被反震成一蓬血沫,却无知无觉的景象。更有人认出,那男子是剑宗分支的血刀门门主,本就是渡劫期修为,连对招都称不上,如此轻易丢了性命,叫人怎么不遍体生寒。

    法术不起效,近攻全然就是上前送命,局面此刻又陷入僵持。

    天道哪管人在底下勾心斗角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是付璘以手引雷触怒于它,连半息时间都不给了,一道比一道威力更胜的劫雷劈落下来。

    何止劈到付璘身上,殃及了多少方才夺宝势头最猛的四宗弟子,一时间哀鸿遍野,满地焦炭人骨,飞灰四散。

    付璘以为是痛的,却又好像是太痛了反而无从察觉,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仿佛身处无边虚空,隐隐见上方有个蒙蒙白影,待要细细分辨时,就消失无踪了。她只当是濒死都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耳中嗡鸣仍旧,但眼前景象渐渐能看清些许,四宗弟子逃的逃死的死,剩几个残兵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迟缓的感官一点点回笼,仿佛骨头全部碎成毫厘小块,全部扎进血肉里,气海碎尽灵气尽空,再站立不住软倒跪在地,浑身血肉模糊,长发随垂首动作落至身前,更是露出后颈脊骨都肉眼可见,哪里还有半分像艳冠绝伦的缪梵尊,惨烈至极。

    再看天空劫云已由刚开始遮天蔽日之相,缩减至只有十丈余,只剩,最后一道雷了。付璘心头一松,今天算是留得命在手。

    异变突生,亘醴山废墟之中各个方位,陡然升起数十道深红血芒直通天际,若有人此刻在亘醴山高空俯视,必会看到一个巨大繁杂且晦涩的阵法,而付璘就在阵法中心,透着满满邪异阴森与不详。

    且此阵完全看不出,出自哪门哪派,又是作何而用。

    血芒通天后竟是将劫云禁锢在阵法中,任劫云如何翻滚搅腾都未出去一丝一毫。从未听说过何种阵法能困住天道之物,简直骇人听闻。何止如此,方才亡于劫雷下的四宗弟子竟是全数变成了血阵的养分被吸收殆尽,原本深深染血的碎石土壤,其中血迹都被吸得干干净净,而遗体更是如此,全然不剩。

    付璘眼睁睁见此,眉头紧蹙却难动分毫,她已然力竭,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清明台。这阵不是她布下的,看来是早有人在此有埋伏,只待这一刻来收渔翁利了,真是好险恶好谋算的一步棋。

    通天血芒不再静止而是缓慢的开始旋转,而亘醴山都像是被抽干生机一般,原本青石料峭都化为黄沙,树木花草更是尽数枯死生机断绝,周边灵气荡然无存。更遑论是阵中心的付璘和劫云,付璘滴落的血痕每被吸收一分,血阵旋转的速度就快上一分,天上劫云的挣扎就弱上一分,尺寸就缩减一分。

    此时无力硬扛,也无灵气能战,只能出其不意夺得一线生机。缪梵尊看头顶劫云,心头苦乐,也是没想到来取自己命的天道劫数,跟自己现下倒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灵机一动,对啊,天道,劫云现在能被困住无非是前面劫雷耗去了不少气力,又在酝酿最后一道劫雷的时候,一时不察被血阵困住,血阵抽空周边灵气,又以经过四十八道劫雷,只差最后一道就可大乘的自己为阵眼,才得以控制住劫云。

    幕后之人怕是想要一石二鸟,付璘不是蠢人,她若是蠢就活不下来,更不可能会修炼到莲华三境第一散修,也不是身处绝境就坐以待毙之人,若是,她的坟头草早就不知道有多高了。

    被贼人坑作阵眼用,付璘哪里咽的下这种奇耻大辱,更是不乐意叫幕后黑手得偿所愿,她也未必就没有后手了。

    微不可查的看一眼先前接雷的右手掌心,在一片焦黑模糊中,有极其细微的一抹莹润白光,那是她许久许久以前偶然寻到的一颗菩提子,偶然机会嵌融进右掌根,几次生死关头都护得她一口气在,虽不知是什么宝物,平常也没有钻研出什么旁的用法,却是她此刻能用得了的最后一张底牌。

    此等干系重大的谋划,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如此庞大的阵法更加不是小门小户能做得起的,幕后之人必是大宗门的人物,此刻也肯定会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观察局势,干系甚广,一时细想其中关窍,围剿到阵法,牵涉之广只叫人冷汗涔涔。

    付璘观得劫云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菩提子一个保命之物只觉得不靠谱,劫云乃天道产物都尚且受困,小小菩提子尚不知能不能过此劫,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法了。

    既想到就决计不能再拖延,多拖延一刻劫云就更衰弱,机会便更小。心一狠,牙一咬默念燃寿咒术,喷出一口心头血浸染掌心菩提子。霎时间催发出一颗灵气之树,有影无实型,把付璘托进了劫云之内便消失无踪。

    此番变数之快,饶是幕后黑手盯得再紧也想不到付璘力竭至此,只有一口气动弹都难还能引发如此变动,压根阻挡不及,付璘已在劫云之内。

    劫云中似黑非黑,隐隐紫光环绕,付璘本以为进入其中便要生受最后一道劫雷,没想到劫云似乎并无动作,心下疑惑不知为何。

    方才燃尽寿数催生菩提子,此时付璘已是弥留气在,此女风骨着实令人感叹,只见她松开右手掌心,生挖出融在掌根骨心里的菩提子,嵌进黑紫劫云之中,喃喃自语。

    “今日本该是我与你之争,不曾想被小人设陷阱,牵连你也被困住。你说你,身负天道,竟被人捉,说出去其他雷云也不知道笑不笑话你。刚才看见了,这东西是好东西,给你了,我气将尽,你若能逃出去,也算是我积德吧,可别,让贼人如愿……”

    气尽无声,莲华三境第一散修,缪梵尊,终是陨落了。

    付璘气绝后,身形不像其他渡劫失败者灰飞烟灭,甚至缓慢恢复了容貌伤口,不多时,看起来竟然只是像睡着了一般。

    而再观劫云,原本只剩一道劫雷之力,虚弱困于血阵之中。却在付璘陨落后,自她嵌的那颗菩提子开始,泛出莹莹玉白的光芒,那光一触到血阵光柱,便是摧枯拉朽之势,所过之处阵法尽毁丝毫不剩,局势立刻改变了。阵法碎裂,劫云趁机而出,迅雷之势掠过天际,无影无踪。

    劫云逃走之后,之前付璘在的地方,隐隐出现了一颗菩提树影,虚妄无形,只片刻就被卷过的风吹散了,无迹可寻。

    不远一处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弥漫浓稠的瘴气之下,血池翻滚腾动,其里万鬼呼嚎,血池翻起的泡泡上全是一张张面目狰狞的泣血鬼脸。而方才坐在血池边的人影,此时已不知所踪,只见不远山洞处,闪过一片白色衣袍。

    已是生机全无,灵气空空的九清亘醴山,只有遍地碎沙土石,俨然是荒漠一般,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大莲华境上三界一等灵山的面貌。

    今日一番过后,更是人迹灭绝。

    而莲华三境渐起流言传说,三境第一散修缪梵尊—付璘,布局引得四大宗门万人列阵围剿,又布通天血阵想害众正道弟子献祭于己身,取万人之力意图渡大乘天劫,达大乘之境,以邪魔之法登天成神。

    却仍旧不敌天道正威,正道弟子齐心协力破困阵而出,缪梵尊堕入魔道为天地所不容,又想借血祭之术欺瞒天道,是以天威震怒雷劫轰下,妖女灰飞烟灭。

    道宗长老盘卦问天,观星衍命,算得妖女不入轮回,已散于天地。

    是以人间大劫得过,众生得存,免于灭世之灾。

    无数修炼者唏嘘感叹,缪梵尊也是几百年来一号奇人,竟还是走上邪途,幸好天道护佑苍生,除去妖女。

    自此,修道史上,缪梵尊—付璘,留下千古骂名,受万人唾骂。

    而曾经一时令修炼界称绝赞叹的付璘独创修炼之法,缪梵功法也就此失传,无人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