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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用一幅银丝手帕轻轻擦了一下自己额上的细汗,正了正脸色,向齐王朱厚炜缓缓说道:“爷爷,孙儿今日微服出宫前来,一来是为了给爷爷贺寿,二来也是为了宗族势力与地方官勾结,残民害民的案件越来越多。孙儿想找爷爷寻求良策,实乃为我大明社稷的长治久安而来。还望爷爷倾心授孙儿以奇谋大略……”
“钧儿,你这个问题可真是难住老夫了。”朱厚炜一拍额头,露出无奈的苦笑。无它,因为这就是一个在他看来根本无解的问题。说白了,包括皇家在内其实也是最大的宗族势力。想了想,朱厚炜还是就这个问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分析说:中国是有着两千多年封建历史的国家,而这漫长的封建统治,实际上是靠种种宗法关系在维系着的,宗法制是封建社会的基础。而宗法制又以宗族制为核心。在封建制度下,统治者以政权控制社会政治,以族权控制社会基础。从古至今,宗族是仅次于社会行政组织的社会集团,它作为封建国家的细胞和社会基础,对维护封建秩序起着重要作用。
因此,各个朝代的统治者历来十分重视宗族制,使宗族成为地方的组织力量,发挥着控制地方的社会功能。可以说,一部中国封建统治史,就是一部宗法制度发展的历史。换一句话说,包括皇家在内,都是这种宗法制度的受益者,想要完全消除宗法社会的影响,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这些年暴露出来的案件,大多数是以村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也难怪,自然村落中的亲族聚居现象是中国农村许多地区居处形式的突出特征,为农村宗族活动的发生提供了土壤。因为在这些聚族而居的村落,特别是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的偏僻地区,国家法律难以顾及;那里的人们习惯了按祖宗遗法为人处世,事无巨细均由族长仲裁处理;家族成员关系密切,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结成强大的宗族组织以对抗外部压力。总而言之,宗族正是以这种父系血缘关系的宗族群体聚族而居逐步发展起来的。宗族势力蔓延的地区与华夏历史上强宗豪族的地域分布呈正相关。
自弘治十八年以后的大明农村,虽然商品经济有了较快发展,但毕竟时间较短,发展水平有限。许多地区的商品交换和人员流动与城镇相比仍难望其项背,自然村落依然是大明帝国农村地区的主要居住模式,也是农村社区行政区划的基础。这种以血缘为纽带,以地缘为基础的宗族环境当然就成了宗族势力活跃的温床。
目前,大凡宗族聚居较突出的村落,宗族活动亦较频繁,宗族势力也较强大。比如江南的徽商,福建的闽商、还有山西的晋商等等,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以宗族为团体的商业集团,虽然他们还没有干出特别出格的行为,但是垄断经营时常是这些宗族不正当竞争的一种方式。
这还算好一点的,最令人头痛的就是那些比较偏远地区的宗族,比如这次四川宜宾的姚家,那就根本是依靠宗族势力不择手段,买通官员,乔取豪夺。已经成了社会的黑恶势力。大明的工业化走到了世界的前列,这些宗族利用庞大的家族势力聚敛财富,对社会的危害性愈发的大。换一句话说,如今大明最大的敌人,不在外面,而是在内部。
这是穿越者朱厚炜也没有预料到的新课题。而且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试想一下,朱元璋建立起来的大明帝国,本身就是一家一姓之天下。根子上实际大明帝国是君主立宪制。他朱厚炜总不能革自己的命吧!这种恶习,即使是到了后世21世纪,改革开放四十年后,依然不能完全杜绝这种现象,你让他如何做?毕竟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子民啊!
中国农村行政力量的薄弱由来已久,在西方文明中,家族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它在中国却生生不息。这一方面与文化的特质有关;另一方面又与中国特殊家国关系有关。首先中国一直就是个宗法国家。从西周开始,家族的等级序列就和国家政治统治的行政序列合二为一。宗主就是国君,家即国,国即家。家族制度在中国古代文明中经历了一个不同于世界大部分国家家族制度的历程。长期以来,”家“与“国”不但没有紧张对立,而且“家”居于政治之上,”家”、“国”不分,和谐融洽。
更现实的原因是,农民在精神心理和生产生活中,对宗族的依赖和需求则是造成这些年来农村宗族势力抬头的两个直接的主观原因。在传统的宗族文化、宗族意识和宗族情感中,蕴含着中国农民的“本位性”的需求。即对于“类”的认同感、归属感的需求,在这里对同类的认同即是对同族的认同和归属。
这种认同和归属是宗族在长期的祭祀、拜祖活动中,推崇和神话血缘关系,提倡宗族意志的结果。在个体看来,宗族是自身的根,是自身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祖训、族规等宗族的制度规范高于个体意识,是自己必须无条件服从、不可抗拒的“共同意识”。在精神心理上,个体自觉地以宗族为归属,希望祖先保佑,恩赐幸福,同时积极靠拢族人,投身宗族活动,以求得精神、心理上的安全和满足。
这种宗族心理使得族人即使远离家乡,也与宗族乡情心心相印。说句实话,这种传统既有利也有弊。比如开发南美和北美。在海外领地的汉人社会中,宗族仍会成为一种重要的组织形式。比如这次打官司的祖家所在的加州新临汾镇发展的如此快,就很说明问题。
这既使得大明帝国在海外拓殖行为效率高,因为抱团,对付外敌时战斗力也最强。这一方面显示了宗族心理的强大吸引力和凝聚力;另一方面又在相当程度上强化了宗族的认同感。特别是近些年来,许多农民面对快速变迁的工业社会,失去了“主心骨”,感到无所适从,精神上漂泊不定,这种心理上的空虚和失落为他们家族意识的复兴起到了极大的催化作用。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报告所反映的情况来看,目前在大明帝国农村各地越来越多出现的建宗庙、修家谱以及由家族组织的各种节庆,正是宗族发挥情感功能的反映。农民不仅在精神心理上对家族有一种归属感,有一种依赖和需求,而且在生产和生活中,也迫切需要族人间的互帮互助。
农民卷入商品经济大潮之后,感到一家一户的力量非常弱小,他们希望得到帮助,寄希望于朝廷的地方行政组织,但乡村组织不少处于软弱涣散状态,无力为他们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不得不把希望转移到族人的联合,或宗族间的互助中。
于是宗亲便成为人们寻求生产和生活互助的主要对象和联系家庭之间的纽带,成为生产和生活的一种特殊利益集团。随着以血缘关系为特征的家庭在生产、生活中地位的加强,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群体再度发生作用就难以避免。
总之,宗族势力作为华夏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它在农村的重新抬头决不是偶然的,而是历史与现实、主观与客观等一系列复杂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
朱厚炜虽然是个穿越者,但他也并非是无所不能的!这么复杂的社会问题,他真的还是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加强“国家的意识”他从五十年前就开始有序的进行,不能说没有一点效果。
用一句话说,在当今的世界上,如今的大明帝国是国家意识最强的国家。但是在很多大名老百姓心中,尤其是农村,”家“与”国”从属关系还是根深蒂固,这其中甚至包括很大一部分朝廷官员。
针对上面的情况,老王爷朱厚炜还是提出了三个方面的建议:朱厚炜认为中国农民力量的弱小和分散,在面对国家机器和天灾人祸时,有联合起来的必要,宗族组织是他们的习惯选择,是他们为寻求共同利益保护的联合。再加上市场经济实现了利益多元化和经济的发展,农民利益更需要坚固的组织来维护。由朝廷应该专门成立相关的政府组织引导宗族组织向合法化方向发展有着现实的需要。
首先是要加强教育引导。最重要的是要使族规与朝廷的政策法规及村规民约相符合,消除其冲突性和对抗性,淡化族规特立性。以民主和科学的精神和力量荡涤一切封建的、迷信的、腐朽的、落后的东西,摈弃宗族中的传统思想,消除封建思想的残余,培养和提高农民的科学精神和民主意识。
这个过程中,也不要搞一刀切。要注意区分一般的宗族头面人物和宗族黑恶势力头目,教育引导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在宗族头面人物身上,这些人往往有思想、有能力、有号召力,可以影响和带动一大批人,教育引导好了,可以起到正面的带头作用,引导他们多为村民办实事、办好事。如果这些人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则会产生许多消极的影响,乃至破坏地方衙门对农村的控制能力。
其次,地方衙门要注重和谐。这有两个方面,一个层面是政府和宗族之间的和谐:宗族内部或宗族之间有着合作互助的传统,可以利用宗族组织的号召力来推行一些工作,比如修建老人院、学校、道路,建立农村合作医疗等,通过引导其举办公益事业实现宗族的“功能转换”,从内部功能上遏制其消极影响,有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另一个层面是宗族间的和谐关系:和谐的族间关系,对宗族本身来说,有利于宗族的稳定和发展,有利于人际关系的构建。
最后一点最重要,那就是强力机关要重点打击不法的宗族势力。农村各项工作的开展,都必须注意到宗族势力的存在,充分考虑到它的影响,对于那些不听朝廷各地方衙门教育和劝解,依旧我行我素进行封建活动,或是阻碍朝廷管辖、纠结械斗的宗族要进行重点打击,把这些宗族的破坏力限制在较小范围内。
朱厚炜强调:要特别警惕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宗族组织进行非法组织活动,对于已经形成的农村黑恶势力的宗族势力等非法的宗族组织活动必须进行坚决的打击,决不能手软,以免破坏社会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增加社会控制的成本。
万历皇帝和申时行听得频频点头,感觉到今天大有收获。渐渐的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路,开始提出一些比较新颖的想法。正当朱厚炜对万历皇帝和申时行侃侃而谈,三个人热烈讨论该如何引导和限制宗族势力的时候,太监李莲英前来报告,说张四维和梁梦龙两人相偕而来,前来给老王爷拜寿。
听到小李子的报告,朱厚炜脸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用手点点申时行说道:“呵呵,汝默,有人惦记得你屁股下面的位置呢,梁梦龙是个书呆子,他前来拜寿是真,这张四维嘛……恐怕想要见的不是老夫,而是钧儿呦!”
申时行有些尴尬的笑了。万历皇帝倒是语气轻松地说道:“爷爷慧眼如炬,一眼就瞅出了张四维的小心思。不过这张四维嘛,能力还是很强的,也算是一个栋梁之才。毕竟他也是爷爷的学生,不过这人也是个宗族势力的典型代表啊!山西蒲州张氏如今基本上垄断了山西的煤矿开采业,家族企业的规模在全国也算数得上号的。虽然这次清查没查出张家什么违法的事情。山西晋商之间这些年相互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相互纠结,已经成了不小的一股势力。孙儿一直对他们有所提防,和徽商一样,从来不敢懈怠。这种家族出来的人,我是不会让他当政的。我很担心如果让他当政的话,这人的屁股恐怕会坐到宗族势力那边去喽。孙儿看来,这人可以用,但绝不可以大用。”
“钧儿,你能有这样清晰的认识,我很高兴啊!也不枉爷爷从小对你的教导。”朱厚炜捋须笑笑,又提醒道,“民营企业的发展,还是要大力支持的,不过,监管措施必须到位。另外,你作为国君,家事即是国事,你的几位妃子人品都不错。你偏爱郑淑妃,这是人之常情,这样聪明伶俐,又知冷知热的好女子的确值得珍惜。皇帝也是有感情的平常人,不是一块木头。爷爷能够理解你。但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切记不要让人有可乘之机,尤其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别让人家拿这个做了文章。记住,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人攻破的。家和才能万事兴。切记!”
“谨遵爷爷教诲,孙儿记住了!一定会小心谨慎的。”万历皇帝神情一敛,郑重的行礼说道。朱厚炜凝视了万历皇帝一下,点点头,转头对李莲英说:“小李子,去吧,让张四维和梁梦龙进来,都是老夫的学生,不能够厚此薄彼呀!”
“是,老奴这就去。”
太监李莲英赶紧答应一声,过去的小李子,如今也六十多岁了,跟在齐王身边也有五十年了,为人一直很低调。虽然他和那位清末的大太监同名同姓,但朱厚炜对他很放心,这些年来,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办。
……
转眼就到了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各衙门照例放假三天。张四维整整一个白天闭门谢客,猫在书房里起草条陈,阐述在承德举办那达慕大会的意义。那天他和梁梦龙就给老齐王拜寿,孰料不仅皇帝在齐王那里,总理申时行也在。
这让他心里有几分尴尬。不过稍稍让他安心的是,申时行很大度,没把他的小动作放在心上。更加让他意外的是,但他在闲聊时提出在承德举办那达慕大会,新建承德避暑山庄这个方案。当时,皇帝听了还有所犹豫,老王爷也没有表态,他没料到申时行倒是极力赞成。认为礼部的提案很有意义,而且申时行更加激进,认为不如把承德开发成为旅游胜地,搞活当地的经济,而且提议让张四维主管。
这让张四维又惊又喜。这一辈子他给皇上写过的奏本,大大小小拢共有上百道,却没有哪一道奏折像今天这样叫他费尽心思,这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开发计划,前后足足有数十万字,光是前期的资料准备就花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折磨得他这段日子来茶饭不思。
今天写完之后,心下一松,不觉天色已暮,但见幽邃高远的穹隆之上,却早推出了那轮明月。此时京城里多少官商士民人家,无不肴果满席庆贺佳节,或诗文觞咏或丝管竞奏,或酒垆茶灶仙侣嘉会,或倚红偎翠泛舟清沦。
张四维自从三年前进入内阁后,家中自是更加热闹。傍晚他自书房出来,正说高高兴兴与家人一起吃顿晚宴,经张顺提醒,他才猛然记起数日前李植等一帮门生就来说过,中秋节晚上要请他到玉蟾楼赏月,他当时是应允了的。
想起这件事后,他忙到后院挑了一件夹料纻丝酱色雷公袍,换下家居方便起坐的开襟大褂,并选了一顶金丝起箍的坡公巾戴在头上,到车库坐上朝廷专门配备给他的豪华轿车。命令专职司机马上开车,望玉蟾楼匆匆而来。
玉蟾楼在珠市口附近,是京城里上好的地望。张四维现在是朝廷的重臣,像他这样的国家领导人,出入警跸森严,朝廷有专门的部门负责保卫他们的安全。因此,他人还没到,玉蟾楼周围,早添了不少的巡兵游哨。
这玉蟾楼共有五层,李植他们数日前就付了定金,包下最高一层。按理说,内阁成员驾到,玉蟾楼就该戒严,一应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张四维为人谨慎,平日里做事还是比较低调的。他思虑着现在还不是摆谱的时候,一切尚需低调,便特别关照不要清场。
因此,一至四楼如常营业,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喝五吆六喧声一片。张四维在一干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五楼,李植、王继光、雷士祯、褚墨伦等五六个门生都早早儿到了,一起趋到楼梯口迎接。虽然那地儿狭隘,李植带头,都要跪下去拜迎。
张四维吩咐不必拘礼,众人便改作大揖,将张四维迎至楼中。这玉蟾楼的五楼是一间通楹大厅,四壁吉祥如意木格明窗,如今都珠帘卷起。从窗前放眼望去,但见参参差差十万楼台,都罩在清辉朗月之中。闹嚷嚷的街面上巾车辐辏,黑黝黝的瓦脊上铺着如水的月华,浓淡异色锦绣多姿。
这如诗如画的京俗良宵,看了怎不令人心旷神怡!张四维站在窗前,听得李植对上楼问菜的店家说:“菜肴就是先头预订的,不作改动,另外,醋壶、茶壶都要,酒壶就免了。”张四维连忙插话:“汝培,酒壶不能免。”
李植一怔,笑问:“大人,你不是戒酒了么?”
张四维笑而不言。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年轻时本是豪饮之客,山西蒲州家乡的老白烧,虽然辣得呛人,他来了兴致,仰脖儿就能咕下一海碗。后来当了京官,地位渐隆,再不做那牛饮之事,但每日晚上用膳,总还免不了自得其乐地抿几口。
自从进入内阁后,他突然觉得天底下第一等的重要事就是保养身体,于是在武当山道人的劝诫下戒了刘伶之好,几个月下来滴酒未沾。此时他踱到楼面正中的大圆桌边坐下,笑道:“如此良辰佳节,可人的满月莲花世界,岂能无酒?店家,你店里有何佳酿?”
李植表面上看虽是江都人,但实际上他祖籍是山西大同的,三十多年前跟随父亲迁到江都,家里还保留着山西人的习惯,而且祖屋和家族还在大同,这也是他能够得到张四维信任的原因之一。这也是大明官场上的陋习。今天来相聚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山西人,或者跟山西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官员。
不用问,李植选的这玉蟾楼酒楼也是山西人开的。玉蟾楼店家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白白胖胖的倒是长得十分讨喜,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贼精。听得张四维问他,便习惯性地恭身施礼,毕恭毕敬地用山西话答道:“回大人的话,鄙店有玉壶春的十年陈窖,还有四川的太白液,山西的老白烧。”
作为亲信,李植知道张四维的嗜好,便抢着说:“将上好的老白烧先抬上一缸来。”
“嗯,这个可以,”张四维点点头,又补充说:“老白烧是要,其他好酒,也拿两三样上来。菜呢,点的什么菜?”
李植赶紧回答:“座主,咱点了三汤四羹五大菜,都是这里的招牌菜,我跟您说,这里请的山西大厨手艺很地道,味道很正宗。店家,你再给张大人报一次。”
“好嘞,”店家吱了一声,扳起指头,用字正腔圆的山西话熟练地报起了菜单,“禀告大人,这位大人点了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咱是按上菜的顺序报的。”
张四维本就是山西盐商后代,盐政改革以后,家族转行做了煤矿老板,是个不差钱的主。在山西也是一等一的大户,他从小就是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今个一听这菜名儿,便知这顿筵席不但价格不菲,而且制作费时。单是那鲍鱼烩珍珠菜一道,就有十五道工序,要耗费七天时间。便笑着说:“汝培,今晚上是谁请客,这么破费?”
“大家凑份子,孝敬老座主。”这次说话的是礼部给事中王继光。
张四维看了王继光一眼,笑着言道:“呵呵,虽说朝廷是高薪养廉,不过啊你这六品官一年的俸禄还要养家糊口,就是有些剩余也还不够在这地方吃几顿饭的,免得到时候打饥荒。这样吧,今夜里,你们也不用踮起脚来做人,这顿席面钱老夫掏了。店家!”
“小的在。”一直候在旁边的店家又走进几步。
“你再加两道菜。”张四维吩咐。
店家赶紧说:“请大人吩咐。”
张四维想了想,问道:“店中可有石斑鱼?”
“有。”店家答。
“那好,就炒一盘石斑鱼肝。“张四维又叮嘱道,”记住,剖石斑鱼之前,不要见生水,将肝剜下,用滚水氽一氽,然后用鸡油炒。”
“去了肝,鱼肉呢?”店家有点晕。
“呵呵……”张四维轻笑一声,理所当然的答道:“活剖鱼取肝,这鱼肉就没法儿吃了。你扔掉即可,实在舍不得扔,就赏给下人煮汤,反正银子我出了。”
“小的遵命!”店家赶紧点头答应。
“嗯,还要补一道菜。“张四维想了想又吩咐说,”有一次老夫在老家时吃过的,叫梨片蒸果子狸。呵呵,好点的山西大厨都会做,应该难不倒你们。这道菜温补治秋燥,这时候吃正当令。”
“启禀大人,这道菜恐怕有些难处。”店家露出为难的表情。
“怎么啦?”张四维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店家陪着小心说道:“大人,实不相瞒,咱店里这几日生意太好,活的果子狸都用光了。您老看看能不能换一道菜。”
“除了果子狸,你店里还有啥野味?”张四维看在老乡的份上,没有继续为难他,便问道。
“有小猩猩,有梅花鹿。”
“鹿肉鹿血,均是冬令补品,这时候吃,会炝得鼻孔流血。“张四维十分懂行,想了想又说,”小猩猩肉酸,周身只有上唇一块肉肥嫩。这样吧,你就换成梨片蒸猩唇。”
“好嘞,小的这就去办理。”
店家如释负重,冲着店伙计打了个手势。见到老板打的手势,站在门口的店伙计返身咚咚咚一溜小跑下楼去,李植等五六位门生也都序齿坐了,这里头,就褚墨伦与雷士祯两人的品秩最高,他们一左一右挨着张四维坐下。
少顷,店家派了四五个伙计上来侍奉,他们抬酒的抬酒,掇菜的掇菜,其中有位店伙计上蹿下跳地指挥支应。李植见这人十分伶俐,便问他叫什么,答曰“马小四”。
李植从袖笼里摸出两块银元赏给他,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有事再叫你。”马小四知趣,闪身跨出门槛儿并帮着掩好了门。
等无关的人都走了,一帮门生就开始向张四维敬酒,这里面数王继光年纪最小,他便主动担起执壶斟酒的角色,替各人面前的酒杯满了,李植首先便举着杯站起来,对着满面春风的张四维言道:“老座主在上,咱们几个门生一直有心要摆一桌筵席,预祝老座主明年能够荣膺首相,宰执天下。今日老座主赏脸,咱们的愿望才得以实现。来,诸位,咱们先敬老座主一杯。”
六个人一起站起来,对着张四维双手托杯一起饮了。既是敬酒,张四维本可倚老卖老不喝,但他一是因为礼部拿下了两个大项目,心里高兴。二来戒酒多日乍闻酒香便有些忍耐不住,竟也一仰脖子喝得点滴不剩。这一口酒,让他有了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在学生们的怂恿下,竟一连饮了五六杯。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倒是不知是真是假,但酒后话多却一点不假。张四维不知不觉半斤酒下了肚,嘴上的话顿时多了起来。此时只听得他言道:“今天过中秋节,你们畅畅快快喝一顿酒。从明天起,你们各人都有要事去做。”
一听老座主话中透着玄机,众门生都兴奋起来。李植嘴巴长,先自问道:“大人,听说皇上已经同意承德避暑山庄的工程,前几日,还在平台单独见您。如此造膝密谈,定有非凡旨意?”
“就你小子长的是狗耳朵,什么都想听,”张四维语气里透着亲昵地骂了一句。说着,嗞儿一口又干了一杯,趁着酒劲儿把皇上已经同意礼部要实施两个重大投资项目的事向门生们作了通报。
他刚一说完,李植就兴奋得一击巴掌,嚷道:“听到这消息儿,今晚上醉死也值得。下一步咱们该如何动作,还望老座主明示。”张四维白日里在书房里草拟条陈的时候,已想好了如何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策略,此时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门生们布置。
他喝酒喝得舌头发黏,便让王继光下楼要了一壶热茶上来。他喝了一口漱漱嘴,言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承德的避暑山庄,不仅仅是重建那么简单,而是朝廷打算全面开发承德。这就意味着承德的地价肯定会要上涨,而且展示肯定不是一倍两倍,而是十倍百倍,利润可观啊!这样的好事不能便宜了别人。目下有一件事,须得你们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