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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 颜盈倒是没有任何阻拦, 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了。
重新回到大街上, 宽敞明亮的街道, 有序平静的氛围, 一下子就让人觉得, 刚才在逼仄狭小的巷子里所发生的一切,显得那么遥远。
但没走几步, 两人就察觉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如今街道上的行人稀少,他们又刚刚才和颜盈打完交道,对他那一身茶褐色的衣服颇为敏感, 在这种情况下,他跟在他们身后,除非技术非常高超, 否则稍微警惕一点,就能发现。
——而月明楼出来的人, 显然是符合“警惕”这一标准的。
姚玉容和狌初九对视了一眼,他不动声色的问道:“现在去哪?”
但眼神却在试探着询问:要不要把他解决掉?
姚玉容却沉默了一会儿后,直接回答道:“我们去首饰店看看。”
也就是说,暂且不要管他。
对此,狌初九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了她——反正他们也是刚刚出来, 又不急着回去,大不了就是耗时间,看看颜盈能跟着多久。若是准备回去之时他还跟着, 到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于是他们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在去首饰店的街边顺路喝了糖水,看了看首饰店里的手镯,发簪和耳环。
有一对珍珠耳钉,除了两粒小珍珠外,别无装饰,简约清新,让姚玉容颇为喜欢。但她没有打耳洞,因此就算拿在手中,也只能对着镜子,在耳垂上比划一下,望梅止渴。
见状,店主人连忙热情的推荐她干脆打个耳洞,但姚玉容却只能笑着摇了摇头,无论对方怎么游说,都坚持拒绝。
很快,店主人也只好叹了口气,放弃了。
为了扮演“安公子”,她是不可能打耳洞的,不说谢温不允许,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做这种损己不利人的麻烦事。
但她回眸一望,瞧见狌初九站在一旁正安静的陪着他。他的耳垂逆着光,边缘处透出如玉一样的莹润光泽,这让她忽然灵光一闪的伸出手去,把那珍珠比在了他的耳垂上。
狌初九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却没有闪避道:“干嘛?”
姚玉容就喜欢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迅速接受,而绝不大惊小怪这一点,她歪了歪头,审视了一下道:“你戴也挺好看!”
“你怎么不买给流烟?”
“流烟……她跟我说,让我不要给她买首饰了,她的首饰盒都要放不下了。”
“那你就把注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有些人有个毛病,那就是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如果自己用不了,就会送给别人,看着别人使用了,他们就觉得自己好像用了一样,感觉很开心。
于是姚玉容兴致勃勃的鼓动道:“你试试嘛。”
她让出了镜子的位置,而狌初九在店主人奇异的目光下,毫不在意的凑了过去。
但他虽然并不介意佩戴女性的首饰,可是接过那对珍珠耳钉比了比后,狌初九觉得男人用珍珠似乎还是有些气质不和。
他眼神一转,瞧见了一旁的黑曜石手串,于是努了努嘴询问道:“要戴的话,黑曜石是不是合适一点?”
“黑曜石……”姚玉容犹豫了一下:“配男人,的确很多人用啦,但是就是因为很多人用,现在有点俗气了呀!”
现在大家都不用黑曜石,形容男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了!
狌初九却不服气道:“哪里俗气了?”
“那你不如试试那颗猫眼宝石。”姚玉容连忙转移他对黑曜石的青睐,“金绿色的,像是黑猫的眼睛——跟你的气质就很像。”
见他们在首饰店中兴致勃勃的浏览商品,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意识到他们要么已经发现了自己,要么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后,颜盈迟疑了一下,想到家中还有人需要自己带药回去,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去。
想起自己的外甥,他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颜盈其实不姓颜,他姓姜。
当初他的姐姐嫁入桑家,人人都以为是天作之合,夫妻两人,男才女貌,一定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白头到老。
岂料还没过几年,就遭了兵灾,桑家为了避难逃往了西方,就此和姜家断了联系。颜盈那一房也在动乱中人丁凋敝,至于只剩下他一个男丁独苗。
结果四年前,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找上门来,说是他姐姐的儿子。
一开始门房压根不信,差点当做两个乞丐骗子打出去,还好他刚好出门撞见,这才惊疑不定的相认。
他姐姐的儿子叫做桑子青,剩下那个小一点的孩子,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弟,叫做桑子微。
他们说桑家一门满门被灭了。
一开始,族中长辈们以为是马匪,或者流寇干的,但桑子青却说,是一个叫做月明楼的组织,就连他们两个,也都被掳走,在月明楼内呆了好些年,最近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颜盈从没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可族中却有几位长辈当场变了脸色,连声询问桑家究竟做了什么,才惹上了月明楼。
但桑子青也不知道。
族中长辈们便脸色很难看的商议了几天,决定要把桑子青和桑子微两兄弟送去道观里出家。
说是出家,其实就是把他们送走,跟遗弃也差不多,总之就是让他们隐姓埋名,不许再回来了。
颜盈一怒之下,干脆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姜家,一起改换了姓名投了军。
这年头,做官需要有人担保推荐,离开了姜家的颜盈显然走不通这条道路,相比之下,投军虽然日子苦了点,但好歹管吃管住——反正从小到大,比起诗书,他更擅长弓马骑射。
他和两个外甥,就这么相依为命的过了四年。
而为了躲避那个隐于暗处的月明楼,他们连原本的名字都不敢使用。颜盈世家子弟出身,现在却连介绍姓名之时,都不能用字。
他出身于北河姜氏,姜家虽然不比谢氏这种顶级门阀,却也并非一般的寒门小户——那个月明楼到底有多么厉害,才能逼得族中长辈们不敢招惹,宁愿放弃一房同胞?
如今他的两个外甥,一个改名为颜弃秽,一个改名为颜去疾,与他一同在孟邪大将军的麾下效力。
弃秽倒是还好,从小便沉稳冷静,不似一般孩童,心性坚韧,又自小习武。但去疾的身子骨娇弱得多,回到姜家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跟着他一起离开姜家的时候,又大病了一场,这四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药,又被他兄长逼着一起打熬身体,才有所好转。结果跟着将军来了南秦,一个水土不服,立马又上吐下泻的躺下了。
颜盈这次出来,就是去药店里为他抓药的,结果在路上不仅碰见了白府的侍卫冤家,还碰见了一对少年少女。
他听弃秽说过月明楼的事情,知道他们往往一男一女搭档着一起训练长大,但凭此就判断对方是月明楼的人,多少却有些可笑。
因此,他虽然觉得那对男女有些可疑,却还是跟了一段路程后,见他们似乎只是单纯的出来逛街游玩,而放弃了。
——还是尽快的将去疾的药带回去为好。
……
孟邪和谷玉虽然投降了南秦,但因为受降仪式上秦帝被刺,两位北周重臣也只好暂时丢进了牢里,严加看守了起来。
他们的旧部被收缴了所有武器铠甲,被命令驻扎在九江城外。好在两位将军临走之前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让他们凡事多忍耐——其实他们不说,这些军汉也懂。
形势比人强,如今不夹起尾巴做人,恐怕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而按理说,虽然全城已经解除了戒严,但他们这些“降部”,还是不能进城的。可城门处总有些走私贩子,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办到。几日前他就请求对方放他进城抓药,但那时全城戒严,就算是地头蛇也不敢在风口浪尖上冒险。
不过,颜盈离开九江城的时候,心想,那白府之人发现他居然进了城,只要报告给了白府主事之人,肯定会彻查此事,到了那时……城门处的走私,也不知道还做不做得下去……
还好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他一次性的买了好几倍的药量。
拍了拍藏在衣襟里的药包,颜盈满意而熟稔的走进了北周的营地里。如今已经停战,门口连个哨兵都没有,一半的人估计还在睡觉,另一半的人则百无聊赖的到处闲逛。
颜盈走进自己的帐篷里——他在孟邪手下颇受器重,能够单独一个人一个帐篷,不用跟别人挤。他就把桑子青,桑子微接了过来,跟他一起住。
此刻,桑子微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昏沉着,桑子青跪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注视着他。听见脚步声,他扭头看来,松了口气道:“大哥怎么去的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陷在城里了。”
为了彻底撇清关系,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称呼舅舅和外甥,而是大哥,二哥和三弟。
反正颜盈年纪也不大,旁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闻言,他摇了摇头道:“我被人跟上了。”
桑子青顿时紧张了起来:“谁?”
“白府的人。要找我一箭射杀了白府主人的仇。”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大哥我这么厉害,能有什么事?”颜盈微微一笑道,“去疾怎么样了?”
“不拉了。”说起弟弟,桑子青就又露出了忧愁之色,“吐得也没那么厉害了,但又发起了烧来。”
听他这么一说,颜盈本来就是回来先报个平安和看看情况的,于是立马道:“我去把药熬了。”
等他熬好药端回屋里,和桑子青一起给昏睡中的桑子微喂下。他喘了口气,坐在了床尾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在城里还遇见了两个人。”
桑子青细心地擦去了弟弟唇边的药渍,没怎么放在心上的问道:“什么人?”
“一男一女,女孩子大概跟你差不多大,男孩子看起来要大一些。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月明楼的人?”
桑子青顿时蹙起了眉头,可想了想,他却又摇了摇头:“……不会。搭档都是同龄之间组成的,不会一方比一方大。”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颜盈就放心了。但想了想,他还是以防万一的将具体情形复述了一遍道:“不过他们真的有些奇怪。那女孩穿的极好,应当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身旁的男孩却打扮的很是朴素,像是哪家小姐和侍卫。但他们神色,又不像主仆……我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女孩说是哥哥,男孩说是未婚妻——男孩说是表哥,因为刚订下婚约不久,女孩还没习惯,所以才依然叫他哥哥……但我觉得不怎么像,就跟了他们一段路。那个女孩子叫安安,她叫那个男孩九哥哥。”
“安安?”桑子青沉思了一下,“如果跟我同龄的话……我记得我那一届的红颜坊里没有叫安安的女孩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假名,如果是假名的话,就完全不知道是谁了——而且如果是月明楼的人,那个男孩子名字中有九字,根据楼里的起名规律,要么是初九,要么是十九——但姓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在从月明楼前往南秦的车队里,曾有个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叫做狌初九……
不过他的搭档,他记得应该是个和狌初九同龄的女孩子才对啊?
看着桑子青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的样子,颜盈连忙道:“算了,可能的确是我太敏感了。你说月明楼在九江城里有据点,我就一直有点神经过敏……”
“不过,关于你说的那个叫做‘流烟’的姑娘,我买药的时候打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