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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阳》杀青以后,谢兰生与莘野又到一个古堡度假了四天。这古堡是莘野他爸在十年前买下来的, 也用于酒店经营, 可算是一个投资。
古堡极美,它前方是整整齐齐的大草坪以及灌木, 后面是无穷无尽的针叶林还有冷杉, 味道怡人。古堡建筑是文艺复兴式的, 里面家具十分古典, 有老楼梯, 有四柱床……
而庄园的正前头呢, 是阿尔卑斯山浇灌出的一汪清澈湖水。非常美丽甚至猛烈到了唐突的翠绿色宛如兑了颜料一般,又如一块人造宝石, 夺目到轻浮。山水湖景浑然一体。这湖十分有生命力,大批天鹅栖息于此, 有白的,也有黑的,其中一只通身雪白, 非常巨大, 是头目,总有一群黑白天鹅紧紧围着它。
白天, 两个人或在天鹅的陪伴当中划船泛舟, 或在湖心岛草坪上野餐、喝酒、聊天、看书,或在湖底潜水,看看原始树木与神秘建筑——这边湖底有着许多天主教的十字架,或在千亩的密林中十指相扣享受安宁,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鼻尖是清新的香气。
这还有个马球场。他们或者挥杆、击球,一次次地练习技巧,或者同乘一骑,在山路上缓缓地走。一般来说,如果马儿走出大路甚至自己跑去吃草,骑手应该用力拉绳,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让马回到既定轨道。可是兰生还有莘野却是一路悠悠闲闲,他们两人就等着马自己吃完自己回去,他们坐在马上,垂眼看着,无比耐心,互相搂着、抱着。只是有回,两人胯-下黑色骏马突然拌蒜,差点摔了,高高坐着的谢兰生向前一趴,被吓一跳。
至于晚上,谢兰生会认真备课。他现在是北电教授,还要带研究生,每一年的每个学期集中授课8周左右。谢兰生的讲课方式非常非常“80年代”,他喜欢讲电影大师,而不是讲商业奇迹,给大家看费里尼、特吕弗、法斯宾德、贝托鲁奇、库布里克……与北电在这些年的教学方向并不一致。他不喜欢教学生们拍“能赚钱”的片子,喜欢教学生们拍“能开创”的片子,因为,他自己是大师们的丰沛奶水给喂大的。
到夜里,他们喜欢在古老的四柱床上拥抱、交-合,兰生有时感觉累了,他们便只接吻、磨蹭。
在这几天,谢兰生还把下部片子《一天》内容给捋顺了。
《一天》只会在艺联的加盟影厅里面上映。在《去岳阳》这部片子被拍摄的过程当中,《一天》作为纪录片的答案收集也完成了。谢兰生在杀青之前断断续续看完资料,发现,这些答案竟然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感人,他数度落泪。
对于“如果,您的大脑出现病症,永永远远失去记忆,您以后只能想起来您过去的某一天,唯一一天,您会选择哪一天呢?那天发生什么事了?”这个问题,有人说,她想记住她生宝宝的那一天;有人说,她想记住成为妻子的那一天;也有人说,她想记住自己离婚、“重获自由”的那一天;还有人说,他想记住省吃俭用一年多后终于出发去旅行的那一天;又有人说,他最珍贵的就是被医生宣布重症治愈的那一天……
一位法官说,她想记住“三战”考研终于成功并且转入她梦想的法律专业的那一天;一位飞行员说,他永远都不愿忘记初上蓝天的那一天;一位主唱说,他想记住他创立了他的乐团的那一天;一个ceo说,他想回忆他第一次拿到投资的那一天;一位舞者说,她会选择她的首演,那天,她身穿着一袭红裙,在台上拼命跳舞。
一些名人也写信了。一位知名的运动员道,他会选择第一次拿奥运金牌的那一天,一个北斗级学者也道,他会选择他发现了某个定理的那一天……
非常出乎兰生意料,欧阳囡囡也来信了。欧阳囡囡早就是个全国知名的女演员,却说,她从山里浑浑噩噩被拉出来扮演“彩凤”,而某一天,那位导演买了教材,要教她汉语拼音,还要教她认字读书,并对她说:“如果不愿再回乡里,可以继续当演员的。”
因为素材实在太多,谢兰生对这部《一天》该如何拍想了许久,直到这回古堡度假才产生了初步构思。
他从来不急于动手。
他总需要一段时间仔细认清他的冲动,而后再从最为准确的点出发并且创造。这个东西比较玄妙。谢兰生常常感觉,他从出生的那天起,他的身体就是在由无数的人所共享着,那些人在不经意间讲述他们的人生片段,而自己呢,认真倾听、认真感受,用电影来演绎故事。也有的时候,谢兰生有一些想法,有一些主意,可年复一年地过去,故事里的主人公门总是不愿与他谈心,不愿把自己交出去。他们常如幽灵一般在兰生的心里出现,似乎是想推荐自己,想为人所知,可在仔细观察之后却又突然渺无踪迹了。在这样的时候,谢兰生也毫无办法,他只能够告诉自己,好吧,他们两个还不合拍,自己还要再成熟些。
而这样的共情能力有时候又不是好事。
兰生后来细细回想过,发现,车祸那年,拍《白马》时,他其实早意识到了他跟角色重合太深,但他当时仍渴望拍,那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渴望。因为对方在指望他。他又兴奋,又恐惧,那段时间经常觉得“我的电影会杀死我”,最后果然是出事了。若不是他想起莘野,那脚刹车不会存在,而且后来也是莘野令他完全走出《白马》。
…………
他们很快结束度假。离开古堡的那一天,兰生、莘野出发以前到湖心岛又转了转。
“真好,”谢兰生手插在兜里,垂眸望着黑白天鹅,“我更喜欢悠悠闲闲,不大喜欢赶着玩儿的。”
“嗯。”
“四十六了,可能老了。”
莘野脚下一转,手插着兜,有些认真,说:“没。”
兰生笑笑,与莘野面对面站着:“真的,咱们再在一起20年我就正经是小老头了,跟你喜欢的那个人会越来越不一样的,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
“时间总归在流逝着。”莘野理理兰生的发,“别的东西我不敢讲。不过,我知道,我的心意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减弱一分。那个时候,我会喜欢你的每一根白发,会喜欢你的每一条皱纹,即使你不再年轻力壮、不再风华正茂、不再才华横溢,甚至,即使你弱了、痴了,我也会为你而战栗、为你而疯狂。你身上的一切变化由你自己本身而来,我爱着的是你内心最本质的那些东西。我会喜欢任一天的你,从最初直到最后,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不管是青涩的,还是成熟的,不管是喜的,还是怒的,不管是……”
没等莘野说完这句,谢兰生就打断了他。谢兰生把两只胳膊环上对方的颈子,含他嘴唇,说:“我也是……”
接吻片刻,兰生贴着莘野的唇,又喃喃道:“我也是……”
两人舌尖再次交缠。
湖水翠绿,草地嫩青,金色阳光照在上面好似为其刷了金粉,轻风偶尔吹过草尖便掀起来碧涛金浪。在岸边湖里,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一只天鹅扑起翅来,而后,一大群的黑白天鹅竟齐齐地扇动翅膀,高声叫着,推推搡搡,向两边展开,而它们的尾后几米处,一对恋人正在拥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生才说:“行了……走吧,下午飞机。”
“……嗯。”
…………
回到北京,谢兰生一边做《去岳阳》的剪辑,一边画《一天》的分镜。
对于一个导演来说剪辑永远是困难的。在拍摄的过程当中素材必定会多出来。他会产生新的想法,也会受到演员启发,可这说明最初分镜的一部分要被舍弃。选什么、不选什么,会让导演陷入痛苦。经常,一个导演看来看去以后反而不太确定“这段是不是在重复”“这段是不是能拿掉”,他需要能保持清醒。而且兰生有个习惯,每一天在做剪辑前,他都会把前面内容仔仔细细再过一遍,看剪辑点是否流畅,也看内容以及节奏,这很费时,一两小时瞬间消逝。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莘野请了谢兰生的两个朋友加入“深蓝”。莘野曾问谢兰生有可以相信的朋友吗,谢兰生就推了几个,包括北电室友张世杰、王中敏。毕业以后世杰中敏一直在开广告公司,不过去年广告公司效益不好关门大吉了,莘野便请他们两个一起加入了市场部,当高管,还给了点深蓝股份——给高管们的股份是工作一年后成熟25%,工作两年后成熟50%。张世杰是vpemail marketing,王中敏是vpsocial media marketing。
他们几个神神秘秘,谢兰生还挺奇怪的,但莘野不提他就也没问。
而后,到八月时,当《去岳阳》后期工作进入收尾的混音,他跟莘野平静许久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深蓝股份被闪袭了。
跟深蓝影业同为“中国三大电影公司”的澎湃影业在二级市场上举牌了深蓝影业。
它在股票二级市场收购了5%深蓝股份,深蓝影业直接涨停。
并且,在短短的一周之后,它第二次举牌深蓝,这回,它通知深蓝影业说,它对深蓝已增持到10%。
同时,澎湃影业也表明了财务投资者的身份,否认了战略投资者的说法,道,它意图是投资回报,不是控股等等。
然而,就在澎湃说了这话的第二天与第四天,澎湃股东“金鹤保险”大肆抢筹深蓝影业,强吃深蓝又一个10%,并且,澎湃影业、金鹤保险形成了一致行动人,一共占总股本的20%。
而目前深蓝第一大股东莘野的股份数是27.9%。
因为融资以及上市,还有收购某家地产全部股权和债权等等,创始人莘野的股份已经被稀释到了27.9%,而这个数在私企里已经算是比较多了。
这回,非常明显,澎湃影业、金鹤保险意图入主深蓝影业,而只要它们再吃进7.9%,就能当第一大股东了!
深蓝可能改名换姓,媒体瞬间兴奋起来!
微博热搜占了五个!
2015年,宽松政策的刺激下,中国资本烈火烹油。脱实向虚、短贷长投与高杠杆比比皆是。同时因为a股低迷,野蛮人们频频出手,2014年,遭举牌的上市公司超过百家,而后来的报告显示,到了2015年,超过350家上市公司被人举牌,空前绝后。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影视公司资产重组也到达了巅峰状态,2014和2015年都有150起左右的收并购发生。
而深蓝是一块肥肉。
澎湃影业目前的第一大股东“金鹤保险”,希望自己同时控制“三大电影公司”中的澎湃以及深蓝两家,在这个越来越赚的电影业猛捞一笔。要知道,在这个年份,中国电影票房规模已经达到500亿左右,而且势头越来越猛,丝毫没有减弱趋势。同时,在这桩收购当中,澎湃肯定也不吃亏。
深蓝要比澎湃更好。近两三年,澎湃影业“大导+明星”传统模式频频失手,“名导+明星”投资极高,制作费用动辄十亿,然而年纪大的“名导”思想比较守旧过时,对跌宕起伏的安排也是很模式化标准化,现在,市场观众成熟多了,看的多了,不买账了。
可深蓝的几部片子还是赚的盆满钵满。
另外,2015年,中国几乎所有城市地价房价还在飞涨——北京房价又涨了10%,上海则是20%,而深蓝的“深蓝影院”因为地处中心市区价值更是节节攀升,光这部分就是投资它的一个可靠保障,。照这样下去,五年后,光是那些商场等等就相当于现在市值了。何况深蓝影视旗下还有一个地产公司,可以拿地并且建设影城等等娱乐项目。
兰生觉得还挺担心的,他问莘野:“澎湃影业、金鹤保险……他们两个想干什么啊?”
莘野摸摸兰生头发,说:“深蓝影业千亿市值,谁想控股太困难了,不管是占股三分之二以上的绝对控股,还是占股二分之一以上的相对控股。我猜……它们应该不会想碰30%的要约收购线。”
“什么是‘要约收购线’?”
“嗯……为了防止恶意收购,谁只要收购某家公司股票份额达到了30%,就会触发收购要约,向全部股票持有者请求收购对方股份,并且定好收购价格、收购期限等等东西。价格常常十分优厚,远远高于证券市场该股份的正常价格,而被提出要约收购的股票持有者们可以选择卖给对方,也可以选择不卖给对方。这在美国叫tender offer。”
“哦……”
“不过,全面收购深蓝影业的代价太大了,澎湃影业、金鹤保险没有实力触发要约——他们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猜,他们是想再收超过7.9%但不超过10%的深蓝股份,而后成为深蓝影业的第一大股东,用第一大股东的身份来干预一些决策,比如……”
莘野手指竟挠了挠谢兰生的小尖下巴,逗他:“比如可以叫深蓝影院不要再当文艺影院了。再比如,叫深蓝影业不要再出文艺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