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士子豪杰,谓之文豪(下)

御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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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直隶,南京,因为一场即将举办的属于大明文官和学子们的盛会,应天巡抚、苏松巡抚和江苏学政等等诸多南直隶大员都汇聚一堂,共襄盛举。

    历年来,乡试结束之后都会有盛大的庆祝活动,即鹿鸣宴,而因为南直隶文脉鼎盛,大明建国以来的新科进士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于南直隶,所以南直隶的举人们有相当大的可能可以考取进士,入朝为官,这些潜在的新官员们也是老官僚们乐意拉拢的对象,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出一个三鼎甲,或者是庶吉士,未来一飞冲天,此时此刻的拉拢,也算是个善缘。

    鹿鸣宴也从一开始只属于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员的犒劳大会成为了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名利场活动。

    所以这些南直隶大员们会汇聚一堂为新科举人们庆祝,然后预祝他们在会试上取得好的成绩,成为未来文官士大夫体制内的一员,一起享受这花花江山,届时,诸多官员、大儒、先前的举人们、隐退官员们都会在此时出席盛会,若想为今后的仕途打下坚实基础,积累人脉之举就要在此时开始进行,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名利场。

    大儒们来亮相,刷刷存在感,同时看看有没有能考取进士的好苗子,装模作样的点拨一两句,争取个脸熟,得个善缘;有足够地位的官员们也来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顺便看看有没有好苗子,能争取一下,拉入自己的阵营,至少不要让他忘了自己,等日后为官,万一有前途,可引为臂助;新老举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学术,展现学识,然后开始抱团儿。

    至于还有一些带着别样心思的大官儿啊大世家子弟啊有钱人啊之类的,就来这里挑选自己的东床快婿了,他们的能量触及不到京城,所以新科进士他们争取不来,但是谁知道这些新科举人里会不会有一些潜力股值得投资呢?把女儿一嫁,婚事一定,就等于是傍上了官家,这些人里最热衷此举的就是没有官方人脉的有钱人。

    这场鹿鸣宴,尤其是南直隶的鹿鸣宴,已然成为了进来整个南直隶的热门话题,为此,南京城的人越来越多,客栈渐渐客满,以至于无房可住,饭店酒肆也为此大赚特赚,这些生意人都笑开了花儿——咱们没有那个命去参加那样的名利盛宴,但是你们吃肉,我们喝口汤也是不错的。

    然而就在乡试放榜前的三日,基本上诸多名次都决定好,只剩下前三名的争论还在进行当中,就连学政都参与争论之时,倭寇大军突袭苏州的消息飞马传来,顿时,所有官员都吓得面无血色,苏松巡抚当场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应天巡抚以手扶额,擦去一脑门儿的冷汗。

    大大小小的南直隶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懵逼,这帮倭寇不按规矩出牌,在我们竭尽全力********的时候,出来闹事!历年的鹿鸣宴都是********的最佳选择,可你偏偏在鹿鸣宴之前给我捅出这个大篓子!居然还是在苏州城!这个整个东南内陆经济圈的中心城市!

    苏州城哪怕破损一点点,对现在千疮百孔勉力维持的东南经济都是致命的打击,就好比一座千疮百孔的大堤,就差那么一个蚁穴就要崩溃了,结果这伙倭寇就钻出来了,不知内情的心急如焚,为自己的前途和脑袋担忧,知道倭寇内情的纷纷咬牙切齿,愤恨是哪家倭寇如此不识好歹,居然敢在此时闹事!违背双方协议!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把直接最大责任人,那位趁着盛会前来公费旅游出差的苏松巡抚陆扬给弄醒,让他去背锅,让他去死,反正他的前任的下场他也是知道的,还趁此机会出来浪,他不死谁死?

    然而这位一直没醒,直到第二日晚间一个惊破天的消息传达南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陆扬不药而愈,一个鲤鱼打挺就长身而起,抚须大笑,自言道:“范庆这知府做得不错,那小秀才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并没有人在意他的话,只是因为这场战斗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很突兀,和这位老兄并无任何关系,当他想要分一分这份功劳的时候,功劳簿一式两份,一份走正常渠道发往京师,一份已经被当地锦衣卫取走作为备份核实,需要强调的是,这份战功已经得到了锦衣卫的认可。

    陆扬顿时浑身一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再也不提任何事情,任由这嘉靖以来东南抗倭第一功被范庆以及郑光取走。

    但是相对于范庆这位官场上的明日新贵,普罗大众显然对郑光这个不是官员却做了一位官员应该做的事情的秀才更感兴趣,尤其是得知了他的父亲郑微七年前为苏州而死的消息之后,就更有兴趣去八卦了,而当他们得知郑光还是今科乡试参考学子的时候,尤其是名次即将揭晓的时候,就更加狂热了。

    大明文人们的确瞧不起武人,但是却是瞧不起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大老粗,对于王阳明那一类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已经抵达了巅峰的人物,除了敬佩和崇拜,就是敬佩和崇拜,他们瞧不起武人,却不敢瞧不起名将名帅,甚至于他们自己也向往着如同王阳明那样文武双全。

    大多数文人都做不到文武双全,但是作为阳明公的信徒和追随者,他们自然崇拜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出现了,他们也没有理由不去关注,秀才,小三元,写文章写得很好,今科举人的有力冲击者,会武艺,通兵法,率领大军厮杀疆场,阵斩数十倭寇,战功累累。

    小三元,战功累累,文治武功全达成的第一步,这位小秀才,似乎很有当年阳明公的风范啊!

    于是乎,大家开始激动的追捧这位当红炸子鸡,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位小相公的动人事迹,父亲的壮烈举动,儿子的英勇无畏,报国热忱,家中奶奶的深明大义,送孙儿上战场的悲壮等等,一系列发生过没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怎样的,都给扒拉出来了,以至于考官们对于这场乡试的最终阅卷结果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郑光的文章写得极好,至少我以为,当取解元,反观这一篇,写倒是写的花团锦簇,但是什么也看不出,只看到煌煌之言,看不到一点中正平和的朴实之感,却给人一种轻浮之感,我绝不赞同这份考卷被取为解元,更何况,如今,郑光风头一时无两,甚至有人以阳明公再世称之,你们就不觉得该做些什么吗?”一名考官言辞切切。

    “郑光是苏州人,你也是苏州人,他守城有功,你家人得以保全,你当然为他说话,你说这篇文章什么也看不出来,郑光的这篇文章我也什么都看不出,中正平和倒是中正平和了,其他的呢?我们想看到的呢?越是风头大,就越是要想办法压一压!”另一名考官也是有理有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光的实际才干已经显露,苏州兵不到两千,却打败了两千余倭寇,斩首一千五百级,实打实的一千五百级啊!这份功绩,出自一个小秀才,你就不觉得这样的功名也是他应得的吗?大明苦于倭寇久矣,这份胜利,来之不易!”第三名考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他这边打了大胜仗,为国立功,咱们这里就把他取为解元,会不会让人以为,咱们这是有意为之,为其推波助澜,使之更进一步呢?这一战影响太大,牵扯太深,在最终结论没有出来之前,我等不可贸然出头啊!否则,陛下一旦怪罪下来,咱们可讨不到好!”第四名考官一脸的担忧之色。

    最后,大家把目光转移到了主考官身上,等待主考官做出最后的决策,主考官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思考,等到他的眼睛睁开,双目神采奕奕,显然是有了决策,现在二比二平手,主考官的意见就足以决定最后的名次排定。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本官考虑的更多一些,更深一些,你们且听听,是不是有道理……”主考官轻声细语,言辞切切,低声说了很久,四名阅卷官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带忧虑,继而面色深沉,显然是统一了思想。

    “那么,就这么办吧!”主考官开口道。

    四名阅卷官随之点头:“就这样!”

    郑光抵达南京城的时候,是夕阳西下之际,就赶在最后一批入城的人之间,一起进入了南京城,随后,在夕阳的美景之中,古老而沉重的城门关上了,郑光赶在放榜的前一日赶回了南京城,随之而来的还有依然沉浸在丧父丧母之痛里的向青。

    向青所居住的村落被焚毁,官军抵达的时候,全村人基本遇害,并且找到了向青父母的尸体,大约只有向青和其妹向颦幸存,鉴于其秀才的身份,以及郑光为之求情,战后的补偿措施里,村落里居民所拥有的三百二十一亩土地,全部划归向青名下,并且在苏州城内给予一套小型住宅,供向青及其妹居住。

    “看开些吧,斯人已逝,再如何伤感,也是没用的。”郑光看着满脸沉痛的向青,无奈的劝慰,他知道这样并没有用,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好受一些;向青微微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能救父母,至少,也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父母之丧,我决定守孝三年,今科会试,无论我是否考取举人,我都不会参加了。”

    郑光点点头,看向远方,开口说道:“这样是对的,至少,三年之后,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向青微笑:“三年之后,你一定已经飞黄腾达了,毕竟,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苏州文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