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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与陈朝老走到了大殿门前。
两人脚步都是微微一缩,然后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今日凭借此事入此大殿,来日必凭借功名入此大殿。
两人都是不甘为人下者,心里早就立下志向,觉得自己终有一日在政事堂里要撑顶清凉伞,却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他们在政坛判了死刑。若不出什么大的变动和意外,他们这一辈子,就是以一个清流领袖的身份混过去罢了。
在大汉将军的注视下,他们昂然迈入天子之门。
进来后两人眼前微微一暗。
这大殿经过改造,多了好几面玻璃窗,因此比起过去要亮堂得多,但终究是比不得外边,特别是皇帝所处的位置,为了保持皇帝的神秘庄严,有意偏暗采光,故此他们向上望了一眼,只看得隐隐约约,却望不清当今天子的圣容。
两人不敢多看,然后下拜行礼,听得有人唱名,他们这才上前。
至于另一位来凑数的,就连他们二人都将之忽略了。
赵佶看得这两人,陈朝老此前见过,陈东倒是第一次见到,看到陈东相貌堂堂,赵佶心里有些腻味。
他乃是大宋外貌协会的大头领,选拔官员之时,颇为看中长相外貌,觉得陈东长得不错,如此人物,完全可以靠着颜值在自己面前混出头来,干嘛还要学陈朝老那厮,只靠着一张嘴巴来喷人?
另一名太学生,也被他忽视了……
“你二人,哦,三人,有何话说,登闻鼓非奇冤不响,你们身为太学生,总不会为了丢一头母猪之事来惊扰朕与满朝文武吧?”赵佶话里带着怨气。
陈朝老听得嘴唇一抽,正想答话,眼角余光却见人影晃动,他这才回过神来,今天自己不是主角。
“臣等自然是有奇冤……臣等敲响登闻鼓,是为弹劾嘉王执掌皇城司,有违祖制,动摇国本一事!”陈东扬声说道,声若洪钟,震得周围一片嗡鸣。
而陈朝老险些吓尿了。
不是说好了,为皇城司闯入太学捕学生之事么,怎么变成了弹劾赵楷要动摇国本?
陈朝老倒不是真怕了嘉王,只不过事情的神转折,让喷久了人的他觉得有些不妙,这一次事情,似乎并不象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歪着脑袋看了看陈东,却见陈东声嘶力竭地道:“自嘉王执掌皇城司以来,党同伐异,监视满朝文武,甚至将皇城司的走卒派至太学,钳制士子言路。臣闻昔日周厉王以巫止谤,今已有陛下以皂吏止谤之讥矣!”
王黼听得“监视满朝文武”之语,脑子里顿时轰的一下,脸色变得极是难看。
不用再辩下去了,嘉王这一仗要输,而且输得彻头彻尾,不会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皇城司监视满朝文武,这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掌握在皇帝手中时,大伙对此只能忍着,可掌握在一位亲王手中,谁还能忍?
莫说别人,就是王黼自己,想到自己家宅子内外可能有嘉王安排的眼线,将自己的一些黑材料搜集起来,随时准备利用,也觉得头大如斗。
何况朝中那些老奸巨猾之辈!
难怪此前他们一个个装聋作哑,默许着手下的那些小官们纷纷跳出来,他们真正的目的,不在嘉王,而是借着这件事情,将皇城司的权力给约束住。在这个问题上,所有朝臣,利益一致,嘉王面对的可不只是三个太学生代表,而是满朝朱紫权贵。
这是一场根本不可能获胜的战争!
王黼心念电转,若是他,此时应当立刻辞去皇城司之职,然后以此为筹码,换取别方面的利益。百官真正不能容忍的是皇城司这一特务机构的监视,而不是嘉王赵楷,甚至若是操作得当的话,赵楷还可以凭借此事在百官心中得分。
只不过,赵楷却没有这种经验。
对年轻的赵楷来说,皇城司是一个关键,甚至可以说是他面对自己的兄长赵桓少数优势之一,绝对不能放弃。
因此他勃然大怒,再度亲自出来与陈东争辩:“皇城司所盯者,非奸即邪,为的是护卫朝廷,匡扶正义……”
“若皇城司所盯者非奸即邪,嘉王可敢将其名单公布,让朝堂诸公都看看,哪些人是奸,哪些人是邪?”陈东简单粗暴地打断了赵楷的话语,一句就将他噎得目瞪口呆。
赵楷并非全无准备,他与手下都推测过,周铨可能借助皇城司与太学生的冲突发难,因此,他手里准备了不少黑材料,只要陈东敢问周铨“奸邪何在”,他就敢将这些黑材料全抖了出来。
但陈东却根本不理会他对周铨的指控——那也与陈东没有半文钱关系,他直接掀了桌子,你说所监视者是可能危害朝廷的奸邪,那把名单列出来吧,看看这些奸邪都有谁。
赵楷再自大,也不敢将这名单列出来。
因为若要列出来,上到蔡京、郑居中,下到几位殿帅、开封府尹,几乎全部都在皇城司的监视范围之来。把这列出来,朝堂上至少有四分之三文武就都成了奸邪,剩余的只有小猫小狗三两只。
“奸邪名单何在?”陈东又进一步,唾沫星子已经喷到了赵楷的脸上。
“这……这……这事关朝廷机密,岂可公之于众?”
赵楷这个时候,只能如此说了,此时他可谓步步被动,狼狈不堪,心中转着念头,想着怎么能扳回一局。
“朝廷机密,不可公之于众……哈哈哈哈,当真是好借口。有此借口,皇城司可以监视太学,去太学中缉拿敢于仗义执言斥汝之非的士子了,因为一腔正气的士子在你眼中就是奸邪!相反,象王黼这般不学无术忘恩负义之辈,则可以不监视,因为他投靠于你之门下,所以就不是奸邪!指鹿为马之事,不意今日又见矣——昔日赵高指鹿为马,意图不轨,今日嘉王你指正直为奸邪,不知所意者何也?”
旁边的王黼一脸幽怨:这与老子何干,凭啥我要躺着挨刀?
而诸大臣则是听得津津有味:说得好,说得好啊,从今以后,皇城司的那些探子们,总得收敛些吧?
太子赵桓则默默吐槽:所意者当然是我这太子之位了——这陈东不错,今后要用他,要大用!
赵楷现在面临的窘境是,他若真撕破脸引经据典和陈东争,虽然他学问可能在陈东之上,可辩术比不过陈东,一切也白搭。若他不能撕破脸,面对陈东的咄咄逼人之势,不但博不到同情,反而会显得理屈词穷。
总之一个字,就是输。
陈东一人,就将赵楷说得无言以对,他旁边的陈朝老也有些幽怨:这样下去,陈东一人就将赵楷挑翻了,自己这个二辩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啊。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人出现了。
只见言官诸臣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厉声道:“陈东,大殿之上,安敢如此无礼!”
陈东愣了一下,转过脸去,所见之人,貌似也相当年轻,不过三十来岁。见陈东向自己望来,那人只是不理,而是向着赵佶拜倒:“臣殿中侍物史赵野,劾陈东有负圣恩,当廷喧哗,斥骂亲王,无人臣体!”
他这番话说得巧妙!
他不去评价赵楷与陈东之间谁说的对,只是揪住陈东君前失仪之事不放,而且他身为殿中侍御史,这正是他的本职,他这一说,其余殿中侍御史也一个个跟了出来,弹劾陈东君前失礼。
这样一来,原本被陈东压制住的赵楷方,突然间又显得人多势众起来,偏偏这么插手,还不会惹那些大臣们反感,毕竟赵野所支持的是朝廷礼仪,而不是皇城司。
而且那些大佬们看到赵楷的狼狈模样,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心,象陈东这样的刺头,还是要打压一番,免得以后他对着自己,也敢如此狂喷不止。
坐在御座上的赵佶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有靠谱的出来了,赵楷不会被逼到绝境了。
他大为满意地看着这个赵野,心里决定,这样晓事情的官员,得提拔啊,殿中侍御史官太小了,来个起居舍人吧。
陈东一时气沮,这赵野横不愣的出来一下,把他的势头给打住,面对这么多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的批评,他的声音也小了点:“臣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赵野一击之后,行礼回班,当真是打一枪就走,深得朝堂争斗之妙。那边蔡京暗暗点头,也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值得提拔一下。
在今日之事上,蔡京也希望限制皇城司的权力,最好将之重新纳入台察监督之下。但同样,他也不想赵楷就此一蹶不振,毕竟对太子赵桓,蔡京更是不满。
两年之前,他曾经献一套精美的玻璃器皿给太子赵桓,结果赵桓大怒,将玻璃器全打碎,还说“天子大臣不闻道义相训,乃持玩好之器,荡吾志邪”,当真是一点面子不给。蔡京虽是一笑置之,可以他心性,怎么会不记在内心深处?
事情至此,陈东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可以让这个刺头滚到一边去了。因此,蔡京悄然使了一个眼色,那边王黼也是看到了机会,同样使了个眼色。加上郑居中等朝中重臣纷纷使眼色,于是一个接着一个,有关无关的小官都跳将出来,斥责陈东不顾圣恩,君前失仪,当赶出大殿,追夺功名。
他们想来,大事定矣,却不知道,陈东旁边的陈朝老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