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午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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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结文了,结文了,翻滚,什么狗尾续貂,什么虎头蛇尾,都顾不得了,阿弥陀佛,先让我结束吧。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

    所有未尽的遗憾,请等我缓口气,也许还能攒个番外,写写他们在异国的生活。

    啊啊啊,学晴雯大叫一声,我在也不能了!!!

    哦,对了,要看的同学赶紧看,留24小时,明晚8点锁文。谢谢大家一直的陪伴和鼓励,没有你们这书绝对不会有出版的机会。

    只有一个请求,请无授权转文的同学尽快撤文。我信任大家,也请大家留给我一个下回还能这样更到结局不锁文的理由。多谢!谭斌眼前黑了一黑,她扶住桌角,喘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你好好说,出什么事?”

    “我们的价格……价格最高,”王奕断断续续地说,“Fsk二,比我们低了三千六百万欧元……众诚比Fsk低三百万,还有一家公司,竟然零报价,完全是捣乱……”

    谭斌的耳畔有细微的嗡嗡声,王奕还在接着汇报,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完了,的↙,确如王奕所言,彻底完了。

    将近一点五亿的总价,二三的出价,比最高的一家低了百分之二十五,再加上一个零报价,阶梯式的记分方式,更会人为加大彼此的差距,即使mp1的技术标满分,也已无法挽回商务标上的颓势。

    这轮游戏胜负已定,甚至不必等待十天后性价比的综合评标结果,就已经有了结论。

    mp1铁定出局了。

    市场份额排名二的供应商,居然一轮就被踢出了short1ist。

    谭斌仍维持着声音的镇静,慢慢对王奕说:“你辛苦了,赶紧回来吧,路上开车当心。”

    挂了电话,她茫然地抬起头。

    前方的格子间里,有几个同事也站了起来,彼此惶惑对视,显然他们也得到了消息。

    销售办公区一片沉寂,是大势已去的缄默。

    谭斌闭上眼睛,勉强自己定下神来,别人可以方寸大乱,她却不能乱,她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呆会儿。

    写字楼下的小花园,不复春夏两季的繁茂葱茏,触目一片枯黄。

    谭斌攥着抽屉里摸出的半包烟,揿下打火机点燃一支。

    为程睿敏不喜欢她抽烟,她已经戒了一个多月,这是最后一点存货。

    她想理清头绪,大脑却呈现胶着状态,倒是一些不相干的小事异常清晰。

    她想起初进mp1,曾以为外企都是衣履风流的俊男靓女,报到一天却大跌眼镜。所到之处,销售们打电话时温和谄媚,放下电话就大声骂娘,工程师们则穿着牛仔裤走来走去,说话时更是直接坐在别人的桌面上。

    和余永麟一次谈话,余永麟问她酒量如何,她看着他回答,放倒你肯定没有问题。

    一次招标预备会,余永麟说:最终能巅峰对决的,只有Fsk和mp1。

    记起这句话,谭斌竟然埋头笑起来。此刻它显得如此讽刺而荒唐,决战尚未开始,其中一方的入场资格已被取消,不战而败。

    她试着给程睿敏电话,但铃声只响了一声便被挂断,显然他在一个会议中。

    这是他的习惯,会议进行中无关电话一概不予接听。

    她坐了很久,抽掉半包烟,并且错过了午饭时间。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打电话来约工作餐,但是今天,她的手机一直保持着沉默。

    两点多的时候它终于响起来,一遍遍奏着欢快的音乐。

    谭斌看一眼号码,是公司的总机,她接起来,找她的是刘秉康的助理。

    助理往日对总监们一向客气,未言先笑,今天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hi,netet一下,kenney的通知,明早十点,十九层一号会议室,所有sa1esdirenetbsp;

    “明白,谢谢。”

    谭斌没有问什么内容,因为纯属多余。

    想必刘秉康已得到消息,这时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以为一轮十拿九稳,至少可以囊括七个省、年底前四千五百万计入销售收入。这自说自话的如意梦,如今却被现实毫不留情地粉碎。

    而且坏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没有给人留下一点缓冲的机会。

    刘秉康一直没有出现,他一定在为晚上的电话会议做准备,向总部解释,向董事会解释。普达集采的失利,对mp1中国,甚至对mp1全球,都是一件大事。

    那个下午无比的平静,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象是一切没有改变。

    对谭斌来说,它却是如此的漫长,她几乎是在一分一秒地熬着时间。

    她不知道刘秉康会如何向总部解释失利的原因,但明天的会议之前,她还有几件事要做。

    虽然败局已定,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她总要给上面一个完整的交待,死也要死得明白。

    一个拨通的,是田军的电话。他没有象往常一样,接到电话后慢条斯理地问一句:小谭哪,又有什么吩咐?

    而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时间似凝滞不动,谭斌听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很久,他开口说:“你们是怎么报的价?我们魏总对你们的意见非常大,说别的公司都已经开始摆正位置,只有你们mp1还是妄自尊大,放不下跨国公司的架子!如今弄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魏总就是普达的总经理,一把手,谭斌没想到他的反馈会上升到如此高度。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坦然:“田总,您的意见,我一定转达高层。您能告诉我,还有补救的可能吗?”

    “没有!投标完全公开透明,没有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小谭,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你能挽回的了,让你们的高层出面吧。也难怪魏总生气,你回去问问你们的总经理和董事长,这半年和我们普达的人照过几回面?”

    田军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谭斌握着电话楞一会儿,再找项目组的其他人,除了或真或假的同情,总算收获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Fsk的低价,竟来自百分之三十的免费赠送。

    这一招相当老辣,既把价格降到和国内供应商近似的水平,又维持住了正常的折扣率,为二轮的价格谈判和今后的商务合同,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三千多万的损失,终于把老对手mp1踹出战局,它丢下的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市场占有率,完全值得这份投资。

    谭斌无言以对,明白这回mp1是彻底被人玩了一把。

    如今她只剩下一个疑问,普达集采的预算,难道也是一个骗局?

    为她解答疑问的,竟是陈裕泰。

    谭斌和他通话的时候,正走出写字楼的大门。

    昨天的小雨,今天转成了雨夹雪,大厦的物业管理还没有来得及铺上防滑地毡。

    她在恍惚之中踩在台阶的边沿,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下去。手机滑出去很远,摔得四分五裂。

    落地的瞬间,她下意识用左手撑了一下地面。倒在地上时,臀部没什么感觉,左臂却象断了一样剧痛入心。

    门边的保安过来扶她,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吸气。

    保安一声“小姐你没事吧?”,让她维持一天的冷静完全崩溃,眼泪断线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我的手机……”她哽咽。

    保安跑过去替她拾起来。

    幸亏手机是以耐摔著名的诺基亚,几块零件合上,开机依然是熟悉的铃声。陈裕泰又拨了回来。

    谭斌的左臂几乎不能挪动,只能勉强用肩膀夹住手机通话。

    “出什么事?”陈裕泰急问。

    “我……刚摔了一跤。”

    “喂喂喂,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胳膊垫了一下,有点儿疼。”谭斌站起来擦净眼泪,说话时依然有掩不住的浓重鼻音。

    她忍着疼痛努力伸直弯曲左臂,看起来活动还算自如,骨骼并未受伤。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然后陈裕泰说:“我现在外馆斜街的圣淘沙茶楼,你过来吧,说话方便点儿。”

    安定门附近的圣淘沙,号称北京最豪华高档的茶楼,是豪富高官的出没之地,陈裕泰一向喜欢这种地方。

    那天晚上谭斌记不得喝了多少壶极品冻顶乌龙,从茶楼出来,她几乎不辩东西南北,陈裕泰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轰轰作响。

    “你看着挺聪明,怎么会傻到相信一个半年前的预算?此一时彼一时也。田经理今昔非比了,他马上要升了!你知道他升职的投名状是什么?就是保证集采成本降低百分之二十。那他升职的路又是谁帮他铺了最关键的一块砖?你肯定想不到,就是你们mp1被开除的前销售总经理……”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里是明明白白的不屑一顾,看得出来对田军非常不满。

    谭斌猜测,那应该是妒火中烧。他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宣泄一腔怒火,才会挑中她泄。

    她在黑暗里抱膝坐着,浓茶的刺激,加上手臂的剧痛,她醒得双目炯炯,整夜没有睡意。

    将半年来的情景一一回放,许多不经意的小事慢慢被串在一起,她最终勾画出了事件的整个轮廓。

    她仰起脸,对着天花板笑起来,笑得酸楚而凄凉。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的。

    被她关掉声音扔在客厅沙上的手机,屏幕又开始不停闪动,旁边躺着一根固定电话线,水晶头硬撅撅地翘在空中。

    她不想再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她不知道几百公里外的铁道线上,有人一遍遍拨打着她的手机和市话,因为无法联系到她满心焦虑,同样无法入眠。

    程睿敏知道消息时已是晚饭时分,一桌人杯筹交错,正轮番向他敬酒。

    接完电话,他脸色大变,当即说声抱歉,起身离开饭局,站在酒楼过道里打通余永麟的电话。

    余永麟心情极好,兴高采烈地嚷嚷:“老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喝酒去。太他妈痛快了,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没想到啊,1iukenetupid!人给下个套就钻进去了,本来我还留着几个后手,准备后期和他们短兵相接呢,现在全用不着了!”

    程睿敏耐心等他说完,却迎面泼了他一瓢冷水:“你并不比刘kenney聪明!完全做了别人的枪手。”

    余永麟愣住:“什么意思你?”

    “我这儿不方便说话,等我回去再谈。”

    程睿敏接着找谭斌,但她的手机和家里的市话,任铃声一遍一遍空响,却一直没有人接。

    他急躁起来,电话直接打到公司的秘书处,让她查一查今晚的航班是否还有空位。

    秘书的回答让他失望,当天是周末,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全部满员。

    “Ray,”秘书好意提醒他,“北京现在的天气状况不好,气象预报明早有雾,您最好改签明天下午的航班,这样比较保险。”

    “还有什么交通方式能让我尽快回北京?”程睿敏耐着性子问。

    秘书说:“今晚有一趟火车,十点半从郑州车,您可以现在去车站,买张站台票设法上车,再补张软卧,明天一早六点半到北京。”

    程睿敏照此办理,如愿进了软卧包厢,没想到上铺的旅客是个胖子,鼾声震得墙壁都微微颤抖,担心加上焦虑,他竟一夜没有阖眼。

    清晨六点半,火车正点进了北京西客站,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谭斌的住处。

    谭斌四五点的时候方朦胧睡去,迷朦中听到门铃声。她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门铃声停了,她翻个身,接着睡。

    五分钟之后,门铃又执着地响起来。

    她懊恼地起身,挣扎着披上睡袍,摇摇晃晃挪到客厅,打开顶灯。

    看到灯光,门外的人改用拳头砰砰敲着她的门:“谭斌,开门!”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

    谭斌犹豫片刻,打开房门,掀起防盗门上的小窗,程睿敏带着行李站在防盗门外。

    看到她出现,他明显松口气,脸上现出笑意:“你没事就好。”

    谭斌却隔着防盗门,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程睿敏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也静下来,“开门。”

    “对不起,现在我不便待客,您请回吧。”

    “开门。”他还是那句话。

    “程先生您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她强硬地问。

    “你是不是想让邻居投诉你?”门外的程睿敏脾气也不怎么好。

    多日奔波,又一夜无眠,他双腿软,头昏得几乎站不住。

    门终于开了。他把行李箱扔进门,人却没有马上进来,乏力地靠在门框上,一声不响。

    谭斌看着他,胡须没有刮,衬衣是皱的,这么冷的天,羊绒外套却衣襟大敞,围巾也忘了系,里面只有一件细线羊毛背心。

    “你进来。”她的声音软下来。

    程睿敏摸进门,一跤跌坐在鞋凳上,眼前金星乱冒,他阖上双眼。

    谭斌托着依旧无法伸直的左臂,远远站着,表情漠然。

    半晌程睿敏叹口气,开口说话,“谭斌,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是吗?”谭斌冷眼看着他,“为什么?”

    “我听到集采的消息,实在是担心你,你别怕,形势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奇怪。”谭斌微笑着打断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程睿敏仰起脸,疲倦的面容上分明有备受困扰的痕迹,“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才急着赶回来。”

    谭斌唇边露出一个讥讽的轻笑:“程睿敏,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他明白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想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令他放弃了努力。

    “你告诉过我,你和你父亲僵持了十几年,那为什么会有人说,普达田军和李司长的交情,来自你,还有你父亲?”

    程睿敏颜色剧变,怔怔地盯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奇怪是吧?可惜,别人得了便宜,如何会舍得锦衣夜行?你一向谨慎,这次怎么这么大意呢?你难道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谁告诉你的?Tony?”方寸大失之后,程睿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谭斌果然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余永麟也插了一腿?难怪难怪!”她冷笑,“做销售做到你这份儿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吧?不仅费尽心机成为入室之宾,还让人十五岁的女儿春心萌动,程睿敏,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程睿敏瞪着她不出声,完全想不到那秀气柔软的嘴唇,能吐出这样刻薄的言辞。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了什么?报复mp1?恐怕区区一家mp1,还轮不到您的青睐。那就是为了新合作伙伴?”谭斌忽然觉情势比她的想象还要戏剧化,“余永麟他知道吗?no,这上下他怕是刚从哪家酒吧狂欢出来,还不知道被他最好的朋友利用了吧……”

    程睿敏失笑,“谭斌,你以为是我在集采里做了手脚,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你太高看我了!实话告诉你,这一仗mp1如果不输,那才真是没有天理!你知道Fsk的两个Vp,这半年在普达里里外外做了多少工作?可你们mp1在干什么?上上下下忙着内斗!刘秉泰他占着gm的位置不敢放手,可这半年他去见了几次客户?客户在想什么他又知道多少?众诚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他们在和普达谈外挂的合资公司,mp1呢?我当初……”

    他突然停下,抬手扶住额头,过一会儿放开手,眼神渐渐冷却,颓然笑笑,“算了,你已经先入为主,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

    “你还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相信的?”谭斌不动声色,“好,不说这些,那你告诉我,你当初接近我,到底是什么居心?你那么费心记着我的生日,揣摩我的喜好,甚至提前在我楼下踩点儿,为了什么?”

    程睿敏抬起头,眼里闪过霎那的惊愕,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没办法解释是吧?对,还有那次,蒙你相救,时间掐得真准哪,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是碰巧,太冷的笑话,我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都说完了?谢谢,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对我的信任是这种,领教了。”程睿敏慢慢站起来,眼神犀利,笑容讽刺,“谭斌,你也不过是家普通外企的小总监,我想摆平你轻而易举,还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走吧。”谭斌退后两步靠在墙上,胸口起伏,“我们现在不适合谈话,我也不想听你说话,请你离开,请!”

    程睿敏走了,大门在他身后被摔得山响,震得门框上的墙皮呼呼直颤。

    谭斌盯着紧闭的屋门,没想到他真的说走就走,顿时满腔怒火无处泄,抬起腿对着门扇用力踹了两脚,“滚蛋!“

    一通泄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虽然气得胸口酸痛,但她还没有忘记上午十点的碰头会。

    她知道前方一定有什么事在等着她,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会前半个小时,她接到刘秉康助理的电话,请她到董事长办公室。

    谭斌乘电梯上十九层,只觉手脚冰凉,五脏六腑都在相互纠缠着急下坠。

    入职五年,面对任何环境,她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回却是例外。

    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浑身冷。

    站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门口,谭斌立住脚,心里对自己说:该来的总会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辞职走人。

    长吸一口气,她敲门进去。

    刘秉康就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他的电脑屏幕忙碌。

    他的身后,是二百七十度的大落地窗,窗外映着北京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密集的楼群,在薄雾中影影绰绰露出模糊的轮廓。

    谭斌想起她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的情景,那种得意中夹杂不安的心情还恍如昨日。

    她坐在刘秉康的对面,等着他开口。对方转过身,沉默地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她说话。

    僵持一会儿,她只能说:“kenney,您找我有什么事要谈?”

    “集采的结果,你有什么感想?”刘秉康问得直接。

    “感想?”谭斌奇怪自己这时候还能笑出来,除了难过和气馁,失败者还能有什么感想?他真正想问的,大概是她打算怎么办。

    刘秉康直视着她,眼神专注地等着她开口。

    谭斌只好清清嗓子实话实说,“很难过,很沮丧,完全不能接受。”

    刘秉康“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是所有人的netonFee1ing,无法接受。”他的身体倾向写字台,双臂搭在桌面上,“cherie,Itisverydifficu1t,butIhavetosay……”

    谭斌清楚地预感自己一直在等的东西来了,她坐直身体,默默地听着。

    这种大客户团队销售,胜了,是团队的共同努力,输了,不管有多少客观原因,总要有人被挑中来承担责任。

    而她当初不辩轻重,轻率接下Bm的Tit1e,正好成为最现成的那只黑羊。

    奇怪的是,一旦心落到谷底,所有的忐忑反而消失,只留下麻木的平静,仿佛她将面对的,是别人的命运。

    Fsk的北方区总监余永麟,深夜裹挟着一身浓重的烟气和酒气,摸到程睿敏的家里。

    “你想和我说什么?”他打着酒嗝躺在书房的沙上,“什么是我做了别人的枪手?”

    程睿敏从电脑前转过身,“老余,你真的相信mp1出局,Fsk就能独占鳌头?”

    “什么意思,嗯?”余永麟斜着眼睛问,“这是我降价的条件,他不给我多几个省份,我送他百分至三十的设备?我送他个屁!”

    “你太天真,政治觉悟也太低了。”程睿敏冷笑,“你换位想想,如果你是甲方,会把原来两家均衡的局面破坏掉,让你Fsk一枝独秀,尾大不掉?”

    “你是说,众诚要和我们平分半壁江山?靠,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样倒也简单。”程睿敏疲倦地揉着眉心,“之前Fsk和mp1是对手,也是盟友,如今mp1出局,你Fsk将来孤掌难鸣,只怕早晚要被1onetbsp;

    余永麟一骨碌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原来的技术门槛已经形同虚设,你和本土企业拼什么?价格?质量?服务?还是回扣?你还有什么优势?老余,你以价格换市场份额的打算,很可能落空,最大的赢家,另有其人。”

    余永麟躬起背,脸埋在膝盖间楞了很久,抬起头问:“妈的全是马后炮,你为什么中途不再参与,撇下我一个人去操作?”

    程睿敏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兄弟,众诚是我的partner,我只能选择中立。”

    “程睿敏,**你大爷!”余永麟捶着沙大声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以攒在一块儿骂,省点儿力气。”程睿敏站起身,让开电脑屏幕前的位置。

    余永麟走过去,看到程睿敏正在准备的文件,疑惑地问:“这不是你那份《葵花宝典》吗?你想做什么?”

    “给谭斌,也许能帮她度过难关。”

    余永麟顷刻间酒意上涌,气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进水了?”

    “老余……”

    “你别叫我老余,我不认识你。”余永麟脸色铁青,“眼看刘秉康那混蛋,马上就能卷铺盖滚蛋,你帮他?你帮谭斌就是帮他,你难道不明白?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谭斌她现在是我的人,我不能害她。”

    “哈……你的人?你不是在说笑话吧?好吧好吧就算是,可这事过去,你有多少种方式可以补偿她?”

    “那不一样老余,我忘不了一次在‘英虞’见她的样子,那么意气风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却变成另一个人。我栽过跟头,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有的自信全部摧毁,锐气全失,一辈子都难以补偿的伤害,我不想让她经历。”

    余永麟不再说话,从兜里掏出香烟,叼起一支又去找打火机,不知是火机的液体用完了,还是他手哆嗦得不得要领,无论怎么较劲就是不见火星。

    程睿敏瞪他一眼:“阳台上抽去。”

    余永麟一下就爆了,用力把打火机扔在地板上,又抬起脚后跟用力跺几下,近乎咆哮道:“我***就在这屋里抽怎么了?有种你开始就别算计mp1,做到一半你放手,你***是男人不是?”

    程睿敏也忍无可忍:“你给我滚蛋!”

    多年的好友一次翻脸,灯光下他的脸色透出惊人的惨白,余永麟犹豫片刻,还是摔门而去。

    是夜节令为小雪,北京城果然飘起了入冬以来的一场雪。

    对余永麟来说,这年的小雪,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他的妻子出现早产症状,连夜被送进医院。他在产房外等得团团乱转,不时有医生送出各种生死状要求他签字。

    他在慌乱、烦扰、不安、恐惧中度过了六个小时。

    凌晨六点十分,他的儿子宽宽终于伴着雪花提前半个月呱呱坠地。

    护士把那个软若无骨的小东西交在他手里,余永麟战兢兢地拨开婴儿袋,看到一张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脸,皮肤皱巴巴浑身通红,象只出生不久的小老鼠。

    他备受冲击,忽然间就落泪了,七尺高的男人当众哭得眼泪滂沱。

    那一刻,除了怀里的小生命,其他一切身外之物皆变得无关紧要。

    他急于和人分享这种感受,完全忘记了头天晚上和程睿敏的龃龉,看看表应是平日起床时分,迫不及待地拨通程睿敏的电话。

    但任凭他拨了手机再换市话,都是一样的结果,一直无人接听。

    再打到他的办公室,依然找不到人。

    余永麟有些不安,因为这不是程睿敏的风格。除了在飞机上,他的手机永远处于开机状态,随时在线。

    想起昨晚他那种不正常的苍白,更加重了余永麟的忐忑。

    打算开车过去看看,病房里乱糟糟地一时又离不开人,觑着丈母娘的脸色他挣扎良久,忽然想起一个人。

    扒开皮夹找了半天,谢天谢地,那张奇特的名片竟然还在,他立刻照着号码打过去。

    严谨原本睡眼惺忪的声音,听他说明来意,一下精神起来,爽快地说:“我去一趟得了,物业那儿有他的钥匙,您先忙着,谢了啊哥们儿!”

    放下电话,余永麟想来想去放心不下,还是把妻儿交给家中老人,驱车朝着机场高的方向奔去。

    等他赶到,正看到两个人站在程睿敏别墅的门口,其中一个就是严谨。

    他们已经站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屋内却无人应门,而二楼明明亮着灯。

    商量一会儿,物业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窗外的天色依然半明半灭,别墅内静悄悄的,一层完全黑着灯,只有楼梯处漏下二楼书房的灯光。

    严谨扬声喊:“小幺,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三人拾级而上,书房的门的半掩着,严谨上前一手推开,几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部木立当场。

    严谨最先回过神,冲过去抱起已毫无知觉的程睿敏,气急败坏地叫:“小幺你搞什么鬼,甭吓哥哥,醒醒嘿!”

    物业已经麻利地退出去,掏出手机:“喂,11o吗?我是xx山庄的物业,我这儿有住户出了问题……”

    余永麟一脚踢了过去:“打12o叫救护车!妈的你打11o干什么?”

    十分钟后上来三名医生,手忙脚乱地吸氧注射,将人送上急救车。

    一片忙乱过后,人去屋空。暂时留下来善后的余永麟,现书桌上的鼠标被人无意中碰触,原来黑屏状态的显示屏,竟然亮了起来。

    那上面,正开着一个新邮件的页面,送地址和附件都已附上,唯有正文写了一半,还没有完成。

    他静静地看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点下送键。

    京城的东北部,熟睡中的谭斌,突然被剧烈的心跳惊醒。

    按着几乎要冲出胸口的心脏,只觉得一阵阵难以控制的心慌意乱,跳得她再也无法入眠。

    她坐起身,纳闷地看看窗口,天色尚未大亮,地板上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晨光。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拉开窗帘,惊喜地现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澄明安静。

    吃完早餐准备出门,才想起今天是周日,她自嘲地笑笑,又把外套脱了换上家居服,

    周日是例行的家庭日,每周这个时候她都会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对父母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我很好我没事工作身体都很好。

    虽然她在和母亲聊天时,提到工作两个字,屡次有哭的冲动,但都咬牙忍住了,为了不在母亲面前失态,她找个理由匆匆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她支起电脑开始收邮件。

    过去两天生太多的事,她整个人处于飘浮的状态,完全没有顾上看一眼收件箱。

    其实看不看都那么回事了,她已经不再是普达集采的Bbsp;

    昨天的碰头会上,刘秉康宣布了三件事。

    一是普达的集采并未结束,高层还在努力斡旋,希望能有所挽回,即日起所有关于集采的工作由于晓波负责。

    二是谭斌手里的三省一市,从下周起交接给乔利维,乔利维将担任整个北方区的anetbsp;

    最后就是谭斌的新职位安排,她将担任netionse11ing1ead,负责今后所有新方案在各省的销售。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各自默默消化着这些消息,各自拨着自己的小算盘。

    谭斌坐得端正,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挂着微笑。

    她还记得当初接受Bm这个职位,就是在这间会议室里。那时她极其担心责任和权力的不平衡,会成为她的滑铁卢。

    没想到一语成谶,结果且比她想象得更加悲惨。

    新职位甚至没有任何级别的标识,只含含糊糊给她一个1ead的头衔,没有下属,没有任何资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临时的位置。

    以前有过不少先例,往往过不了多久,类似位置上的人就会主动递上辞职信。

    她显得如此轻松,是因为最大的冲击波已经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里遭遇过,此刻才能保持镇静。

    和刘秉康的谈话,象镌刻一样烙在她的记忆里,谭斌相信很久之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说:“cherie,我觉得很难开口,但我不得不说,集采失利,是非常严重的事,影响到今明两年共四千五百万的销售,这件事,我们必需有一个so1ution……”

    谭斌还记得自己问:“能不能给我个解释?集采失利,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在北方区的工作,为什么也被否认?”

    “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现实是我们失去了极重要的销售机会。”刘秉康看着她,“我们必需对员工,对总部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谭斌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明是沉重的话题,竟有了要笑的冲动。

    集采为什么失利,他不想和她讨论。他要的就是一个结果,一个了结。

    想起自己处理方芳事件时,明知方芳替人背了黑锅,虽然心里惋惜,但在同意解除合同的文件上签字时,下意识里仍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因为方芳的离开,于大局完全无碍,却可以把那件事划个句号,对所有人有个交待,这是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三年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她。

    她没有象方芳一样被扫地出门,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今年的指标已经很难完成,但明年上半年必须有所补救。netse11ing,帮助1oca1sa1esteam,把普达省公司从集采中压下的配置,一个个挤出来。”

    谭斌专注地望着刘秉康,神情奇特。

    她记得半年前他还是一张白净的圆脸,如今却皮松色黯,眼睛下面两个大眼袋,六个月内象老了七八年,显然这半年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

    想起一句话,谭斌终于翘起嘴角,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那句话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她心中的悲愤和自怨自艾,就是在这一刻被稀释淡化。

    学艺不精,她愿赌服输。

    “我接受新的职位。”她终于说,语气平静。

    结局已定,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现在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安静接受,要么回去写辞职信。

    后一个不是她的选择。就算离开,她也会选好下家再走。

    赌气辞职的事,谭斌见过太多,当时图一个痛快,事后后悔得居多。

    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找到自己失败的真正症结,换个地方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刘秉康反而意外愣住,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谭斌,显然他没有想到谭斌接受得如此从容。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温和地说:“这样很好。”

    谭斌也微笑看着他:“您放心,netion的销售,我一定会尽力,只要还是mp1的员工,我就会尽职尽责每一天,这是我的职业操守。”

    以后还是要在一个行业里周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好聚好散,绿水长流。

    忽然“叮”一声轻响,打断了谭斌的回忆,一封新邮件到了。

    她凝神去看,现新邮件的下面,有封六点多收到的外部邮件,没有题目,信人是她现在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名字。

    经过一天一夜的缓冲,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颇有点后悔,可是一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就忍不住上火。

    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她一咬牙把它拖进了out1ook的删除文件夹,扣上电脑离开书房。

    屋里转了一圈,觉有很多事可做,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闲暇的周末。

    最后拉开衣柜的抽屉,开始一个个清理。手里忙着,脑子也就可以暂时处于冻结状态。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她不敢回想,一想起来就觉得冷而且疼。

    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竟然都在这两天里做了清算。

    一旦专心做事,时间就过得飞快,一直到傍晚才理出眉目,她直起腰,换了衣服去市。

    刚出了公寓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这是16号楼吗?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所有楼活象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晃得老子头都晕了。”

    声音有点熟,她转过脸去看,正和那身材高大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严谨?”她睁大眼睛。

    严谨看到她,立刻大踏步走过来,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真他妈巧,我正找你。”

    他的手劲儿极大,谭斌的手腕象被铁钳夹住,疼得眼泪差点下来,拼命想挣脱,“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逼近她,“我还想问你,你对小幺做了什么?”

    谭斌停下挣扎,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对他做什么?他是一男的,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

    严谨不由分说拖起她就往前走,“你跟我走!”

    谭斌气极,死活不肯动:“你放手!我凭什么跟你走?你再不放手我叫警察了!”

    严谨一把甩开她,谭斌立足不稳,差点坐在地上

    “行,你狠!算你狠!”他叉着腰嚷,“小幺现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你***是不是觉得特解恨?”

    谭斌象遭了雷劈,脸一下变得刷白。

    去医院的路程,只有三十分钟,她却觉得象三年一样漫长。

    心内科的主治医师竟是她的熟人,文晓慧的现任男友,高文华。

    看到谭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看着他眼熟,原来是上回见过一面。”

    谭斌紧贴着玻璃窗,在几张床之间拼命寻找着,却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氧气筒、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

    “心肌梗塞,幸亏送得还算及时,再晚就麻烦了。”高文华站在她身边,“平时有症状,估计被忽略了。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头痛牙痛,其实是心绞痛的反射。”

    “心肌梗塞?”谭斌转过脸,用力咬着下唇才能让声音保持正常频率,“他才三十四……”

    “如今年轻人得这病的越来越多,今年我就遇到五六例,最小的只有二十八岁,送来的时候心源性休克,最后没有抢救过来……”

    说到这里,高文华忽然停下,因为谭斌正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那是他见惯了的患者家属的眼神,充满了祈望和贪婪,象仰望上帝。

    他叹口气,“跟我来,换一下鞋套和衣服,我带你进去。”

    病床前只看了一眼,谭斌已经坚持不住。

    他的脸上似乎只剩下黑和白两个颜色,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毫无生气。

    她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被高文华眼明手快地拦住:“不行。”

    她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紧紧咬着,浑身抖,五官整个扭曲了。

    高文华看情形不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果断挟持她出去。

    她的膝盖早已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模糊中她觉得被转移到另一个人手里,那人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孩子,别这样。”

    谭斌抬起眼睛,眼前的老人正关爱地看着她,是程睿敏的干妈。

    她的眼泪决堤一样疯狂涌出来,抱住老人终于哭出声:“我错了,阿姨,我错了!”

    “别哭别哭,好孩子,他没事,会好的。”

    严谨在一边抱着肩膀冷冷说一句:“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孩子,你给我住嘴!”干妈呵斥他。

    严谨哼一声,跺脚走了。

    “唉,你们这些孩子,就都仗着年轻胡闹。”在一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干妈递给谭斌一块热毛巾,摸摸她的头。

    谭斌低头接过,说声谢谢,却把湿漉漉的毛巾放在膝盖上呆呆看着。

    “睿敏的父亲刚还在这儿,老头儿自己血压高,心脏也不好,先回去了。”

    谭斌“嗯”一声。

    “他母亲过两天也回来。”

    谭斌这才抬起头,“他……国外的母亲?”

    “啊,原来睿敏和你说了,没错。我和她在电话里谈了很长时间,她非常后悔。”干妈拍着谭斌的手背,“睿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结我很明白。毕业后不肯让他父亲帮忙,一个人跑到外面拼命,是因为他总想做成点什么给他母亲看,让她后悔当年放弃的,是个多么优秀的儿子。”

    谭斌想起那条领带,一时没有出声,眼泪倒是收住了。

    她有过预感,可是没有往深处想过,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好逸恶劳原是人的天性,也许每一个工作狂的背后,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程睿敏的是他母亲,她的,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非常明白,瞿峰。

    人性有时候不得不说很奇怪,最在意的往往不是爱自己的人,而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从小没有和父母在一起,遇事自主惯了,从不喜欢和人商量,更不喜欢解释,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多点耐心才成。我知道这很委屈,可是孩子,”干妈仰起脸,笑容通透象穿越另一个世界,“人这辈子,再怎么风光,最后都免不了一个人孤单地离开,运气好,你能遇到另一个人走到尽头,运气不好,你要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真的遇上了,就要好好要珍惜,别辜负彼此。”

    谭斌的眼泪再次落下来,“阿姨,我懂。”

    干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放在她的手心里:“你们两个也许流年不利,不过好在今年就要过去了。这东西不值什么,带在身边辟个邪吧,”

    夜深打算离开医院时,谭斌遇到匆匆赶来的余永麟。

    他一愣:“哟,严谨真把你找来了?”

    谭斌这才明白严谨怎么能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家去。

    “我说cherie,我大概是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吧?”他的神色多少有点尴尬。

    谭斌手插在大衣兜里,淡淡笑笑,“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很失望?”

    “还真有点儿。”余永麟也笑起来,取出烟盒递她跟前,“要不要来一支?”

    “不了,谢谢。”谭斌转头望着身边的树丛,树干上还覆盖着尚未融化的白雪,慢慢说,“他不喜欢我抽烟。”

    “这样。”余永麟收回手,自己点了一根,“今年的天儿还真邪行。”他说。

    谭斌看他一眼,“好象你的戒烟又失败了?”

    余永麟抽进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眯起眼睛笑,“啊,本来还抗着,今儿看了老程,又抽回来了,人生苦短,享受本来就不多,我干嘛还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谭斌微微牵动嘴角,对这个大嘴巴,完全无话可说。

    余永麟一口一口抽着烟,终于问:“老程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谭斌立刻转头盯着他,象是再问:你怎么知道?

    “那邮件是我的。”他犹豫半天才说下去,“我今天一天都在琢磨,究竟是他没来得及呢?还是他没有想好到底不,我就怕他将来埋怨我。”

    谭斌沉默一会儿问:“我还没有看,他写了些什么?”

    “那你自己决定决定看还是不看吧,或者等他醒过来再说。不过就老程这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反正他够狠,换我肯定做不出来,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除了爹妈,就是老婆孩子,怎么对女友能一字不提呢?不过cherie,你得这么想,一个人要是仇都不记,你还能指望他记恩吗?”

    谭斌苦涩地笑笑。

    他沉默地吸完半根烟,扔掉烟头,“我去看一眼就走,回去晚了老丈母娘得剥我的皮。”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了,忘了给你看看我儿子,一大胖小子,帅,长得象我。”

    回到家里,谭斌把那封邮件从删除文件夹里拖了回来。

    正文很长。

    “谭斌,这封邮件不该到你这个邮箱,可是我想公司邮箱应该是你能最快看到的地方,看完后请立刻删除。

    从一次见面,我就为你的敏感惊异,可是今天我却希望你能多少迟钝一些。这封邮件,不是为了请求你的原谅,而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你应该知道的真相,有些话面对你永远说不出来。

    集采之初,我促成过Tony和田军的相交,mp1集采中的问题,我看得清楚却没有提醒过你,那是因为我介意和mp1曾经的恩怨,其中更涉及现公司的合作伙伴,在商言商,我很抱歉。但是宝贝,我该怎么说你才能相信,任何一个大型商业行为的背后,各方利益互相纠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一个人一件事就能搞定所有,这最终结果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白天自不同渠道得到一些消息,希望能帮到你。

    一是mp1失利,应是来自普达高层多年的不满,这是给mp1一个教训。如果高层肯出面斡旋,并利用已经习惯于mp1设备的省公司向集团总部施压。事情当有转机,二轮或许可有机会。

    二是集采的失利并不全是坏事,可以促使你们下决心转型。这种集采每年一次,利润会越杀越低,直到无法承受变成鸡肋。普达目前最需要的,是业务增长的刺激。附件中是多年收集的客户资料,也许有用。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轻言放弃,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你永远跨不过自己那个坎。

    你对感情的质疑,我无言以对。当初接近你的确动机不纯,但是塘沽一行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你是念旧和有底限的人,有些事你永远做不出来。可是谭斌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么久的相处,你竟没有感觉到一点真情?你说的那些话”

    邮件就在这里中断,没有写下去,谭斌撑着头,想象他在打这些字时的心情,心头如同百味纠结。

    照他的脾气,一口气解释这么多,恐怕已至极限。

    她无法猜测,如果早几个小时看到这封邮件,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此刻,这些都不再重要,她只要他能无恙。

    附件是exce1格式,最后的修改时间,是当日清晨六点半。

    文件一打开,她这才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无法计算价值的数据库,十几个省的详细客户资料和业务运营分析历历在目,不知花费多少心血和精力才收集而成。

    他竟整个交给了她。

    她握着鼠标的手出了汗,在电脑前枕着手臂伏了许久抬不起头。

    现在再看这邮件,难免有物是人非的凄凉,集采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很久后她坐直身体,再把正文看了一遍,保存附件,然后永久删除。

    打开阳台的窗户,寒风顿时扑面而至,但却带进室外新鲜的空气。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

    两天后程睿敏在Icu中醒过来,看到谭斌,他似无限欣慰,但他的目光移到谭斌身侧,立刻凝滞不动。

    那是一个衣着优雅的女子,服帖的棕色短,背影苗条而纤细,转过脸来,才能见到岁月浸透的痕迹。

    谭斌轻轻退了出去,把时间留给多年未见的母子两人。

    四天后程睿敏Icu转入特护病房,身上还连着不少管子,可是已经可以说话。

    谭斌提起那封邮件,“Tony到底帮你了。”

    他的眼睛立刻转过来看着她,眼神显得非常复杂。

    谭斌说:“我看了,然后删了,现在忘了。”

    他没有出声,嘴型却分明做出两个字:傻子。

    谭斌握着他的手笑笑:“傻子比较容易幸福。”

    那年的冬天,寒冷而多雪,是一个多事而震荡的冬天。

    先是普达集采的一轮评标结果,再次爆出冷门。技术标排名一的,竟是众诚公司,二是mp1,Fsk屈居三。

    技术标与商务标的分数加总之后,mp1出局毫无悬念,凭着一的技术分和不错的价格分,众诚一跃成为头一名,曾经市场份额一的Fsk,却排在众诚之后。

    几天之后,五家供应商中标省份公布,Fsk和众诚平分秋色。

    这个结果对众诚,是绝对的胜利,对Fsk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接着普达宣布原二轮外围设备投标规则作废,一轮的short1ist不再具有任何参考意义,所有入围厂商重新竞价投标。

    借着一轮技术标二这个理由,mp1死而复生,被允许重新参加二轮的投标,最后的唱标,爆出一个令人瞠目的历史最低价。

    一场集采,颠覆了原来跨国公司占绝对优势的局面,价格杀得昏天黑地,每家供应商几乎都被折腾到元气大伤。

    年底,普达梁总退休,田军如愿以偿升任集团副总经理。

    但这一切都已和谭斌无关,她安静地做着该做的事,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也在等待着机会。

    虽然她彼时并不知道那机会将是什么,何时到来。

    她只知道任何人任何事,不可能永在风光的顶峰,也不可能永在低谷。

    低潮的时候只能咬牙坚持,柳暗花明更需要代价。

    借助程睿敏那份资料的帮助,她挑出四个条件相对成熟的省公司,作为新业务销售的试点。

    也许是对她有点愧疚,作为主管业务和市场的副总,田军多少帮她在下面说了几句话,为她的工作剪除了不少障碍。

    阻力反而来自内部,以前总部也试着推过类似业务,但本地的技术支持跟不上,最终往往无疾而终,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中国区收拾。

    如今的各省销售队伍,听到新业务几个字就回避不迭。谭斌无奈但是理解,当初做销售经理时她也是同样的态度。

    虽然处境艰难,但她还是竭力维持着信心,因为相信这是一个正确的Busienss方向。费尽唇舌,终于从总部争取到几个专家到中国,去四个省公司进行前期的交流研讨。

    交流的最后一站放在上海。

    客户倒是很重视,交流当天,市场部经理出现在现场,mp1这边却出了问题。

    几个当地产品经理,临时一个个都找理由溜了号。没有了翻译,陪同的销售经理傻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谭斌只好亲自上场。

    她站在台侧尽量不引人注意,但还是夺去了专家的不少眼球。

    销售出身的磨练,让她的措词比产品经理们更加妥帖,临行前又花了几天功夫恶补了不少资料,技术专用词语朗朗上口,时不时蹦出个小段子,引得笑声一片,那天的交流效果,明显要比前几站好。

    只是四名专家,讲了整整七个小时,谭斌也站了七个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她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但她的表现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吃饭的时候他坐在谭斌身边,问了她的背景,也问了不少关于中国的业务问题。

    这个人就是总部业务展部门的头儿,snetbsp;

    交流结束,几位专家从上海直接离开中国,谭斌去机场相送,scott拥抱谭斌,话说得意味深长:“Takecare,gir1,trustme,iti11beok.”

    谭斌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径自回上海办公室处理白天耽搁的工作。

    九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正在噼里啪啦的回复邮件,有人走到身边,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手边,“netbsp;

    谭斌抬头,旁边站着的,是于晓波。

    “你还没走呢?”她不经意地问。

    “今天的事听说了,我替他们道个歉。”

    “那件事啊,”谭斌微笑,“没关系,他们都忙吧。”

    这种小事,她早就懒得生气。

    “明天我约了普达的上海老总,你做好准备,给他讲讲我们的新业务。”

    “真的?”谭斌惊喜地站起来,如果他肯相助,凭着他在上海客户中多年的人脉,这件事会容易很多。

    “真的。”于晓波抬腿坐在桌子上,认真地说。

    “能问一下,为什么良心现吗?”

    “没什么,东区上半年的销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公司今年的大方向是转型,多少配合一下。”于晓波眨眨眼回答。

    元旦过后的一周,谭斌在上海杭州两地签下两份合同,局面渐渐打开,中国区也成为mp1全球二个签定新业务商业合同的地区。

    等谭斌回到北京,正赶上mp1中国的一场地震。

    新的组织架构宣布了。

    李海洋隐忍半年,借助去年集采事件对刘秉康的负面影响,终于把这盘棋彻底翻了过来。

    各个大区不再设置销售总监一职,取而代之的是大区经理,除了销售队伍,售前和售后全部纳入其管辖之下,均向mp1中国区总经理李海洋直接报告。

    中国区原有的销售总经理职位,不复存在。

    关于大区经理的人选,各种版本的臆测和谣言流传半个月之后,尘埃落定。

    原三大区的销售总监,只有作风一向低调的于晓波没有改变,原地就任东方区经理,创下了一个不倒翁的神话。

    原南方区销售总监曾志强转做partnet的总监,南方区经理的职位,由原产品部经理phi1ip担任,这是一个香港人,在李海洋的势力开始加强时,风向转得最快的一个。

    北方区的经理由外部空降,一周后即将上任。新组织架构中,没有原销售代总监乔利维的任何位置。他在新架构宣布的二天,递上辞职书就此消失。

    他离开不久,周杨很快也销声匿迹了。他的离职被处理得非常隐晦,据说是被财务部门查出了报销单中为数不少的假票。

    王奕接替他开始负责整个北京地区的销售,一如当年的谭斌。

    谭斌身处局外,冷眼观看这一场生旦净丑齐全的闹剧,想起自己也曾在其中乐此不彼地演出过,不禁哑然失笑。

    她静静关掉电脑,收拾干净桌面,按时下班回家。

    这段日子,除了出差在外,没有什么事比回家更让她挂心。

    程睿敏已经出院静养,每天只能在家处理半天公务。好在春节前事情不多,有什么必须他亲自批复的文件,秘书会送到家里来。

    更多的时候,谭斌就是他的秘书,他口述,她帮着起草邮件或者一些文件。

    草稿递到他眼前,谭斌经常能听到类似的挑剔,“谭斌,你这拼写错误也太多了吧,怎么在外企混了五年?”

    谭斌忍无可忍,扑过去掐他,“我给你做事,一分钱没有,你怎么这么事儿呀?”

    他就势搂住她,然后她听到他说:“丫头,你这两个月心太闲,已经开始长肉了,当心吃成个小胖子,我就不要你了。”

    她心头刚浮起的柔情蜜意被打压得无影无踪,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春节假期前,办公室里人心渐散,小年这天,谭斌收到一份来自总部的邮件,信人是snetbsp;

    看到这个名字,谭斌就能想起他那口标准的BBnetbsp;

    scott在邮件里说,下半年起,全球几个重点地区的分公司,业务模式将会有重大变化。涉及到相应的管理方式和流程的改变,需要这些分公司的协助,他看过谭斌的简历,感觉非常满意,问她是否有兴趣到总部工作六到八个月。

    把这封不长的邮件反复看了几遍,她非常心动,如果接受这份工作,对她的人脉和展将有极大的帮助,也是她重新开始的最好机会。

    而且总部所在的国家,是个风景极度秀丽的地方,每次出差来去匆匆,谭斌都遗憾不能多停留一段日子,细细感受湖光山色。

    她甚至觉得,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机会。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写了一封措词委婉的回信给snetbsp;

    她没有想到,scott的电话居然追到了家里,她只能按照邮件里的回答再重复一遍。

    scott却不肯放弃:“我听得出来,cherie,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逼得谭斌说了实话:“scott,我非常感激你的欣赏,我也非常愿意在你身边工作,但是我的家人在中国,我离不开他们。”

    这个理由一摆出来,snetbsp;

    谭斌握着手机楞了很久,一回头,现程睿敏正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

    谭斌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你都听见了?怕不怕?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程睿敏却说:“把电话打回去,告诉他你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抽风!”谭斌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把我远远打走,趁着春天开几朵桃花?”

    程睿敏在她身边坐下,“谭斌,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好严肃,你前女朋友回头了?”

    “你正经点儿。”

    “那就是你有个私生子,哇噻,太劲爆了,男的女的?”

    “死丫头,”程睿敏看着她啼笑皆非,“你听好了,我已经递了辞职信,后半辈子靠你养了。”

    谭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跳起来,“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一场病想开了,毕业十几年,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我很累,想休息一段时间,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

    “你那荷兰老板肯放你吗?”

    “他当然不肯哪,不过明天他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说说理由。”

    “我去跟他说,老婆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也知道,Fami1yFirst,在欧洲人眼里,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原则。”

    “呸,谁是你老婆?”谭斌笑着揪住他的耳朵。

    窗外的景色依旧带着冬日的苍白和寒冷,她却明明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象花一样盛开的人。

    虽然花开花落,是逃避不过的规律,但是这一次,谭斌决定尽情享受她的花开时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