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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州府城,琼山。鲜艳的血虎旗已经飘扬在城头,两天前一队打着东南水师旗号的陆勇进入了城池。琼州知府、同知等束手以降,除了教授、训导那几个学官,其他人都欢快的像小羊一样,给复汉军忙前忙后。
没有经过战争,也没有经过炮火。除了那些琼州镇绿营兵的眷属哭泣担忧外,老百姓们全都松了一口大气,他们知道——战争离开他们远去了。
琼山城内,依旧关门歇业中的李家人,大人小孩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万斤重担尽去的李家人现在心中不知道是多么的畅快。而大人脸上挂起了笑,一双小儿女自然也笑嘻嘻了起来。
历经了几个月的煎熬和等待以后,李家父子婆媳终于能彻底放下心灵的负担了。
他们再也不用东躲西藏,胆颤心惊,每天都害怕着会有官兵衙役突然破门而入,将他们一家六口人全都抓去砍头了。李家人的小日子终于能真正的太平安沃了,如果他们愿意在这个远离中原的地方继续隐姓埋名。
当然,旧的担忧消去了,新的烦恼就重新袭上心头。
李家婆媳认为该到了他们表明身份,认亲的时候了。
他李家的女儿是陈汉的鲁公夫人,为陈汉将来的太子爷诞下了唯一的子嗣。那他李家的女儿将来就妥妥的是陈汉的王后、皇后;他李家的外孙、外甥,日后就会是陈汉的王太子、皇太子,最终是皇帝。
李家不应该是眼下这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干着虽属雅事,但终归于商贩贱业的买卖。他们该是陈汉的姻亲,未来的国舅爷,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李母内心里终究是有两分想见女儿的心的,李小妹的娘家嫂子也一向与之和睦,但这个时候她们俩想的更多地还是荣华富贵,还是儿女的未来、前程。
只不过李家父子却有些塌不下脸面。
“当初陈家陷于危难,我家只顾自身安危,亡命他乡,一走了之。现在陈氏富贵了,就又厚着脸皮去攀姻亲,廉耻何在?羞耻又何在?”
“此,无赖破皮之作为也,不当人子。”
李秀才给妻子儿媳下了死命令,敢透出身份者,非他李家之人也。虽然这两日每每夜间他都辗转难眠,但口风一丁diǎn也没松下。
私下里儿媳孙辈不在的时候,李母哭泣着骂李秀才是‘狠心的东西’,“女儿也是我肚子里掉下的骨肉,一别多年,怎就那么狠心不让我们母女相见?”李秀才当然知道她苦的真实原因,就是闭目不搭腔,气的李母又恼又火,不止一次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李秀才回击的时候,往往会挺着脖子把这句俗语挂在自己的嘴头。
但不管怎么样,琼州成为了复汉军的地盘了,李家人头dǐng上的闸刀是没有了。
远在鲁山的李小妹根本不知道,就是因为父兄的倔强,尤其是他爹的倔强,自己跟家人相会的日子又向后推延了不知道多么久……
“驾驾驾……”
如今的广东大地上,一批批快马穿织如梭,将各地放上详尽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广州来。
飞鸽确实很快捷,但载重有限,一些地方的公文报告,那都是厚厚的一捏的。
陈鸣推崇数据,如今的地方事务又多涉及数字的变更,能有数据就一定要有数据,而且要求数据尽可能的详实。所以每每送来的奏报都是厚厚一摞。
飞鸽传书只系急报,公文还是要用快马。
陈鸣也全然不管西面的战事进展如何了,就像两个月前在福州时候一样,整个人完全埋首在厚厚的文牍之中。
各地方抄没的庄园、店面等等,能发卖的就全部发卖,尤其是广州。
作为南天第一名城,这里的水一项是很浑很深的。外来的官僚,本地的驻防八旗,更有北京城里伸出来的手爪,整个广州城连带着四关,各家店铺细细查找了一番后,因与八旗和满清官僚大有瓜葛而被收公抄没的大小店面足超过三千间,大小宅院、别居五六百栋,这可都是上的台面的店铺宅院,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完整的满城。
其中的几处宅院以及城外的庄园,陈鸣看了都觉得不比江南逊色多少。而且广东富商修筑的庄园中还时常能看到一些西式风格的雕饰,乃至建筑。那特别喜爱的几处宅院就都给他留下了。
广东民间的富商很多,广州城的店面那就像21世纪繁华阶段的门面房一样,轻易不会转手。复汉军现在发卖店铺店面,立刻的就惊起了无数本省富户的眼球。近水楼台先得月,陈鸣又有意的隔断了鲁山对广州的关注,大批本地的资金,银子如是水涌一样到了广州来。就连洋人也对于广州城里发卖的店铺相当的有感觉,出重金抢购了其中一些店铺,还贴出招工告示,不出意外的话,不到明年,广州城里就真正会出现一批‘洋行’!
上海、宁波的肥肉已经让陈氏的嫡系们吃的肚儿圆了,这广州的店铺、庄园,他们只是吃了个零碎。天下的好东西多的是,也不能总指着他们先敞开肚皮的开吃。
……
金辉倚靠在一棵香樟树的荫阴下,远远地看着码头上聚在一起的复汉军水兵。这边树下到处是穿的破破烂烂的码头劳力,因此一样打扮又身体精壮的金辉挤在这里并不显得如何扎眼。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广州粘杆处下属的密探。
金辉正在打量着港口停下的那艘大帆船,这是陈逆向洋人购买的,真的很高大,很高大。一旁的霆船往昔看来已经很不小了,与这艘大帆船做对比,却变成了小弟弟一样。
陈逆现在似乎还只有这么一艘西洋大帆船,但市井上流传的消息,他们已经从洋人地界聘请船工匠师,要自己制造如此大的帆船,今后陈逆在大海上的优势是越来越把大青果率在后头了。而且更重要的一件事,他们海战中用的火龙弹究竟是什么玩意呢?
金辉内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满蒙八旗的马队再厉害也厉害不到海上啊。
被命名为南海一号的训练舰上,炮窗下那些粗长的炮管,显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力。这些大炮虽然只有少少的十六门,可每一门都是二十斤炮。船甲板上更布置有可移动的小炮十二门。虽然只是一个中等武装商船,论大炮数量似乎也只比大号霆船多出一倍,不提火箭弹,纯粹炮战能力却是远远超出两艘大号霆船之和。
金辉心里充满了担忧。陈逆已经开始着手制造这等的大船,北面的朝廷如果还制造赶缯船、梭船、霆船一类的小战船,如何当用?
而且陈逆能够制造如此强大的战舰,这也说明他们在造船上的实力是很强劲的。否则的话,陈鸣这贼子怕也想不起仿造这一处了。
金辉现在就在码头上做苦力,黄埔码头被一分为二,一边民用,另一边军用。他当然在民用这一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大勾当,现在萧剑那贼子做了广东警察厅的一把手,本身更就蹲在广州盯守着。上面早传下话了,小心潜伏,无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金辉现在也就用心记着黄埔每日的来往船只数量,然后就是盯着停泊在这里的复汉军水师战船的数量变化。除此之外就只能跟不远处的联系人聊天打屁了。
当然,他们是在周边无人的时候。
码头上的复汉军水兵逐渐散去,金辉鹰隼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一个人——潘振承的长子潘有能。这个潘有能跟他老爹一起投了逆党,潘家人的画像粘杆处上上下下人人熟记于心,是绝不会认错的。此时的潘有能正同一个瘦高个洋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潘有能身上穿着一种很奇怪的黑色军装——一种剪裁得体的简洁、紧身的服饰。其上衣的左右上下各有一个带盖子和扣子的口袋,下身是直筒裤。这般服饰的设计者就是威名赫赫的陈鲁公。据说陈鸣只是单纯的从简易、简单、整洁、方面等方面考虑出发,结合中国传统的短衣,还有满清的马褂,其对开门和纽扣的特diǎn也被吸取了过来,将扣子从传统的盘扣变成木扣,裤子也是如此,加扣,加裤带环,以腰带串环系之,穿戴起来比传统的汉服便捷,更省时间,更适合于军中。
这东西是复汉军秋季刚开始换装的新军装,陈汉并没大肆的在民间提倡他。但这种复装的样式,还是短短两三月就从河南传到武汉了,从湖广传到江南,然后再从湖南江南传到闽粤。
老百姓不讲什么汉服不汉服,也不讲传统不传统,他们讲究一个‘俭省’。
而地方上的读书人对此也没太大的关注。陈汉又没在民间提倡这种服饰,只是军队里的打扮么。可算不上‘易服’。
中国打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开始,就为复汉军现下的军装变更打下了最牢固的‘理论根基’。
如此民间百姓自己开始穿着这种服装,这种军装式衣服明显比传统的汉服要省布省得多。加之陈汉朝廷也没有对之有什么限定,完全是民间自发的,那就更不管陈汉的事儿了。
陈鸣一个没留神儿,新衣竟然在陈汉的控制区内一diǎndiǎn的流行了开来。
广州这里作为中国与西方接触最深的一个城市,老百姓是最为开发的。以外贸生意为主的商人当中,一些人就操办起了这样的衣服来,也不是每天都穿。潘家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华的洋人也觉得这东西跟他们的服饰有一定的相通之处,但比较来,还要更简洁一些。一些洋人甚至还订做了不止一套。
瘦高个的洋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里面套着丝质的白衬衣,系着领结,身前身后各站着一名随从,这两人也是一样的打扮,但燕尾服穿在他们俩人的身上却远没有那个瘦高个洋人给人的感觉适宜。从这俩人的身板、走姿上看,他们应该是洋船上的洋兵。两个人的手一直有意无意地放在腰间,那里挂鼓出了一块来,如果猜测的不错,里头一定有一柄燧发手铳。而且,绝对是上好弹药的。
“真是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土鳖,对蛮夷如此宽松,整个广州城都开放了。养大了心,小心被洋人反咬一口。”金辉在内心里诋毁着陈汉的对外贸易政策。潘有能好歹是陈汉的官员了,竟然到码头来迎接一个洋人,真丢人!
或许有一日……,金辉脑子里浮现出一片望不到头的庞大舰队。陈汉把洋人的心喂大了,说不定真的会有一日把洋人的大舰队给招来,那时陈汉就知道什么是恶果了。
盖因为整个满清由于开国时候与郑明的对峙,康麻子时候又有沙俄先是东北,后又在准噶尔倒腾,让满清统治者对于洋人充满了警惕和排斥。乾隆二十二年罢黜其余通商口,将所有的对外贸易都集中在广州,禁止洋船北上,那就是最好的明证。
金辉作为一个满清统治的受益者,当然认同满清的理念——洋人就是祸患,要谨慎提防!
在瘦高个洋人与潘有能大声谈笑,似乎聊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潘有能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只是这条毒蛇是一条半冬眠的毒蛇,隐藏于阴暗处,静静地看着猎物从眼前走过,而并没有露出自己锋利的毒牙。
潘振承最终选择了做官,但不是外交部,而是在工商署新成立的外贸厅,还把大儿子潘有能带进了来,家中的生意则交给了次子潘有为。此次潘有能来港口迎接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巴达维亚派来的一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
南中国的巨变影响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复汉军打出的旗帜,让南洋的中国人全都欣喜若狂。就是荷兰人所知,苏禄的新国王阿布贝卡都已经打算重新向中国遣使贡方物了。当年苏禄王麻喊味安柔律噒遣使向满清的乾隆皇帝贡方物,并贡国土一包,请以户口人丁编入中国图籍,被乾隆所拒绝,随后两边关系一直持续到乾隆二十八年,苏禄王再遣使向中国贡方物,至今不过才过去六七年。
而这就是中国在南洋地区深久幽长的影响力。
虽然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进入南洋已经二百年了,却始终未能将中国的影响力从南洋彻底抹消。虽然苏禄群岛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荷兰人还很乐意看到西班牙人愁眉苦脸。但是巴达维亚所遭受的影响又会小到哪里去呢?
要知道,红溪惨案也只才过去三十年啊。两万余华人的血还没有彻底干透。
荷兰人不会担忧满清的中国皇帝找他们算账,因为满清的统治者是鞑靼人。清政府对于向来无视南洋的华人,可他们却不能不担心现在的陈汉对他们舞起刀枪来,因为陈汉是再正统不过的汉人王朝了。他们起兵时候高举的旗号,就是要恢复汉人传统的荣光和权利。
当广州被复汉军攻陷的消息传到巴达维亚,整个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与城内城外欣喜非常的华人不一样,巴达维亚当局感到很是紧急。城内城外的华人再是欢喜雀跃,他们所感受到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庞大。荷兰人紧急召开了议事会。最后派出了菲克·戴克尔玛高级商务,前来中国,前来广州。
“警惕性真高。”金辉暗暗叹气。除了两个洋兵,潘有能前后足足有四个配着手铳,挂着刀的人护卫。虽然在复汉军夺取广州后,粘杆处始终在潜伏状态,可谁会忘了他们的杀伤力呢?
潘有能一行人走过足足有一刻多钟,金辉才懒懒的站起身,伸一个大懒腰往港口外走去。中午了,该吃饭了。
一个很普通的米粉摊。
“这群逆贼防患的可真严密。”金辉一边挑着米粉往嘴里送,一边道。
“老实一diǎn。咱们这儿有线人盯着呢。”三十多岁,满脸皱纹,看起来就是一个饱受生活逼迫的矮小中年汉子压低头说道:“盯这块码头的人据我观察有四个,行事相当老练,绝对是老手。就是不知道是警局的人,还是暗营的人。”更不知道是一时起意,还是要长久关注。
“最近眼睛老实一diǎn,千万别被看出破绽。”
……
广州城里原布政使衙门左侧,高高的红墙上被开了一个新门,旁边挂着警察厅的招牌。
往里走,萧剑的办公室,一张机密地图摊开在他桌子上。
上面是一副广州地图,很多地方被用红笔划了一个个小圆圈,圆圈有多有少,有大有小。其中黄埔码头上,就是着笔最多的三个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