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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吴江要结婚了。”谭少城为自己饭桌上的恍惚做出解释。成为傅太太之后,这还是她第一回单独把姚起云约出来吃饭。他坐在她对面,依旧老样子,礼貌、沉默、克制,离得再近都免不了给人以距离感。
听到她扔出来的这一消息,他看了她一眼,面色依旧漠然。
“那他父母一定很高兴,也算了了桩心愿。”他放下手中的餐具,事不关己地说着客套话。
谭少城也不再假装有食欲,她带着淡淡的嘲弄说道:“我以为他会打一辈子光棍。”
“对你来说这有区别吗?”
“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吧。”她低声黯然道。姚起云把不把她当朋友她不知道,但是对于她而言,他是个能说真话的对象。“他终于愿意放下那个女人了。”
姚起云说:“也许他只是到时候该找个人结婚了。”
“那也该擦亮眼睛,看他找的都是什么人!”谭少城一字一句说道。
姚起云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才说:“那是他的自由。”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想告诉我这和我没关系!”她按捺住了语调里的激动,转为诡秘一笑:“你会去参加婚礼吗?”
“他的婚礼和我没多大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算他不邀请你,他父母也会把你们全家列入邀请名单里。”
“家里两老去就够了,我最近都比较忙。”
谭少城敏锐地察觉到,姚起云有意识地回避吴江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有吴江出现的场合,鲜少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和吴江其实没有过节,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吴江和某个人的特殊关系会勾起他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
“我觉得你不该错过他的婚礼,到时一定会很精彩!”她托腮笑道。
姚起云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还是你了解我,我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送给他和他千挑万选的好妻子。”
“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做。”
“别用你所谓的理性来给我忠告!”谭少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起来,“我就是心胸狭窄怎么样,他爱曲小婉,我无话可说,我争不过她,她死了也争不过!可是他现在找的女人哪点比我好,哪一点?”
“你已经先他一步结婚了。”姚起云试图告诉她一个显然易见的事实。
谭少城点头,“是,我结婚了。因为我知道他到老都不会拿正眼瞧我,我得不到我爱的人,总有权利拥有好的生活吧!”
“当然。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弄出那么多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不,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卑鄙的女人。”谭少城用双手缓缓捂住脸庞,“可再卑鄙的女人一样会难过。”
“激怒他你就会好过?相信我,如果你到时发现他对你的‘大礼’无动于衷,你会更难过!”
谭少城闻言,将手放回了桌下。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那么冷静地劝我,因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要是即将结婚的人是司徒玦,你会怎么样?你会满怀喜悦地送上祝福?”
姚起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他的样子让谭少城愈发为自己的失态恼恨,便想着扳回一城。她故意笑了笑,道:“不过司徒玦倒不急着结婚。说真的,有段时间我还以为她和吴江能成,那时吴江老往她那边跑,不过我听人说,她现在过得也不差,身边有的是男人。三皮的上一任女朋友的姐姐不是和她在过一所大学,听说她当时就找了个墨西哥人。”
“你记错了,是摩洛哥人。”他面无表情地纠正她。
“哈!”谭少城惊愕地笑出声来,她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够那么置身之外。
她细细地将浅绿色麻质的餐巾叠了又拆,在姚起云招手打算叫来侍者结账之前说出了她留到最后的一个秘密。
“到底是哪里人都不重要,你可以亲口问她。起云,你知道吧,司徒玦要回来了!”
事后谭少城不是没有为自己一时意气而后悔。在她心里,姚起云是最接近朋友的存在,她并不想伤他。事实上,自打她得知那个消息起,她就在思考该如何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姚起云。话说出口后她存有一丝侥幸心理,或许他会用同样的漠然回应她,说自己早就知道了。
然而她错了。
谭少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和小根一块把喝得像死过去的姚起云送回去。小根是被姚起云一个电话叫到他们用餐的地方的。他兴高采烈地坐在两个老同学中间,以为这是一次临时起意的老友聚会。直到姚起云冷不丁问了他一句:“司徒玦哪一天到?”
“你也知道了?她下周二晚上回来,我们这几天都在想该怎么给她接风洗尘,我就说吴江面子大嘛……”话说到一半,一根筋的小根才觉出了不对,可是坏就坏在他又不够傻到彻底,愣了一下,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小声说:“不对啊,你怎么知道?吴江他们明明说司徒不想看到……”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姚起云的面色让他油然地不安。毕业后,一无家世背景二无好成绩的小根一度陷入了找工作的困境,那时是姚起云说服司徒久安把他留在了久安堂。这几年他在姚起云手下,坦白说受他照顾良多,但姚起云的脾气也让他越来越看不透。
谭少城接收到小根惴惴不安的求助目光,头疼地装作欣赏餐厅里的音乐。她一时头脑发热地触碰到了马蜂窝,随即赶来的小根则是彻底在蜂窝的正中央捅了一刀。
姚起云起身去打了个电话,她猜他询问的对象应该是他的养父母,并且,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是喝醉之前,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姚起云的酒品极好,没有醉言醉语,也不拉着旁人纠缠不清地闹个不停。他沉默地一杯干完续上下一杯,好像是口渴的人面前摆着两瓶白开水。谭少城和小根面面相觑,想劝却发现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他吐得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们架着他上了谭少城的车,司徒家的路大家都知道该怎么走,然而车子开到一半,被夜风吹得恢复了半分意识的姚起云却给了他们另外一个地址,他说自己已不住在老房子里,他不想回去,因为今天不是周五。
这回,就连谭少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也没指望会从对方嘴里得到答案。
到了连走路都困难的地步,姚起云仍报出了一个准确的住址。他们跌跌撞撞地到了那间公寓的门口,才发现他身上的钥匙掉在车里。小根自告奋勇去取,半醒半醉的姚起云靠在门上,疲惫地对谭少城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谭少城忽然感到难过,这种时候他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太清醒是种伤人的恶疾。她反而宁愿他闹一场,或者像她那样放纵自己恶毒一次,或许什么都得不到,但却会好受许多。他却总把所有的东西都有条不紊地放在心里。
“起云,你别这样。说不定她这次回来你们会有转机。”她尽可能用轻快而充满希望的口吻对他说。
到现在谭少城依然不喜欢司徒玦,可是这个时候,她衷心地希望司徒玦和姚起云会有幸福的可能——只要这幸福能够传递给她身边这个男人。
她不知道靠着门扉支撑着身子的姚起云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在她叹出一口气之后,只见他弯下腰,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耳边说道。
“告诉你一件可怕的事。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可是就连她笑起来的样子我都快记不起来了。她走了七年!”
他终于支撑不住,放任自己的背沿着门下滑,直到整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将头埋进屈起来的膝盖里。
小根气喘吁吁地拿着钥匙走了过来,谭少城无声阻止了他上前搀扶的动作。她想,起云应该不希望更多的人看到他的眼泪。
他再度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又一次清晰地表达了他的谢意。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把客人往家里请的念头,就连小根提出把他扶到沙发上歇一会的建议也拒绝了。他当着他们的面迅速地关上了门,好像里面藏着回忆的鬼魂。
谭少城送完了小根,回到了她华丽如城堡的家时已是半夜,而她的丈夫则在三个小时后才在司机的护送下才顺利爬上二楼。毫无意外的大醉伶仃。她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很难不去留意他衬衫上的别人留下的印渍,不动声色地用小指指甲轻轻地刮了刮。
“怎么了?”她的丈夫半眯着眼睛含糊地问。
她淡淡说:“没什么,只不过是个口红印。”
“你不喜欢它的颜色?改天我让她们换一种!”
她被他的幽默感逗笑了,轻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还会顾及我的感受,哪怕一点点。”
他也犹如听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笑话,“嘿嘿”地笑出声来。
“为什么?”他反问道。
是啊,为什么?谭少城想过把他扔在浴室的地板上,忽然又想起她不能那么做,她要做个好太太,至少在那张婚前财产协议依然没有改变之前必须那样。
她像最温存的妻子一样细心照料着她的丈夫,等到他安然在大床上发出鼾声,才轻轻走出他的房间。
熄了灯之后的豪宅和她儿时记忆中那间破瓦房是一样的黑。
这天夜里,她又做梦了。开始的情节依然熟悉,怀抱着醋瓶子的小女孩光着脚在羊肠小道上奔跑,忽然,前方幸福挽着手的一对新人一闪而过,她拼命地追赶着,大声喊:“等等,我要让你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他回头,眼里根本没有她,连鄙视都没有。
她大哭着一头栽倒,这一次,醋没有居然没有洒,瓶子离奇地完好无损,定睛一看,那污渍斑斑的玻璃瓶早已换成了黄灿灿的金子打造,可她藏在华服下的伤口却再也没有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