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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且莫出手,这马我买了。”见一场街头厮杀就要开始,李啸忙大声向那汉子喊道。
他的话语一毕,正欲拔刀的上官云杰与那些正围上前来的地痞混混都不觉一怔。
那个长着恶心赘疣的死胖子转过头来,一双因为纵欲过度而浮肿不堪的鱼泡眼死盯着旁边昂然而立的李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呵呵冷笑道:“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抢老子要的马。”
让胖子没想到的是,李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回答道:“对,这马,我还就买定了。”
胖子大怒,他向左右一挥手:“真他娘的野鬼欺家神!什么狗胆包天的东西,敢这样对少爷我说话!给我上,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话语刚落,众混混还未出手之际,李啸便已疾冲上来,裹了白布的右手一把灵活敏捷地抓紧了胖子那肥粗的手腕,轻轻一拧,胖子便疼得哭爹叫娘地大喊起来。
“哎哟喂,轻点轻点,你可知道我爹爹是莒南县令邱行本,你这家伙竟敢出手打我!哎哟哎哟,快快松手,这手要断了,要断了呀。”≮◇,胖子疼得嘴脸都变了形,不停颤抖的脸上,那个赘疣颇为滑稽地上下抖动。
李啸随手一甩,松开右手,那胖子又惨叫着仰天摔在一边,弄得泥尘飞溅。
几名混混赶紧把他搀了起来,胖子大哭起身,手指李啸恨恨而道:“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爹,让他好好收拾你,我们走。”
众混混扶着胖子慌忙离开,李啸在他们身后沉声喊道:“回去告诉你爹,安东卫总旗官李啸随时恭候。”
闻得李啸此言,犹是气恨不已的胖子脸色突然一变,有如一只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迅速瘪了下去,变得一种难看的灰白,他没再叫嚷,而是低着头灰溜溜地带着混混们迅速离去。
一旁的上官云杰猛地一掀范阳毡帽,眼中露出不太置信的神情:“阁下真是那自组义军剿灭马耆山匪部的李总旗?”
李啸一怔,没想自已昨天才剿灭一只眼部匪贼,今天竟然已是全县皆知。他不知道,何狗子下山后,逢人便告诉马耆山匪部被灭之事,一传十,十传百,到了现在,早已是全县皆知了。
那上官云杰掀起了毡帽,李啸方看清此人模样。
此人不到三十的年纪,国字方脸,浓眉大眼,一脸的如同猬刺般粗硬的络腮胡子,额头与左脸偏下的部位,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刀疤印痕。整张脸虽脏污憔悴,却难掩勃勃英武之色。
李啸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承认自已的身份,然后他充满同情地问道:“好汉,我观你气色不凡,此马又是如此高壮雄俊,却是不知为何要在此卖马,想必其中大有缘故?”
那上官云杰转过脸去,低头长叹一声,缓缓而道:“此事,说来话长。”
一旁的李长材忙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两位壮士,不如与我等一起去找个饭馆,边吃边聊亦好。”
上官云杰犹豫了一下,同意了,随后叫上旁边脸色蜡黄一副病容的另一名汉子,牵着那匹宝马,与李啸李长材二人一同步入不远处的一个酒馆。
几人入得店内,在楼上寻了个单间雅座,分宾主坐下后,一名肩搭布巾的伙计满脸笑容地凑过来:“几位客官,要吃什么,尽管告诉小的。”
李啸仰头说道:“这样吧,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菜式,尽管端上来。”
不多时,酒菜上桌,当中有莒南县最有名的酱爆驴肉和千佛春煎饼,另有烧鸡、烤鱼等七八道菜式。
在接下来的杯觥交错中,那上官云杰在低头猛吃一番后,神情落寞地向李啸讲述了他的故事。
原来上官云杰是重庆府涪州人氏,祖父时在戚家军中当兵,因作战勇猛,深得大帅戚继光赏识。后随戚继光调入蓟镇并升为了百户。祖父死后,上官云杰之父上官策袭了百户,并在现在蓟镇总兵白广恩手下担任骑兵把总。从流贼起家的总兵白广恩为人贪鄙,刻剥部下,极好财货。上官策虽立功颇多,但为人清廉,又不懂孝敬长官,结果反被一直闲置,郁郁而终。到了上官云杰继续在蓟镇效力之时,顶头上司为千总董衡,此人也是流贼出身,总兵白广恩在流贼首领混天猴处当头目时,董衡为其队中小卒。现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广恩发迹后,开始重用这些一同当过流贼的兄弟,董衡便被任命为骑兵营千总之职。
上官云杰惨笑着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那白广恩要搜刮钱财,下面的千总们自然更加凶狠刻剥部下。我因无钱孝敬打点那董衡,被那厮怀恨在心,竟一直压着我不让我承袭百户之职。可怜家母时时催问,问我何时可袭了父亲之职,余万般无奈,只得偷偷变卖家产,凑钱送给那董衡。谁知此人极为贪婪,总是嫌某送钱太少,故百户之职一直不得袭承。”
李啸陷入了沉默,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落魄汉子,竟然是比自已官职还高的世袭百户。却不知道此人究竟为何沦落于此地,以至卖马为生。
旁边的李长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百户大人时乖运蹙,遇此小人,实为可叹。”
上官云杰仰脖将碗中剩酒一饮而尽,重重将碗砸放在桌上后,继续说道:“去年九月底,后金鞑酋皇太极亲统大军5万,进攻祖大寿驻守之大凌河城。监军道张春奉命救援,于各地总兵处抽调人马。蓟镇上下,畏鞑子如猛虎,竟无人敢去。余为搏得军功,承袭百户,自告奋勇愿统骑兵前去,白广恩大喜,乃分骑兵营一半于我,让我统兵前去。”
上官云杰缓了缓,见李啸等人都在凝神细听,便又接着说道:“我随监军道张春,辽东总兵吴襄等将领,共组成4万援军前去救援,一路上我率部属骑兵击杀后金兵马甲、步甲、跟役多人,得到监军道张春的嘉奖。但到距离大凌河城不到十四里处,张春大军被皇太极埋伏于前路大道上的四十余门红夷大炮击溃,我部骑兵亦颇多死伤。张春无奈,下令全军后撤,谁知又中了后金鞑子正红旗主代善的埋伏,我4万大军立溃,士卒大部投降。监军道张春被擒,总兵吴襄、宋伟等在亲随家丁保护下侥幸逃回,在下有幸,死战得脱,仅以身免逃脱险地。余面上刀痕,就是在此战中所致。”
席间安静得连掉了根针都听得见,只有各人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上官云杰双眼泛红,忽然掉泪,他继续说道:“余本欲归还蓟镇,谁知还未入镇,忽遇家人郑平大哭而来,告之余家中已遭惨祸。原来那总兵白广恩知我兵败丧军之后,大怒,立刻派人至我家抄家抓人,欲对某从重治罪,家母不欲受辱,撞死在庭柱之上。郑平趁抄家之兵慌乱之际,脱逃而出。余闻母噩耗,痛断肝肠,几欲自刎随母而去,皆被郑平苦苦劝说方作罢。”
说到这里,上官云杰这个外表英武粗豪的汉子放声痛哭,李啸英眉怒锁,却连忙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百户大人你未自寻短见,能再图振作,方是对令高堂的在天之灵最好报答啊。”
上官云杰拭去眼泪,又低声说道:“后来,我两人商议,蓟镇现已是无法容身,徐州卫指挥使刘知俊曾与我祖父有旧,不若投之。故我两人变换普通百姓装束后,千里转行至山东莱州之际,又遇孔有德叛军为祸山东,阻隔道路,余在莱州耽搁近八个月方得继续南下,谁知得到莒南县境,随身银两已花光,郑平又生了重病,不得已打算卖掉这父亲传下来之宝马,以为治病费用与前行盘缠。”
李啸轻轻拍了拍上官云杰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摸出四十多两银子递给上官云杰,真诚地说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上官百户您现在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李啸帮不上甚么大忙,这四十多两银子就赠于上官百户吧,聊为郑兄弟治病费用和一点盘缠钱。“
上官云杰接过银子,脸上布满了感激与羞愧的红色。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双眼精光炯炯地望着李啸,郑重地说道:“李总旗如此豪爽仗义,济人救困,着实让某感激涕零。在下想说,若得不弃,上官云杰愿为李总旗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