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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下一趟皇陵,对于凶手是谁,终于有了些头绪,他将自己的想法向杜如音娓娓道来:
“其一,凶手多年前就认识老廖,且关系非同寻常,这说明多年前他就以老廖为工具做过什么,之后也并未彻底断绝联系。”
“其二,凶手进入皇陵,开棺辱尸,加上鬼符案的受害者,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尤其还有哈森狼主的女儿阿果公主,这一切都说明,凶手对哈森狼主恨之入骨、”
“其三,凶手能把盗洞直接挖到棺床下的黄土部位,可见对皇陵地宫了如指掌,就算不是设计者,也必定看过图纸,并且做了详细的研究,这说明,他具有较高的权位。”
“总结起来,凶手是一个与哈森狼主有着深仇大恨的大官!”
杜如音对姜承的一番分析大为叹服,但还是略显失望:
“要找出这样一个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姜承嘿嘿一笑:
“所以我们还得继续努力,下一步,我打算去趟丹中,会会红豆。既然已知鬼符案非幽灵所为,那么黄永元在红豆的床上暴毙,便十分蹊跷了,没准她正是杀人凶手。”
杜如音忽地想起一事:
“对了,你回来之前,一个叫吴娜的姑娘找过你,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姜承反应极快,心中暗想:
“吴娜……不就是乌日娜吗?她开始暗中行动了?”
杜如音接着说道:
“你之前的事,她都跟我说了,我真佩服你……”
姜承哑然失笑:
“我不是有意骗你,只是……”
杜如音打断他道:
“不是有意,那就是说,你无意间都要骗骗我了?”
姜承连连说道:
“哪里,哪里,我……我……”
杜如音还从未见姜承有如此紧张的时候,这恰恰说明,姜承对她也很在意,当下心中欢喜,忍不住“咯咯”娇笑:
“不用解释,我明白了。”
旋即,杜如音的脸色又阴郁下来:
“我不想你枉送性命,能否听我的,不要再查这件案子了?你大概会以为,我已经知道爹的死与其无关,所以才打退堂鼓,其实我真的只是担心你,就算爹是被害死的,我也会劝你罢手。”
姜承心头暖意融融,握住杜如音双手,哈哈笑道:
“我连鬼都不怕,还怕人吗?你放心,我保证毫发无伤地把案子破了。”
这次姜承竟然没有挨打,杜如音甚至没有躲避,只羞涩地垂下头,叹道:
“偏偏有一些人,比鬼还要可怕!吴娜让我转告你,回来后立刻去找她,挖坟验尸。”
“又要挖谁的坟?”
姜承先是一惊,旋即想起来,他曾经让乌日娜暗中查访狱卒的葬地,于是放开杜如音,拔腿便跑。
杜如音急忙追上。
姜承这一夜连惊带累,早已疲惫不堪,但听说乌日娜那边有了进展,登时又精神大振,当下会齐乌日娜,三人带着锹镐,飞驰而去。
到了郊外,翻过一片小坡,望见荒地上立着一座无碑孤坟,乌日娜一指道:“便是它了。”
三人驰到近前,纷纷下马。
姜承挥锹舞镐,卖力挖坟。
杜如音怕见尸首,边望风边叮嘱道:
“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了,免得到了阴曹地府,这些冤魂野鬼跟我算账。”
新坟容易挖掘,说话间,棺材露了出来。
姜承撬开盖板,向内一望,不由得目瞪口呆。
“见鬼!”
姜承骂了一句,看向乌日娜,仿佛在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乌日娜也不再像往常那般优雅自如,望着空荡荡的棺材,半晌没有言语。棺材便是用来盛死人的,即使找错了地方,里面也该有尸骨才对,谁又会在地下埋一具空棺?
杜如音站得稍远,看不到棺内情形,问道:
“怎么了?”
姜承苦笑着回答:
“我们的对手神通广大,又一次赶在咱们前头,搬走了尸首。”
“可老廖已经死了,我们的行动是怎样泄漏出去的?难道潇湘馆还有奸细,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杜如音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她爹一手创建的潇湘馆,竟然成了贼窝?
乌日娜安慰二人道:
“这恰好说明,狱卒的死大有文章,别灰心,我再设法查访其他人的墓穴便是。”
姜承叹道:
“也只好如此了。”
杜如音咒骂道:
“那你岂不是还要干一次缺德事?”
姜承嘿嘿一笑:
“只好拜托你,死后多给我烧点儿纸钱,我拿去孝敬阎王老子。”
杜如音神色一变,嗔道:
“不许说这种胡话!”
姜承把坟重新填好,三人回到城内,信马由缰地转入一条大街,恰好路过格根夫的高山候府,只见一名花甲老妇被守门狼兵推下台阶,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一个中管家戳指喝骂:
“赵大根看守不力,放走了凶犯,侯爷没究他失职之罪,已算仁至义尽了,你这泼妇还敢来索要丧葬银两,当真不知好歹。”
老妇人抹泪道:
“李管家,大根又不是降妖捉鬼的法师,如之奈何?他在侯爷府上干了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死了,总要入土不是?”
李管家冷笑道:
“是他的命珍贵,还是公主的命珍贵?你再胡缠下去,惹恼了侯爷,追究起来,你们一家老小都不够赔的!”
说罢,李管家一拂袖子,便要转身进去。
那老妇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李管家的腿,哀求道:
“你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
李管家勃然大怒,喝令道:
“把这个贼婆子拿下!”
狼兵蜂拥而上,便要捉人。
姜承看到这时儿,已明白了八九分,大喝一声:
“住手!”
他从马背上飘过来,砰砰两拳,打倒两名狼兵。
“不要打!”
杜如音连忙下马飞奔上前,向李管家一拱手:
“他是我的朋友,请李管家恕罪。”
李管家“哟”了一声,向狼兵们挥了挥手,赔笑道:
“原来是杜馆主,看在云老板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吧。”
杜如音浅浅一笑:
“多谢,改日李管家到潇湘馆玩耍,我再奉酒赔罪。”
李管家笑道:
“好说,好说。”
杜如音向姜承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搀起那老妇,道:
“大娘,我们送你回家吧。”
老妇感激地看他们一眼,含泪点了点头。
姜承和杜如音扶着那老妇当先而行,乌日娜则牵着三匹马,跟在后面,这个公主,隐瞒起身份毫无架子,想个小丫鬟一样。
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座简陋的小院前,院内只有一间土坯房,低矮破败,房顶铺着稀稀疏疏的茅草,看起来也只能勉强挡风避雨。
那老妇道:“三位如不嫌弃,便进来坐坐,喝口水吧。”
杜如音道:“大娘说哪里话,您先请。”
刚一进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味道,三人对视一眼,均想:
“定是那赵大根尸首腐烂所致!这才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进了堂屋,老妇却不再往里相让,搬了三只板凳,用袖子擦了又擦,道:
“三位坐吧,我给你们倒水去。”
三人的目的是为赵大根验尸,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忽听西屋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老妇急忙放下水壶,跑了进去。
三人跟在后面,向屋内一看,皆是大吃一惊。
一名中年妇人躺在炕上,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浑似将死之人,两个孩子守在她身边,大的十岁左右,小的不过五六岁,双双睁大眼睛,瞪着三位陌生的客人。
另外在老妇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老妇一边哄那婴儿,一边说道:
“让三位见笑了,那是我儿媳,身子骨原本不好,大根一死,她便跟着病倒了。”
姜承勉强笑笑:
“赶巧我懂些医术,让我给她瞧瞧吧。”
他走过去俯下身子,伸指搭在那妇人腕上。
乌日娜和杜如音皆是眼圈发红,心头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住了,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尤其杜如音,她自幼养尊处优,不像乌日娜见过很多世面,在潇湘馆看到的只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如果不是偶然地走进这户人家,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人世间的不幸有几多种。
姜承把过脉,缓声道:
“急火所致,并无大碍,给她服用一些滋补身体的药即可。”
老妇垂泪道:
“大根的后事还不曾料理,哪还有钱买药。”
姜承拿出些银子,借机说道:
“实不相瞒,我在暗中调查女鬼杀人一事,如今已知鬼符取命纯属讹传,故而想为赵大根验尸,找出隐情。”
老妇接过银子,似懂非懂道:
“唐太医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姜承道:“唐三隐瞒了实情,日前已被真凶杀害灭口。赵大根为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你这做母亲的也不会甘心吧?如今只有将真凶绳之以法,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老妇半信半疑:
“大根真是被人害死的?”
姜承道:“不只是他,阿果公主、侯府护卫总管尼英虎及另外三名狱卒,皆是如此。”
“果真如此,我自盼望大人捉拿凶手,为我儿报仇。”
老妇人泣道,向对门一指:
“尸首停放在东屋,大人去验吧。”
姜承和乌日娜进了东屋,只见炕上一具尸首,约莫停放了半月之久,已经轻度腐烂。
姜承塞住鼻孔,戴上手套,细致地检查一番,发现尸首肛内夹着一块干巴巴的粪便,这是中毒的迹象,他拿出银针,刺入尸首胃部,拔出来时,银针渐渐变成了黑色。
“是中毒无疑!”
姜承心中豁然开朗,与乌日娜说道:
“尼英虎为暗器所杀,但四名狱卒怎么可能在牢门前排好队,等着凶犯对准鼻孔一一射杀?如今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我想侯府内部必有凶犯的同伙。联系到我之前的分析,主谋位高权重,对皇陵的内部构造非常熟悉,此人很有可能正是格根夫!”
姜承听黄三七说过,格根夫曾与勃尔赫泽一道,总理皇陵的修建事宜。
乌日娜对朝中之事更为清楚:
“死者中,宋凯和楚九英交情深厚,但他们与格根夫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仇怨,而黄永元远在丹中,又如何招惹了格根夫?而阿果公主又是格根夫的妻子,据说夫妻感情还不错,是什么原因让他突下杀手?”
姜承沉吟道:
“哈森狼主和格根夫既是君臣,又是翁婿,按理说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还有待进一步访查。另外,我已决定去一趟丹中,看看能否从红豆身上打开缺口。”
言罢,姜承惬意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桩女鬼连环杀人案,已悄然浮出水面。
两人出了屋子,杜如音在门外已听得清清楚楚,并不多问,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塞给那老妇:
“日后有什么困难,尽可到潇湘馆找我,我叫杜如音。”
姜承和乌日娜也慷慨解囊,老妇推辞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将三人送出门外。
姜承和杜如音别过乌日娜,往潇湘馆而去。
杜如音一路心事重重,总像担心着什么,又不愿开口。
姜承看在眼里,笑道:
“有事就说吧,不吐不快。”
杜如音叹口气:
“说了也没用,你不会听的。”
姜承嘻嘻笑道:
“你又不会害我,为什么我不听?”
杜如音白他一眼,道:
“你知道便好。我让你别再查这件案子,你做得到吗?”
姜承连连摇头:
“做不到。”
杜如音竟没有生气,只忧虑道:
“格根夫是侯爷,是驸马,你一介平民百姓,如何是他的对手?”
杜如音自然不知道乌日娜的身份,但姜承清楚,他说道:
“那又怎样?他的官再大,还能大得过狼主?我有狼主撑腰,为什么要怕他?”
杜如音有些气结:
“你真以为自己是钦差大臣,奉旨查案哪?”
姜承并未打算告知杜如音真相:
“格根夫害了狼主的妹妹,摧辱狼主他爹的遗体,只要证据确凿,还怕扳不倒他?”
“你见得到狼主吗?只怕没等找着证据,便……”
杜如音不忍说下去,忽而烦乱地甩了甩头:
“算了,不想说不吉利的话,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喜欢,我奉陪到底。”
姜承嬉笑道:
“那我喜欢让你陪我一辈子。”
杜如音顿时羞窘难当,一张脸有如初生的晚霞,正待发作,姜承却已大笑着跑开了。
回到潇湘馆,姜承匆匆洗了个澡,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得昏天黑地,若不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实在饿极,他必舍不得爬出被窝。
正值潇湘馆最热闹的时辰,楼上楼下宾朋满座,一队艳装女子在场上卖力地扭摆腰肢,载歌载舞。
姜承扫视一圈,只见苏易烟穿一件薄薄的纱裙,怀抱一只琵琶,静静地候着登场。
姜承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定,抓起盘中的糕点狼吞虎咽。
苏易烟悄悄从袖中抽出一张纸:
“下午我又去了她的阁楼,居然看到阿拉坦仓贿赂勃尔赫泽买官的记录,你若早认识这位女老板,钟灵山庄那件案子该省下多少力气!”
姜承把纸展开,漫不经心地道:
“这个呢?”
“你要的呀,我用眉笔抄下来的。勃尔赫泽、宋凯、楚九英、黄永元,这四个人狼狈为奸……”
正说到这儿,丝竹之声悠然而止,众舞女逶逦退场。
“你自己看吧。”
苏易烟丢下这一句,匆匆跑到场中,在马扎上坐稳,拨动琴弦,先唱一曲《春闺怨》。
“薄命儿心肠较软,道声去也泪涟涟。这些时攒下春闺怨,离恨天。几度,前休见月儿圆。”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姜承却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对着纸上的字字句句,如醉如痴。
“东行山脉以南大旱,白狼旗主勃尔赫泽举荐左都御史宋凯、执笔太监楚九英往赈之。至丹中,宋凯、楚九英伙同五城兵马指挥黄永元,购粮三十万石,霉米三十万石,交相掺杂,支分各城。”
姜承原已认定系列鬼符案的主谋是高山候格根夫,可这份记录,却将矛头指向了白狼旗主勃尔赫泽!宋凯、楚九英与黄永元合谋,从赈灾中渔利,而勃尔赫泽正是幕后最大的黑手。
若说勃尔赫泽唯恐劣迹败露,杀人灭口,于情于理都并不相悖,而且勃尔赫泽和格根夫曾一同负责皇陵的营建,他要想了解陵内构造,实在易如反掌。
果真如此,这件案子便相当棘手了,勃尔赫泽不但手握重兵,而且在整个阿卑朝廷也有着极高的威信。
姜承长吁短叹,意懒心灰地望向场中。
苏易烟抱琴端坐,仍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从周围那一双双痴迷的眼神来看,她还是很受欢迎的。
这时一伙客人涌进来,个个步履歪斜,醉态百出,挤在门前的姑娘们慌忙躲开。
姑娘躲开,即说明眼生,姜承立时警觉,趁厅内稍稍一肃的工夫,听他们呼吸平和,浑不似醉酒之徒,便敛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
伙计迎住这伙客人,为他们寻找空位,发现一楼大厅座无虚席,便将他们引向姜承,赔笑道:
“只剩这一张桌了,几位凑合着坐吧。”
姜承二话不说,起身欲走,却见杜如音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打量众人一眼,问姜承道:
“什么事?”
姜承叫苦不迭,用眼角瞟着那群人,随口应道:
“没事。”
话音刚落,就见身侧二人猛地撩起下摆,拔出绑在腿上的钢刀,迎头便砍。
杜如音木然呆立,一时竟毫无反应,姜承只得扣住她芳肩,另一只手左牵右引,迫使两把钢刀互撞,双双荡了开去。
与此同时,后面两把利刃相继砍中姜承高高扬起的胳膊,血花飞溅在杜如音脸上,她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姜承向旁一滚,拔剑将那二人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