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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弈棋突然指认慕容世德是杀害十方筠的凶手。
慕容世德将碧蛇棍放下,看着尤弈棋:
“你有何凭证?”
尤弈棋冷笑一声:
“那晚你确实去了百兽山庄,不过却在半夜潜回山庄,杀了你夫人。你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遗落了一样东西在房间。”
“第二天小凤拾到此物,她知道是你杀了夫人,但不敢声张,那日她在房外偷听你我谈话,被你察觉,让你对她起了疑心。”
“小凤想将真相悄悄告诉我们,你就命叶二郎将她杀死,并伪装成失足落水的样子。我们在义庄验尸,你又企图杀人灭口,害死了老李。”
“叶二郎在小凤身上没有找到那东西,便追去熊大嫂那里。巧的是熊大嫂将那东西给了宝音,叶二郎便从宝音手中夺了去”
“那夜叶二郎在我和木仁的夹攻之下,眼见就要落败,你便以暗器助他逃脱。”
尤弈棋刚说到这里,“嗖嗖”几声破空之音,三枚暗器急飞而来。
这三枚暗器并无目标,用的力道也不尽相同,有先有后。
尤弈棋剑招一晃就想挑落,谁知这暗器飞到中途,后面两枚突然加速,连环相撞,使第一枚方向一变,疾若流星般直奔尤弈棋腰间。
尤弈棋长剑上扬,已来不及变招。
突然,一道绚烂的刀光闪电般划过,慕容世德竟也舞棍向尤弈棋袭去!这一招光华四射,气势惊人。
木仁大惊之下急欲伸手拨刀相抗。
此时,尤弈棋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收回了自己的剑,然后静立当场,定定看着慕容世德。
流星在闪电中消逝,暗器被棍风悉数扫落,慕容世德的碧蛇棍。
尤弈棋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好棍,好棍风,好棍法!”
慕容世德报以一笑:
““碧蛇棍不过是反射太阳光华,炫人耳目而已。”
说着,慕容世德面色一沉:
“薇儿,进来!”
一个紫色的苗条身影出现在门口,宁香薇紧闭双唇,倔强地昂着头。
木仁失声叫道:
“那晚河岸上的人是你!”
宁香薇不答。
慕容世德叹口气:
“薇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宁香薇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慕容世德柔声道:
“薇儿,此事与你无关,你别来蹚这趟浑水。”
宁香薇瞥了尤弈棋他们一眼,眼中充满了仇恨:
“谁要对表哥不利,就得死!”
慕容世德轻轻摇了摇头。
宁香薇直视着尤弈棋,冷冷道:
“十方筠是我杀的,有什么事你找我好了!”
尤弈棋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杀她?”
宁香薇恨恨道:
“这贱人该死!我恨这贱人夺走了表哥……”
“住口!”
慕容世德大怒,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
“不许你这么称呼她!”
宁香薇咬住下唇,泪花在眼中打转:
“你……你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了……”
慕容世德的怒气一闪而逝,转眼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抚摸着手中的刀,转向尤弈棋:
“你有何证据证实筠儿是我杀的?”
尤弈棋从怀里掏出了那小小的同心结:
“这是慕容夫人送给你的吧?应该有很多人看到过。”
慕容世德依然含笑道:
“这是寻常女子之物,你凭什么说它是我的?我想,没人能够出来指证吧?”
尤弈棋将同心结举至面前,结上的穗子左右摆动:
“证据就在这结里,是慕容夫人亲自告诉我的。”
说着,尤弈棋小心地一根根解开丝线,红色的丝线在他手里渐渐散落,赫然现出一块小小的翡翠。
慕容世德一见那翡翠,脸色顿时发白。
尤弈棋用两根手指拈起那翡翠:
“这块翡翠正反两面都刻着一个‘筠’字”
翡翠在昏黄暮色中泛出微弱的光芒,慕容世德伸出手去,尤弈棋后退一步。
慕容世德凄然一笑:
“还给我吧,这是我的东西。”
宁香薇叫道:
“表哥!”
慕容世德并不理会她,把玉摊在手心,用手指轻轻抚摩着:
“不错,她是我杀的。”
“蛮娘是我杀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夜我回到小楼,她已经睡下了,我立在床前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慕容世德的眼神开始空洞起来,好像看着众人,又好像透过众人看向遥远的虚空,天色开始黯淡下来,月华初起,照进小楼中。
“那夜的月色很好,风很清凉,一切都和今晚没什么不同,清风缓缓送来阵阵花香,我看着蛮娘,她睡得像个孩子,她一向都像个孩子。”
“月光照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清辉玉臂寒,我口中反复念着这句诗,心想我就要杀死她了,杀死这样美妙的人儿。其实我很想去亲亲她,可我还是在她心口上击了一掌。”
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听慕容世德诉说,他的表情那么迷离,仿佛在做一个让他沉醉的梦。
“你们知不知道碎心掌?就算我只用了三成掌力,她一点武功也不会,还是禁受不起,可我故意不让她马上断气。”
“她惊奇地看了我一眼,我把她用力搂在怀里,她痛极了,痉挛抽搐着,叫不出声来,因为我用口紧紧封住了她的嘴。”
“她就在我唇边停止了挣扎,一点点变冷,我抱着她坐了很久,月华的影子一寸寸流经我们身上。”
慕容世德望着宁香薇:
“你可知道,从那天起,我就不能再看月亮了。”
尤弈棋的脸愤怒地燃烧着: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背叛了我。!”
慕容世德依旧淡淡地诉说着,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蛮娘从百兽山庄嫁过来以后,每个月总会回去一次。我总想她能忘掉自己丫环的身份,不想让她回去。她可她性子虽然温和,惟独在这件事上却执拗得很,我只好依了她。”
“她每次回去都会住上一夜,第二天再回山庄来。如此过了两年,我开始觉得她似乎对我隐瞒了些什么。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刺,在我心中越扎越深,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了宁静。”
“有一天她出去了,我回到房中翻拣她的东西。我的心突突狂跳着,楼外的每一声响动都让我心惊胆战。”
“那时候若是有人看到我,绝不会相信这个贼一样的人,居然是堂堂筠竹山庄的庄主。”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一包小心收藏在箱底的信件,一共二十四封,全都用一块绣花丝帕包着,那是她的丝帕,我见她用过。”
“我把信打开了,信里没有提头和落款,但分明是她的情人所写。上面写着他们如何两情相悦,她又怎样趁我不在与他相会。”
“我急怒攻心,眼前发黑,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我拿定了主意,暂不发作,只让叶二郎跟着她,想找出她的情人是谁。”
“那日叶二郎回来禀告,说她在路上送伞给一个男人。我气得发狂,光天化日之下她也敢这般轻浮!她把我的心揉碎了,我也要让她尝尝心碎的滋味……”
“为了这个,你竟是为了这个!”
尤弈棋面如死灰,喃喃道:
“我和慕容夫人是路遇,她见我毫无遮拦地在雨中行走,借给我一把伞而已。我只见过夫人这一次,一次啊……你为什么不来杀我?为什么?”
“你与我有何干系?”
慕容世德不看尤弈棋,只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阮百招:
“阮叔,是我杀了蛮娘。“
黑暗中,有一样东西开始发光。尤弈棋终于明白,碧蛇棍为什么会让西北三狼垂涎三尺,令慕容绝施赔上了性命。
夜色越浓,碧蛇棍的光芒越盛,月如蛇眸,棍如蛇身。
阮百招拿起碧蛇棍:
“”
“小德,你该不会忘记吧,你爹就是因为这根棍被害的。这棍、这山庄背负着太多东西,你我都担不起。你明白吗?“
慕容世德点头:
“我明白。”
阮百招又看向尤弈棋: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阮百招的凛凛正气中藏着深深的痛苦,令尤弈棋不禁肃然。
“小德,你杀了人,犯了案,这位木大人是来拿你的。“
阮百招的身躯越挺越直,语中含着悲凉:
“江湖中人,杀人乃是寻常事。可你这次杀的,全是不晓武功的普通人,已是犯了武林大忌。”
窗外的大白鹅也叫起来,一声声开始了夜的歌唱。
每个人都看向慕容世德,他的白色长衣沐浴在月光中,越发衬出他的翩翩风采。
阮百招的目光在尤弈棋和木仁身上转了转,突然缓缓道:
“小德,筠竹山庄的名声是不能被任何事玷污的,你明白吗”
说着,阮百招放下刀向外走去:
“我在外面等着。”
走到门口,阮百招回过头看着尤弈棋:
“在我心中,有比正义公理更重的东西。”
阮百招的表情那么悲怆,仿佛在这一回头中,已经苍老了十岁。
木仁的心沉了下去,他和尤弈棋都明白了阮百招的意思。
宁香薇站到慕容世德身旁,她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恨意,比她的“桃花红”还要毒上千百倍。
木仁拨出了腰刀,尤弈棋盯着慕容世德,浑身炙焱如火。
“薇儿,表哥不喜欢有人插手自己的事,就算是你也一样。这次你若是出手,表哥一生都不会再原谅你。”
慕容世德的声音虽然温柔,却带着威严,筠竹山庄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再一次傲然挺立的。
碧蛇棍还在发光,慕容世德的白色身影也似在发光,这团光芒越来越强,虽然只是静静地站着,慕容世德的杀气已经攻向二人。
光团动了,慕容世德挥出了那名震天下的碧蛇棍!
刀以雄浑势大见长,剑以轻灵飘逸为主,碧蛇棍弯曲轻薄,这一招灵动迅捷中隐隐有风雷之势。
木仁迎刀上撩,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袭来,“噔噔蹬”连退三步,定睛看时,尤弈棋已在身旁,赤炎不住晃动。
慕容世德一招便逼退了他们二人。
慕容世德嘴角含笑,望着他俩:
“我三岁起就开始练棍,十六岁于西北荒漠手刃仇人,夺回此棍。碧蛇棍对我来说,就如手臂一般。我纵横南北,凭的便是这根举世无双的宝棍。它虽然饮血无数,却丝毫不减其锋。”
这几句话,说得是意气风发,重现了慕容世德当年驰骋大漠的雄姿。
尤弈棋也一笑道:
“庄主若非臂上有伤,这一刀还可再快些。”
慕容世德捋起衣袖,左臂上果然包裹着白布。
尤弈棋笑道:
“一个人要是杀了自己的妻子,多少总会有些良心不安的。”
慕容世德狂吼一声,顿时漫天棍影,惊涛骇浪般一波波冲向二人。
尤弈棋原本就是想以言语相激,让慕容世德急怒中出手,好寻他破绽。
慕容世德果然上当,在这一刹那攻出数十招,可招数中却无破绽可寻。
尤弈棋气若游龙,不停寻找着机会,防得甚为紧密,只听得“当当”声如暴雨急落,碧蛇棍一时也攻不进去,可尤弈棋心中却是一凉,他已看到木仁在危急之中。
木仁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拿刀和拿铁尺没有什么分别,在慕容世德的面前,他的刀只不过是块破铜烂铁。
慕容世德突然清啸一声,漫天棍影化做一道流星,夜空中,流星璀璨夺目,美到极致,艳到极致,这才是碧蛇棍的杀招。
一时间,尤弈棋二人竟似痴了一般,看着这道流星向自己飞来,竟然不知闪避。
万分危机之时,尤弈棋咬破舌尖,聚起最后一丝神智,同时长啸一声,令木仁略略清醒几分。
棍影再变,又幻成一弯凄冷筠竹,如飞絮似梦幻,寒光浸人。
“二爷,相烦你赶一赶好吗?相公等急了……”
尤弈棋脑中突然掠过那个柔柔的声音,心内一酸,他将剑一掷,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刀光忽敛,室内除了冷冷月华,再无光芒。
慕容世德持棍望着他俩,眉梢眼角倶是笑意:
“你们输了。”
“输了便输了,我拿不了你,便陪了此命又如何?”
木仁昂然道。
尤弈棋却笑了:
“今日得见碧蛇棍的光华,实是平生第二快事。”
慕容世德略带诧异:
“你平生第一快事是什么?”
尤弈棋盯着他,一字一字道:
“那、便、是、得、见、夫、人!”
慕容世德脸色阴晴不定,转了数转,终于哈哈大笑:
“想不到你倒是我平身知己。可惜啊可惜,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碎心掌,那才是我最得意的武功。”
“那便请庄主一并赐教如何?”
尤弈棋依然笑道,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先请教庄主。庄主既已拿到证物,为何要命叶二郎再送与我俩?“
慕容世德没有回答,只将碧蛇棍恭恭敬敬地放在几案上,回过头来轻声道:
“我没有命他前去。”
慕容世德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像是在舒眉展眼地笑,又像在痛彻心肺地哭,他提起右掌,掌心竟成了血红一片,旋即一掌击出!
宝音的身影只在木仁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将全身力量聚于掌心,也拍出一掌。
“表哥!”
只听得宁香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木仁的掌在空中击了个空,掌力急收之下,呆呆看向慕容世德,那碎心一掌竟半路回转,击在慕容世德自己的胸口上。
宁香薇扑过去抱住了慕容世德,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发着抖,泪水止不住地流。
慕容世德清秀的脸被痛苦扭曲了。
尤弈棋走到他身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慕容世德艰难地一笑:
“因为、我的心早已碎了。”
尤弈棋摇着头大声道:
“就算是夫人对不起你,你也不该杀她啊!”
“不、不是的,她没有对不起、我”
“上次你们来的、当天,有个女人来找我,让我还给她蛮娘替她、保管的东西。就是那包书信、她没有对不起我过……”
慕容世德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旋即又轻轻地笑起来。
宁香薇带着哭腔道:
“表哥,你别说话,别说话,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吩咐下去,不许妄动,恭送他们出庄……”
慕容世德又笑起来:
“你替她要公道,其实、她早已给自己、要了公道。那要东西的女人走后,我这左臂便痛入骨髓、我、我找人两次挖去了这块肉,可它还是会痛、痛得我快要发疯了、呵呵……”
慕容世德开始抽搐起来:
“她临死前,一直紧紧握着我的……左臂”
尤弈棋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着头。
“你看,我也故意……不让自己马上……断气。”
慕容世德的眼神开始涣散
“我找她……去……她……会原谅我……她……爱我……爱……”
慕容世德他的面容平静下来,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一动不动了。
“滚!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宁香薇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她的叫声撕裂了沉沉的夜色,在山庄上空回荡着……
几天之后……
“听说宁香薇要比武招亲,亲自执掌筠竹山庄。”
木仁望着窗外绵绵的冰雨,他和尤弈棋坐在一间小茶铺内,这里正是小路边供往来客商歇脚用的那家茶铺,此时铺子里没有什么人。
“筠竹山庄永远不能倒,武林世家的悲哀又何止如此。若是慕容世德不是庄主,或许他会想听听十方筠的解释,这场悲剧就未必发生。”
尤弈棋面前有一盏茶,一个包袱。
“你猜那个让十方筠保管信件的女人是谁呢?”
尤弈棋微笑道:
“你说呢?”
“十方筠是从百兽山庄嫁过来的,那女子除了龙夫人还会有谁?”
尤弈棋道:
“夏侯如豹长年在外,这种事……唉!”
木仁点点头,又道:
“你真要走?宝音哭了大半天了。”
尤弈棋道
“我本是江湖游子,浪迹天涯的过客,又怎么能留得住。”
木仁叹口气:
“我这妹妹很少对一个男人这样,你……”
尤弈棋转头去望着雨丝,良久,也一声长叹:
“木仁,你说叶二郎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木仁摇摇头,尤弈棋看着他: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有一个男人,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忠’字,主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主人非常信任他,甚至让他监视心爱的妻子。”
“可这男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爱上了主人的妻子。当他拿到同心结时,突然明白是谁杀了那个让他动情的女人。他要尽忠,也要替她报仇,除了一死,没有别的办法……”
木仁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你怎么想到的?”
尤弈棋笑了笑,木仁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尤弈棋时的情景,那时暴雨中的他依然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而此刻,他的笑容却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木仁明白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蒙蒙雨雾中,似乎有一个柔婉的声音在轻轻飘散:
“二爷,相烦你赶一赶好吗?相公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