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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翰无能,请李将军责罚!”
姜哲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然援救补给队是他的主意,但最终损兵折将,粮车仍被尽数摧毁,他还是难辞其咎,如果李墨之要军法处置,他无话可说。
不想李墨之只是沉吟了一下,轻声道:
“姜参谋请起,不必多心。”
李墨之的话中并无不悦之意,姜哲翰站起身来,忽地心中一动,眸子亮了一亮,这眼神被李墨之看在眼里,但他没说什么,简单一句:
“姜参谋,下去休息吧。”
姜哲翰一声不吭,又行了一礼才走出中军大帐,他快步赶到了医营,任朝翼受伤不轻,外伤加上内伤,一回营中便倒地不起,被送往医营抢治。
刚走进医营的帐篷,姜哲翰一眼便看见任朝翼光着膀子躺在一张床上,两个军医正在他身上包扎白纱布。
任朝翼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姜哲翰小声问道:
“医官,请问他有事吗?”
那军医还没回答,任朝翼却忽然睁开眼:
“哲翰,你来了?李将军怎么说?哎哟!”
他说话时牵动了伤口,痛得叫出声来。
姜哲翰见任朝翼虽然声音虚弱,但中气还足,多半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宽下心来,轻声道:
“朝翼,你别动,李将军没说什么。”
“真的?!”
任朝翼将信将疑,他知道姜哲翰与李墨之吵过架,此番救援补给队又是姜哲翰主动请缨的,最终失败,李墨之完全有理由处分姜哲翰,没想到居然会轻易放过了。
姜哲翰微微颔首:
“当然是真的,你好好休息吧。”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蝉翼刀,递过去:
“朝翼,蝉翼刀还你。”
任朝翼伸手要来接,但马上眉头一皱,想必伤口又有些疼。
他边上一个军医喝道:
“别乱动,不想好是吧!”
军医的军衔并不高,但是个人就会生病受伤,所以在医营中谁都不敢顶撞军医,任朝翼受伤甚重,更是不敢。
他缩回手,看着蝉翼刀,忽道:
“哲翰,你先用着吧,我现在也用不了。”
姜哲翰一喜,谢道:
“真的?那太好了!”
他对蝉翼刀觊觎已久,见任朝翼肯借给自己,自是喜出望外,生怕任朝翼反悔,连忙挂到腰间。
任朝翼见他这副样子,笑了笑:
“哲翰,我父亲说蝉翼刀要比寻常的刀薄许多,其实是贴身挂在背上的,这样才不愧‘蝉翼’之名。”
“哦?”
姜哲翰撩起战袍,将刀鞘绑在后背,绑好后放下战袍,果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恍然大悟:
“原来蝉翼刀是用来暗杀的。”
任朝翼又笑了笑:
“父亲说过,蝉翼刀杀的人并不算多,但死在这刀上的都是名将,当初父亲给我蝉翼刀的时候,还担心我不能镇住刀上的杀气。哲翰,大概也只有你可以驾驭这把刀吧。”
姜哲翰还想说什么,那军医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将军,医营中请不要过于喧哗!”
这军医甚是傲气,便是姜哲翰也不敢多嘴,何况他更怕任朝翼会改变主意,忙不迭地对任朝翼道:
“朝翼,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说完,他转身离去。
姜哲翰原先与任朝翼住一个营帐,任朝翼负伤治疗后,帐中登时显得空空荡荡,他进帐坐了下来,抽出蝉翼刀,拿了块软布细细擦拭。
蝉翼刀如一泓秋水,削铁如泥,虽然曾硬碰硬砍断过冯健的大刀,但刀口却毫无损伤,依然锋利。
正擦拭着,姜哲翰突然眉头一扬,喝道:
“谁在外面!?”
话音未落,一个人低声说道:
“姜参谋,是我。”
姜哲翰认得这声音,手心立时沁出汗水来,帐外即便是敌军的奸细,他也不会吃惊成这样,此时在帐外的,竟然会是李墨之!
李墨之慢慢地踱了进来。
姜哲翰将蝉翼刀收回鞘中:
“李将军,哲翰失礼了,请勿见怪。”
李墨之来此做什么?姜哲翰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与李墨之终有芥蒂,李墨之向来都不曾来看过他,此时突然前来,到底会有什么事?
正想着,忽听得李墨之说道:
“姜参谋,你今年十九了吧?”
“李上将,哲翰今年确是十九。”
李墨之坐了下来,手拍了拍扶手:
“真是年少有为!”
不知为什么,李墨之的眼光总在姜哲翰脸上扫来扫去,姜哲翰被他看得发毛,问道:
“李将军,有何指教?”
“令尊大人便是姜幕僚长?”
“是的。”
姜哲翰心头微微一震,忙猜李墨之何出此问?
李墨之沉思了一会,忽道:
“姜参谋,你援救补给队失利,我不曾责罚过你,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原因?”
姜哲翰心中略略一翻,原先他还只是猜测,此时已是算定:
“哲翰不敢说了然于胸,但多少也猜到一些。”
“哦,说来听听。”
李墨之的脸上似笑非笑。
姜哲翰吞了口唾沫,定定神,方才道:
“粮草辎重,乃是军中命脉,李将军身经百战,绝不会对此掉以轻心的。既然李将军能只派数十人押送,带队的也不是什么名将,那只能说,这粮车只是诱敌之计。”
李墨之脸上一直似笑非笑,此时那种笑意忽然间一扫而空:
“不错,你知道为何用此诱敌之计?”
“哲翰以为,敌军截断我军补给队,定会在三日内发动突袭。”
李墨之此时已全无轻视之意,他突然站起来道:
“何以见得?”
“敌军据有地形之利,又有粮草储备,上上之策实是坚守不攻,坐待我军粮尽而退。但既然截击补给队,自是为了趁我军粮草不继,军心大乱之时发动突袭,妄图反守为攻,出其不意,一击制胜。”
李墨之微微颌首:
“有理,只是为何三日内必会发动突袭?”
姜哲翰顿了顿,说道:
“敌军前来拦截补给队,然粮道未断,三日后我军又能得到补充,若敌军有坚守之意,拦截补给队便是多此一举。如此看来,敌军必定是要趁这三日我军中乏粮,军心有所浮动之际发动攻击。”
李墨之也顿了顿,忽道:
“姜参谋,你日后定是大同国的一员大将!”
“哲翰不敢。李将军成竹在胸,哲翰当初未解玄机,以至于损折了那么多兄弟,实是有罪,还请李将军责罚。”
李墨之又笑了起来,但此时的笑容全是赞许之意:
“姜参谋,你前去增援补给队并非无用,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做得有些过火。若是敌军见补给队毫无防备,只怕会疑心其中有诈,你这般增援,他们倒看不出其中奥妙了。此战虽然失利,但你其实已立下奇功。”
“哲翰不敢。”
虽然李墨之在夸奖姜哲翰,但姜哲翰心中实在大为难受,毕竟在李墨之眼中,既然是计,那么计策中的人大概都可以牺牲掉吧。
“当我请令前去增援时,他一句话也没说,那时只怕在想着我若是被敌军击毙也没什么大不了,而护送补给队的那数十个士兵更是让他们送死。”
姜哲翰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隐隐作痛。
李墨之背起手踱了一圈:
“你离开这几日,念卡关果然平静如常,连以往常有的骚扰也停下了,多半已在准备一场大举措,这几日定会要决战了。
说着,李墨之一拍姜哲翰的肩膀:
“姜参谋,你年纪不大,却颇有将才,此役倚靠你之处还多着,当初我们虽有芥蒂,但还望姜参谋能放下顾虑,不要多想。”
姜哲翰仍然垂着头,低声道:
“李将军言重了,哲翰身为军人,自当听从长官号令,李将军有何差遣,哲翰万死不辞。”
他嘴上说着,心中有些不满,两军交战,牺牲在所难免,但李墨之身为大同军上将,却将士兵看作一件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实在与大同国所宣称的“以人为本”大为不符。
姜哲翰正想着,忽然听得李墨之叹了口气:
“真像……”
他莫名其妙,问道:
“李将军,您说什么?”
这两个字只怕是李墨之无意识说出来的,听见姜哲翰追问,李墨之也有点慌乱,忙道:
“没什么!姜参谋,从今日起,与肖将军联系之责便由你担任了。”
姜哲翰听到这儿才算恍然大悟,明白了李墨之的来意。
肖鹏程与李墨之同是上将,李墨之的命令只怕肖鹏程不太愿意遵循,而由姜哲翰传令,肖鹏程倒多半会听从的。
“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军令不一,李墨之让我担起此责,一定也发现了肖鹏程对我颇为尊重。看来,李墨之能名列肖鹏程之上,真是名副其实。”
如此思量,姜哲翰此时心倒平了,行一礼道:
“哲翰遵令。”
李墨之舒了口气,看了看帐外,忽道:
“对了,姜参谋,那飞艇明天就可建造完成,很可能明天敌军便会出动了。”
送走了李墨之,姜哲翰在营帐中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那艘飞艇已经缝好,接口处也都已涂上了沥青,堆上了架子,一些士兵正在下面堆着柴禾,明天就准备往里面鼓入热气。
正式的飞艇是装入一种很轻的气体飞上去的,可以在空中停留许久,如果鼓入热气,在空中飞得并不长久。
“敌军步步都在算计之中,定已中计。不过敌人实在非同凡响,如果稍有疏忽,被敌人将计就计,只怕反要弄巧成拙了。”
姜哲翰原先觉得依计而行,敌人定然会一败涂地,但是与冯健一番交手,他已明白敌人真正的实力。
姜哲翰看着飞艇,想着他定下的这条计策。
五行师最害怕飞艇,如果看见飞艇升空,必定会方寸大乱,千方百计地出关突袭。
在五行师出关之后,大同军立即以一支奇兵截断五行师归路。
五行师的偷袭一定在夜晚,这支奇兵趁机混入城中,炸毁念卡关上的那两口巨炮,然后大同军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城。
五行师偷袭,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被大同军反偷袭,这条偷梁换柱之计十有八九会成功。
“当初李墨之说我这条计策有点一厢情愿,便是觉得五行师未必会冒险前来偷袭。但如今看来,五行师出动迫在眉睫,我的这条计策一步步都成了事实,一定会成了。”
想到这,姜哲翰的嘴角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意,这时一个认得他的军官走过来,行了一礼道:
“姜参谋,你看看可有不当之处?”
姜哲翰看了一周,问道:
“有漏气的地方吗?”
“试验过了,没有漏气。”
姜哲翰点了点头,正想再问一句什么,边上忽然响起了肖鹏程的声音:“姜参谋,你回来了?”
姜哲翰转过身,向肖鹏程行了一礼:“肖将军,我回来了。”
肖鹏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下飞艇,说道:“姜参谋,来,再去喝酒,今天杀了一只肥羊。”
肖鹏程是一军统帅,在军中,吃得自然比寻常士兵好得多,而李墨之的青龙军从上至下一视同仁,伙食上军官与士兵一般无二,便是李墨之自己,标准也与士兵相同。
姜哲翰自从那天和肖鹏程饮过酒后,还不曾闻到酒味,听得肖鹏程又要请客,自然万分愿意。
到了肖鹏程帐中,两人坐了下来。
肖鹏程颇嗜口腹之欲,帐中已架起了一个烤肉用的铁架子,一个亲兵正在把烧红的木炭推平。
肖鹏程坐下来,先将一杯酒倒在炭上,“嗤”一声,一道火光冒了起来,那木炭本来就带着木香,夹着一股酒香,更是好闻。
肖鹏程取出腰刀,抓过边上一个剥了皮的羊头,剜下一片肉来搁在铁架子上细细翻烤,很快烤得熟了,他递给姜哲翰道:
“姜参谋,羊是吃草的,一张嘴天天在动,羊脸肉最有嚼头,你尝尝如何?”
姜哲翰接过那片肉,蘸了蘸调料细细嚼去,这羊脸肉质地细嫩,又带有点嚼劲,含着微微的酒香,果然十分美味,他刚咽下一口,肖鹏程举起杯道:
“来,干一杯。”
一杯下肚,肖鹏程忽然小声道:
“姜参谋,你觉得敌人会中计么?”
姜哲翰笑了笑道:
“敌人的反应正如我们所料,十之八九会中计。”
肖鹏程脸上却没有姜哲翰那么轻松:
“敌军足智多谋,殊非等闲,你不在的这几日,他们毫无异动,大是可疑,只怕今晚就会行动了。”
不知为什么,姜哲翰心头一宽。
“肖鹏程虽然比不上李墨之,但他到底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并非无能之辈。可如果肖鹏程真的无能,也许更好办一些,反倒会无条件地听从李墨之。”
姜哲翰中这般想着,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肖将军所言极是,敌军的确极有可能马上便会出击。”
肖鹏程有些兴奋,将一块刚烤好的里脊肉送进嘴里嚼着:
“我围了他们两个多月,五行师死活不肯出来,姜参谋你定下此计,立刻把他们引了出来,真个是少年奇材。”
肖鹏程这些拍马屁的话姜哲翰也听得有些厌了:
“肖将军不要大意,哲翰去增援补给队,那个敌军将领名叫冯健,极是厉害,结果补给车仍被尽数击毁。对了,肖将军,你认识那冯健吗?”
这句话几乎把肖鹏程咽住了,他沉吟了一下,才道:
“认识。”
“这人到底是谁?”
姜哲翰心头一阵兴奋,与那个老兵相比,肖鹏程一定更清楚五行师的底细,这到底是一支怎么样的部队?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真相了。
肖鹏程有些踌躇,看了看外面,又喝了口酒,把嘴里的肉吞下去,这才缓缓地说道:
“姜参谋,虽然大统领下令不得谈论旧社会,但此时有关军机,不该隐瞒你。冯健是旧社会五行师中的水师团统领,当年与我也曾交战过数次。可笑,除了最后一次,我每次都败在他手下。”
姜哲翰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
“他们是旧社会的正规军吧?怪不得我听冯健称我们为‘叛军’。”
肖鹏程笑了起来:
“冯健是个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已经到了这时候,还想着他那个旧社会。不过这人确实是个良将,当初五行师威名赫赫,号称天下无敌,他也有他的本事。”
“五行师究竟是支怎样的部队?”
肖鹏程因为开了头,也不再有顾忌:
“当初旧社会的正规军共分四部,号称‘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象军团,其中玄武军便是由五行师构成,全军六万,是旧社会军的主力。那时的玄武军,啧啧……”
他说到这儿咋了两下舌,也没说话,但姜哲翰知道他的意思。
肖鹏程当初是玄武军的手下败将,可能差点连命都送掉了,至今仍心有余忌,虽然他颇有些狂妄自大,但说起玄武军时却仍是恭敬之极,不敢有丝毫失礼。
姜哲翰听得出神:
“真的这么厉害?可后来还是败亡了。”
肖鹏程叹道:
“那是天力,非人力所为。唉,虽然我至今还是不服,可也不得不承认,玄武军确是天下无敌的军队,只是看看现在这支残军,就知道当初整装满员的玄武军是多厉害了。”
“当初为了击溃群龙无首的五行师,可是投入了倾国之兵,以三十二万大军加上数十万民伕,再用上了所有的飞艇,布下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让他们逃出了两万多人。”
“那一场仗在大统领看来也是没脸说的,如果按损失来看,其实我们是败得极惨。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五行师可是今非昔比了,不然我哪里敢只带三万人前来征讨。”
肖鹏程大概也有了些酒意,说得很直露了,这些话也许在他心中憋了许多,到今天才算说出来。
姜哲翰也有点震惊,他已与敌人交过手,知道五行师很厉害,但没想到当初竟然会厉害到这等程度,如果这次碰到的是当初的五行师,他那三百人恐怕一个都回不来吧。
“对了,肖将军,你说当初五行师群龙无首,那时敌人的大帅是姓翰吧,这个人不在吗?”
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肖鹏程浑身一凛,手中的酒也泼了出来。
姜哲翰没想到肖鹏程竟会如此一惊,正在诧异,肖鹏程已将杯子放好了,轻声道:
“姜参谋,烤肉吧。”
这自是在岔开话题了。
姜哲翰心中略略有些恼怒,但肖鹏程军衔官职比他高得多,他也不好逼问,割了块肉烤着,心中只在默默地想着:
“那翰帅究竟是何许人也?肖鹏程竟然会如此害怕。”
那块肉被烤得“滋滋”作响,因为涂过一层糖水,一烤便结了一层焦脆的皮,味道极是香浓。
姜哲翰咬了一口,正打算找机会再问问看,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肖鹏程和姜哲翰都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冲了进来。
这是个传令兵,他满头大汗,一脸惊恐,一进帐便大叫道:
“肖将军,匪军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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