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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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七、

    顺妃在帐外哭闹不休,太子在帐内坐立难安。

    守在帐外的都是卫戍营精锐,只听萧明暄一人调派,其余人等一概不理会。

    战士们披甲执锐,铁面无私,把太子营帐围得铁桶一般,除了服侍太子的东宫旧人和太子妃,旁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顺妃更是萧明暄特意传令要严防死守的重点人物,连隔着帘子与太子说几句话都不允许。

    “萧明暄这竖子!”她抹着眼泪,连哭带骂,“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一个都要来害我的玥儿!”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营地里传得沸沸扬扬,太子甫从猎场回来便被软禁,两件事隔了好几天,萧明暄为保护太子名声并没有向外透露出书信一事,连宸妃也被他严令不许提及此事,至少明面上,太子被软禁跟皇帝遇刺没有直接联系。

    但是架不住别人自由心证啊!宗室子弟哪个不是人精?脑子都不用绕几道弯就推测出太子由于皇帝偏爱端王、担心皇权旁落所以铤而走险弑君篡位,还例举了无数萧氏兄弟不和的小例子来力证前缘后果。

    至于为什么太子只派了一名光杆司令连个像样的逼宫阵容都没有自己还懵懵懂懂地被瓮中捉鳖……这些不堪一击的逻辑问题没人去细细推敲,人们只愿津津乐道那个天仙化人的矜贵太子在失去圣心之后将会多么落魄可怜。

    何况这弑君大罪一旦坐实,太子就不止是落魄可怜这么简单了,身首异处还算好的,最怕各种酷刑轮番招呼一遍,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屈辱中被慢慢折磨至死。

    就太子那娇娇滴滴的身躯,一套夹棍都熬不过去吧?

    风言风语越传越离谱,仿佛亲眼看见太子被大刑伺候,描述得绘声绘色,些许闲话传到顺妃耳朵里,吓得她两腿一软瘫在榻上起不来。

    此时不在京中,也没法与父兄商量,顺妃平时脑子都用在照管儿子上,现在儿子不见天日,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先前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她只是惊了一下,还顺便酸几句宸妃恰逢其会,对皇帝的死活却漠不关心,反正也没几分夫妻之情。

    可儿子就不一样了,萧明玥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后半生的精神寄托,也是偌大宗族唯一的希望和倚仗,耗费全族的心血供养出的千亩地一株苗,旷世奇珍不过如此。

    这要是折在登基继位之前,丧子之痛,灭族之殇,她如何承受得了?又该怎么向父兄交代?

    顺妃抹着眼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给正任户部尚书的大兄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地传回去,然后亲手炖了一罐鸽子汤来探望萧明玥。

    没想到这些士兵们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她都敢阻!这是欺负他们母子失势,迫不及待地要落井下石?

    这笔帐自然要记在萧明暄头上,太子倒霉谁能从中受益?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顺妃正在哭骂,只见太子妃翩然而至,从她面前经过时递了条手帕给她拭泪,好声好气地劝道:“大家都是听命行事,娘娘何必为难他们?不如待我看过太子,再陪娘娘说说话?”

    顺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后退一步,就着下了台阶,恨恨地说:“你夫君落了难,你倒不慌不忙,可怜我儿真是遇人不淑。”

    看这云鬓微松、面带红潮的模样,就知道这不守妇道的小狐狸精又去找那小霸王厮混去了,顺妃暗暗咬碎银牙,心里骂萧屿废物,怎么没把萧明暄弄死在山里?

    夏云泽看她表情大致猜出她在想什么,呵呵两声,径自进了营帐。

    你儿子确实遇人不淑,凛皇还禽兽不如。

    可是他也没辙,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先安抚了自家人再说。

    太子正急得团团转,把地上铺的织毯都蹭得起了毛,看到夏云泽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低声说:“能不能劝劝我母亲,请她稍安勿躁,万一惹恼了父皇,我怕她也要跟着吃瓜落。”

    夏云泽诧异地挑挑眉,问:“你不想见她一面吗?”

    太子都要泥菩萨过江了,还担心顺妃因他而受责罚,这单薄的肩膀要扛起多少期望啊?夏云泽想想都替他累得慌。

    萧明玥神情黯然,摇了摇头。

    他挂念顺妃没错,但是与母亲相处又实在憋闷得很,于现状了无益处还容易引人侧目,不如不见吧。

    “你主子晚膳用了什么?”夏云泽扭头看向候在一边的何公公,何公公躬身报了一遍,有肉有菜有干粮,还进了一碗酪羹,虽然吃得不算多,好歹没再闹绝食。

    夏云泽最见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吩咐何公公照旧盯着太子正常吃饭,然后掏出他突击赶出来的火柴棍小人画本递给萧明玥,说:“你也别光顾着发愁,难得有大把的空闲,干点正事多好?”

    萧明玥接过画本一看,嘴角直抽抽。

    “好好练,教练看好你。”他一拍学员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就当闭关修行了,等你出关那天,教练要考核的。”

    他这“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胸怀让萧明玥叹为观止,半信半疑地问:“我还能出去吗?”

    “年轻人不要这么丧,要充满希望。”夏云泽狂得快飘起来了,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必能保你一条性命!”

    祖传假死药,谁用谁知道,先两肋插刀,再金蝉脱壳。

    赞美他娘舅!给的东西虽然少,样样都是镇库之宝。

    哄好了太子,夏云泽走到门口,又回头晃晃食指,提醒道:“十天后我要检查,练完别忘了拉伸。”

    太子乖乖地“哦”了一声,无奈地摇头苦笑。

    太子妃说得没错,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愁容惨淡,不如努力锻炼。

    给太子灌完鸡汤,夏云泽出来招呼顺妃,开门见山:“太子不想见您,让我送您回去。”

    顺妃露出倍受打击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云泽面不改色,掏出怀里的《金刚经》在她面前一晃,龇牙道:“娘娘要是心情不豫,我再给您念念经?”

    顺妃一见那经卷上的字迹,心惊肉跳,哪敢再闹腾,乖乖地跟他回到帐中,摒退了下人,才小心翼翼地问:“这经书你、你从何处得来?”

    夏云泽目光灼灼地瞪着她,说:“看来娘娘心里也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呢?”

    顺妃捂住胸口,显然被噎得心塞。

    夏云泽比她更心塞,人常说养儿是还债,谁见过养儿子来祸害的?

    萧明玥八成是上辈子欠了顺妃一家子血债这辈子才托生到她肚子里,二十多年高压管控,可不就跟挤破皮的饺子馅一样,被生生挤到呼延凛碗里了?

    偏偏那狗男人捡了现成便宜还不珍惜,真是让人越想越生气。

    “他向你要过太子的手书?”夏云泽冷笑,“理由是不是跟要玉带钩一样?”

    顺妃被他逼问得六神无主,只会讷讷地点头,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地争辩:“他……他先前只说倾慕太子……正好我这里有些玥儿的诗文,就陆续给了他一些……”

    夏云泽抬起头来,对着圆圆的帐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他把经卷放在桌上,缓缓道:“他模仿太子的字迹,这事你知道吗?”

    顺妃摇头,她不知道,但太子的字迹极具特色,瘦骨嶙峋,墨迹清寥,本该是铁画银钩的运笔,却因腕力不足而带了些阴柔,正是字如其人,既清冷矜傲,又温吞婉转。

    所以一见这与太子字迹相同、运笔却阳刚许多的经书,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得到太子真迹的萧镇。

    夏云泽心情总算没那么糟了,把萧镇做的那些烂事一件件摆出来:“慎之到郴国迎亲时遭遇好友背叛,险些丢了性命,他那好友身上搜出太子的书信,致使他一度误会是太子想对他痛下杀手,这次皇帝遇刺,刺客身上同样搜出了太子的书信,多亏慎之竭力周旋,这件事才没有声张出来,你只听到营中流言四起,你想过是什么将太子陷于这般境地?”

    顺妃张着嘴巴,如遭雷击,脸色由苍白转成铁青。

    夏云泽又道:“如果当日刺客身上搜出的不是书信,而是太子的玉带钩呢?”

    字迹模仿得再像,细看终究是有分别的,可如果搜出太子的贴身饰物,萧明玥又当如何自证清白?

    顺妃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浑身发抖,嘴唇一张一翕,声音支离破碎:“可是……他不该、不该是陷害我儿的人……”

    夏云泽看她一副三观碎裂的样子,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顺妃固然可恨,却也是个一门心思维护儿子的糊涂人,她有权知道隐藏在脉脉柔情之下的丑陋真相。

    “太子是他的孩子吗?”他的声音轻若浮尘,听在顺妃耳中却重逾千斤,她软倒在榻上,将下唇咬出了血。

    “你相信他会效忠太子,是因为他膝下无嗣?”夏云泽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一字一句地说:“他在昕州置有外室,儿子都十七了,藏得严严实实,就等着坐收渔利呢!”

    顺妃蓦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你骗我!”

    夏云泽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的滋味,大概比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壮汉变成弱鸡还要惨。

    情郎是个王八蛋,不仅利用她,还要拿他们的孩子当垫脚砖。

    一旦萧明玥的血统受到质疑,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一场糊里糊涂的鸳侣梦,要让多少人受牵连?

    夏云泽不忍心再想下去,转身就要往外走,顺妃突然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袍角跪倒在地,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猩红如血的疯狂。

    “我知道怎么找到萧镇。”她的脸颊抽搐着,面容扭曲,阴煞如鬼,“我死不足惜,只是玥儿无辜,求你救他一命!”

    她终究是萧明玥的母亲,无论铸成多少大错,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的儿子。

    所以在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冲击之后,顺妃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果断把情郎抛出去,试图作为筹码,保萧明玥一线生机。

    这是身为母亲的一腔血勇。

    夏云泽扶起顺妃,郑重地向她保证:“我会让明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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