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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
刘瑕率云麾卫浩浩荡荡出了历阳城,一路直往雍邱县去,他来历阳郡是以驻防的名义,那便有职责巡视辖区全境。可奇的是新任郡守元昭也以巡查为由,跟着云麾卫一起走了,把府衙公务由贰守暂理。
城里盯着郡守府的眼睛无数,元昭他们一走,消息立刻报到各府各姓。
沈家的新府邸中,沈梦余两只大袖子被攀膊系起,挥着花锄帮父亲翻花圃的地。他们搬出郡守府时,只从花房里移走了最名贵的几株花木,现在都养在室内,沈兆卸职后闲不住,便在新家继续鼓捣花圃想种点耐寒的花木。
沈兆到底上了年纪,多弯一会儿腰便觉一身酸痛,只好坐到花圃边看下人跟儿子翻地。沈兆自己给自己捶两下腰,忽然想起元昭才在历阳城呆了一天,就灰溜溜地走了,不由捋着胡子唏嘘道:“我在渡口第一眼看见元十六,还以为是见到了元太傅,现在看来,他模样虽然像他父亲,本事却比太傅差远啦,一个陆家的小辈就能将他排挤走,想元太傅当年初入文史馆,也就是二十来岁,但馆里的博学鸿儒没有一个不服他。”
沈梦余抹一把额上的汗,问:“爹,你也觉得元昭是让陆南排挤走的?”
“难道不是?”沈兆皱起眉,“他身为一郡之守,只在府衙呆了一天,就把公务交给贰守,去地方巡查,这并不合规矩吧?不是为陆南的排挤,又为什么?”
沈梦余拄着花锄直起腰,无可奈何地道:“爹啊,元昭既不是来跟世家置气,也不是真的为治理历阳,他是来搞土断,土断是推历阳城这一亩三分地?是推整个历阳郡!要是我有云麾卫的兵马在手,也顶多只在城里呆个三五天,就去各地巡查实情,陆南排挤他,不过让他早两天走罢了。”
沈兆听愣了:“可身为郡守,理应镇守郡府,照你说的这么干,还不被参个玩忽职守?”
“随他们去参。”沈梦余轻嗤一声,“反正只要土断能成功,就算旁人参元昭一万次,陛下也会把折子压下来。”
沈兆此生为官,所信奉的十六字真言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谨小慎微,不出大错”,最怕被别人找个由头参上一本,此时听了儿子这番话,再想想元昭好歹是元太傅的儿子,可能还真是这么想的。
沈兆琢磨一阵,又问:“那他挑雍邱县去,是不是也有什么深意?”
沈梦余看着沈兆,轻轻叹口气道,问:“爹,您老人家想想,雍邱县哪家的田地、产业最多?”
“哦!陆家。”沈兆恍然大悟。
沈梦余觉得很有意思,道:“新郡守也是有脾气的人。”
南方湿冷,黄昏时道边的草丛里就开始凝聚水汽露珠。一名云麾卫翻身下马走到路边,用剑鞘拨开一丛茂密的野草,露出草底下一块长满青苔的界碑,看到碑上刻着两个工整的汉字:雍邱。再往更远望去,官道两边一片平坦,都是耕地,秋收已过冬闲来临,田地上一片荒凉,只杵着几捆谷垛和几个吓鸟的草人。
那名云麾卫回头喊道:“殿下,郡守,到雍邱了!”
官道上停了不少人马,一眼望去粗略一估,应有四百人。刘瑕这次调防历阳,带了三千人,他离开历阳城时留了一千人驻守城中,剩下的两千人中有一千多,在抵达雍邱前,又被元昭分为几拨派往龙亢、乌江、蒙城等地。刘瑕随他怎么调配人马,自从到历阳郡后,刘瑕就像个甩手掌柜,大小事宜都交给元昭作主,只偶尔提两个建议。
元昭马鞍边的皮囊里揣着从郡守衙门里带出来的一摞书,分别时历阳各县的田册、户册,他看一眼昏黄的天色,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几百号人,忽然犯难:这么多人,到时候进城投店肯定特别麻烦。但这回过来办事,必须得带够人,不能再少了。
刘瑕在旁边看元昭一脸难色,问了他一句,元昭把烦恼一说,刘瑕沉默地看他一眼,转脸吩咐云麾卫择地在县郊扎营,只留三十人随他们进县城。
元昭这才醒悟,军队常年奔袭都是在野外扎营,谁会带个几百、几千人进城住店?刘瑕刚刚看他那一眼简直是在看傻子。
元昭觉得有点丢人,讪讪道:“是该这样,我刚刚糊涂了。”
刘瑕随口安慰:“你又不带兵,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丢人这种事,要别人知道你发窘才会丢人。元昭摸一下鼻子,神色如常地道:“走,进城。”
日落之前,三十多人骑马进了雍邱县城,云麾卫都戎服佩剑,元昭还穿着一身官服,自然惹眼至极,一进城门就唬得城门卫向他们行礼,城门令也从门楼上下来,战战兢兢地寒暄两句,便派人领他们去城中的官驿。
等三十多匹马牵进马槽,元昭跟刘瑕刚在驿站大堂坐下,驿丞正跟他们介绍雍邱的情形,门外已走进一个道袍氅衣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见刘瑕与元昭,立刻上前行礼:“雍邱陆氏陆冶,参见信王殿下,参见元郡守,殿下与父母官驾临雍邱,在下有失远迎,望殿下与郡守海涵。”
驿丞垂下头,往后退了两步。
刘瑕跟元昭对视一眼,刘瑕微笑道:“请起,陆公好快的脚程。”
陆冶抬起头,毕恭毕敬地道:“刚刚在城门处正好有在下的家人在,见到了殿下与郡守,回家里告诉了我,在下不敢耽搁,立刻快马来迎。”说着,他环顾一圈驿站内布置,微微皱起眉,又道:“官驿虽好,但未免清冷些,驿内人手也少,招待殿下与郡守恐有不到之处,在下斗胆请两位移步寒舍,容我略尽心意。”
元昭一看陆冶的长相,表情忽然有点古怪,问:“敢问,陆南是阁下的什么人?”
陆冶微微一愣,答道:“是在下兄长的第五子,郡守见过他?”
刘瑕与元昭顿时明白了,陆南在历阳找事多半是自作主张,而且这件事陆冶还不知道。元昭看陆冶这一脸谦和恭敬,再想想陆南在公堂上的盛气凌人,心中唏嘘起来,陆南要是能学到他叔叔的一半,自己出历阳后的第一程恐怕就不是雍邱。
“有一面之缘,看两位容貌相似,好奇问一问。”元昭笑道。
刘瑕站起身,彬彬有礼地道:“陆公盛意拳拳,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