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平生好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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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灯透出的光芒柔和,照亮眼前一段石板路,元昭提着灯、背着包袱往前走。

    元晏那句讽刺,元昭有听进耳朵里,因为这是一句大实话,也是他眼下必须考虑的事情。他跟姚越不同,姚越以寒门之身成为安王属官,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他一开始被征召,倚仗的就是元氏子弟的身份,无论是安王还是信王,看中的都是他背后的元家。

    现在他跟元氏一刀两断,刘瑕不能从他这里得到元氏的助力,元昭还真拿不准刘瑕对他会是什么态度。说到底,还是他跟刘瑕的接触太少,匆匆见了那么几面,他只能看出这位信王殿下多疑、知兵、脾气不好、有心计、是美男子。

    好像还挺讨厌他。

    想到这里,一阵夜风刮来,元昭现在只穿着单衫,被吹得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一声喷嚏响过,一直从他身后传来的辘辘车声急促了几分,很快,一辆牛车驶到元昭身边,车上的人打起帘子,热情地询问:“这位小郎君往哪里去?要是顺路,就上我的车吧。”

    元昭闻声回头,见从帘子里探头的是个年轻郎君,模样生得不错,但眼角眉梢带浮躁之气。

    年轻郎君一看到元昭的脸,立刻一愣,睁大眼脱口道:“怎么是你?”

    元昭更愣:“我跟阁下见过?”

    见过,当然见过!因为这个年轻公子是郑维良,在双桃渡那一夜,两人在大船上见过一面,虽然当时元昭一身黑灰、脏兮兮的,但郑维良专门看了他几眼,所以能一眼认出他,而元昭那时心思都在别的事上,根本没看郑维良。

    郑氏的府邸就在元氏隔壁那条街,郑维良回家必定会经过元府的门前,今晚他打元府前路过,正撞到元晏逼元昭除服而去,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谁是谁,但大概看打扮也知道都是元府的公子。郑维良这人好奇心重,又爱出风头,便想弄清楚元家出了什么事,好明天去殊英馆里传播新闻,便让车夫跟在元昭身后,找机会跟他搭话。

    没想到一搭搭出个旧相识,当初在双桃渡,郑维良就跟一班狐朋狗友猜测过元昭的身份,当时都认定此人是信王的男宠。

    可信王的男宠为什么大晚上出现在元府门前,还被元府的公子收走了衣饰?郑维良的好奇心瞬间升到了顶点。

    “在下郑维良。”郑维良的态度更热情了,连连招手道,“九月二十四在双桃渡,我跟小郎君有一面之缘,小郎君跟信王殿下在我的船上沐浴过,外面冷,来来,小郎君请上车说话。”

    这么一说元昭记起来了,这个郑维良原来是那天被陈焕设伏的倒霉鬼之一,怪不得他听这人声音耳熟,仔细一想是因为就是这个郑维良出面跟陈焕谈判。

    元昭便丢开戒心,登上郑维良的牛车。

    牛车里当然比冷飕飕的大街上暖和,郑维良是个最典型的好享受的纨绔公子,车厢里宽大而舒适,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问:“小郎君去哪儿?去信王府?”

    元昭本来要答长干里新桥巷,听到后半句却受了提醒:对啊,他何必舍近求远地去麻烦姚越,他想接触了解刘瑕,眼前不就是大好机会?

    “对,去信王府。”元昭眼睛一亮,笑着向郑维良致谢,“多谢郑郎君。”

    元昭虽然在龙勒晒得黑了些,但仍不失为美少年,不然也不会让刘环一眼看中强抢,郑维良看了他这一笑,心道这样的容止倒也不辱没信王,想完他又多看元昭两眼,预备明天去殊英馆跟其它人吹嘘。

    元昭从不怕人看,但郑维良的眼神奇奇怪怪,叫他忍不住擦擦自己的脸,问:“我脸上不干净?”

    “没有没有,对了,还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郑维良忙岔开话。

    元昭看郑维良是真不知道他的身份,又好奇地往他身上的单衫上瞟,就知道对方是想刺探他跟元氏的纠葛,这倒是正合元昭心意,他还记得叔叔说过,中都里有一批世家少年极讨厌他,如果郑维良也是其中一个,那就有意思了。

    元昭饶有兴趣地答道:“我姓元,单字一个昭。”

    郑维良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今天刘瑕入宫,府中上至薛道春下至众仆婢,都会捏上一把冷汗,因为这位殿下的脾气已经不小,每次从宫里回来,又比平日难伺候十倍。

    尤其是薛道春清楚,今天入宫还是为了选亲王属官一事,王谢元朱四家里,除了王氏是刘瑕的母族,另外三家除了朱氏两边不靠,谢元二族都投向安王。被自己瞧不上的人挑选,已经让刘瑕大为不快,结果他还是被挑剩的那个,当然更让他怒火中烧。

    奇的是,今天刘瑕从出宫回府后,心情倒不像太差。他在寝室换过便服,就去书房中写了几份公文与书信,交代仆婢分别发出,这期间竟然一直没有动过肝火,众人松一口气,又在心中暗自称奇。

    不消多时,有婢女来报,说是王少监求见,刘瑕立刻让人将他请到书房中,又让薛道春到书房来,然后遣退房内服侍的奴婢。

    书房中三人分宾主坐下,那名王少监是一位潇洒青年。此人名叫王纶,也才二十六岁,这个年纪能坐上少监的位子,除了能力出众也因为他出身琅玡王氏,论辈分刘瑕得叫他一声表兄。

    刘瑕在朝中人望不及刘璞,但也颇有些拥趸,只是能称得上是心腹的,除了在他府中做主事的薛道春,就是这位表兄王纶。

    王纶急匆匆过来,便是已经听说了今天华林之会上发生的变故,他在朝廷里跟元家的老狐狸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深知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刚听说时还以为是误传,此时仍然存疑,便笑道:“殿下跟元家何时搭上的,却瞒得我好苦。”

    薛道春还没听说宫里的事,不由奇道:“殿下跟元家搭上?”

    刘瑕有事要瞒王纶容易,但要瞒身为王府主事的薛道春却难,王纶看薛道春竟像也不知道,心中更疑:“我刚刚听的消息是,因为南嘉公主欺凌元氏子弟,惹怒了元家,所以元氏弃安王而投殿下,这难道不是殿下跟元氏联手所为?”

    薛道春听到南嘉公主,终于想起了刘环跟元昭那档子事,但跟元氏联手他就一无所知了,只好看向刘瑕。

    铜炉中逸散出袅袅烟云,因刘瑕喜爱阿薛那香的气味,书房中也常燃此香。

    刘瑕坐在主位,一直握着一把折扇在书案上轻轻叩击,听王纶说完,他笑道:“若连表兄都瞒,我还有谁能信?我现在也云里雾里,不知道元家打什么主意,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他们诚意来投,总会再有后招。”他性虽乖僻,但若真想笼络谁,又极善言语。

    王纶清楚知道刘瑕这话有大半是刻意,但想到表弟在天子前的艰难,又觉得怜悯,他面上却不露分毫,语气轻松地道:“臣失言,臣又失言,总之殿下心如明镜。”说完又开玩笑:“依臣看,说不定元氏这桩疑案不是疑案,只是元昭自作主,小时候他也只服殿下。”

    当年王纶也在殊英馆念过书,刘瑕跟元昭岁时,他已经十七八岁,马上要离开殊英馆准备入仕,不过他还在馆中时,总看见元昭跟在刘瑕后面,俨然一个小跟班,而刘瑕从小就是乖张之人,如果厌憎谁就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能让元昭跟着自然是喜爱之意。

    王纶说起这个,也是想借机说些小时候的趣事,让刘瑕松松心弦。

    刘瑕却道:“是吗?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说完又提起了邻国西邺跟南赵的战事。

    王纶只好跟着转话头。

    谈了一阵,书房外忽然有人轻轻叩门,三人立刻打住不再说话,薛道春站起身道:“殿下,我去看看。”说完走出书房把门带上。

    没过多久,薛道春回到书房,禀报道:“殿下,刚刚郑维良郑郎君来了。”

    刘瑕跟王纶都莫名其妙,郑维良?他来干什么?刘瑕跟心腹议事时,除非有要事一向不许人打扰,皱起眉道:“就为这个来敲门?他们连打发人走都不会了?”

    “郑郎君已经走了。”薛道春的表情十分古怪,“但他留下了元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