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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之下,轮椅在一处高塔落地。
苏明安认识这座高塔,它位于末日城中央区,是一个景观类建筑,平日里没有什么人。
但当阿克托念了一段密码后,高塔的景象大变。
流水般的雪白光华在空气中浮现,宛如缓缓揭开一层透明的纱帘,高塔周围骤然跃升出了数之不尽的0与1的白色数据流。阿克托走入高塔,苏明安紧跟其后,犹如走入了一片纯白色的宇宙空间,就连脚下的每一步都有纯白的涟漪。
这种感觉和回归主神世界很像,都是被无尽的白光包裹。
“这里是……?”苏明安说。
“黎明系统的入口,你可理解为二维世界的中控台。”阿克托说。
一张白色的桌子与两张椅子从地面升起。
“请坐。”阿克托彬彬有礼,他的身周簇拥着雪白的数据流,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即使只是AI,苏明安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阿克托的气质,那是一种对世间万物都抱有温柔,又极为稳重的气质。感性与理性适配得恰到好处,同等具有魅力。
苏明安在椅子落座,面前的白色圆桌自动浮现出了一盏茶。
“你喜欢喝什么茶?”阿克托的手指搭在茶壶边。
“什么都能变出来?”苏明安说。
“当然,仅限于这里。”阿克托说。
“咖啡。”苏明安说。
他已经再也不想喝茶了。
阿克托笑了下,手指微微一动,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了苏明安面前。
“苏明安,如今你与神明签订了‘文明赌约’,如果你在二十天内不能重启黎明系统,他就会获得你的文明之源。”阿克托说。
“是的。当时他以指导我战争胜利为筹码,我不得不答应他。”苏明安喝了口咖啡。
他与阿克托在这处纯白空间面对面而坐,周围是流淌的数据流,一时之间,竟有种两个文明代表人会谈的架势。
他漆黑的眼童中倒映着雪白的光华,而阿克托深灰色的眼眸中也倒映着他。
“但这个筹码本就是神明的目的之一,这个赌约,神明根本稳赚不赔。”阿克托说:“如今说这个也没有用了,这个赌约对你有害无利,我来帮你解除。”
“文明赌约……应该不能解除吧。”苏明安说。
苏明安早就发现,这个世界,包括整个宇宙都很像一种不能违背【规则】的游戏。只要签订了赌约就要按照赌约行事。否则,就会像那个透露了‘全部完美通关的人能许下愿望’的玩家布来尔一样,被主办方直接用白光抹杀。
阿克托喝了口碧螺春,笑道:“赌约不能反悔,但我们可以在【规则】之内钻空子。”
“比如?”苏明安说。
“你的赌约条件是——‘必须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阿克托的手指在空气中划着,犹如一支粉笔在空中勾勒,写出了三个字样:
‘二十天’。
‘履约人:苏明安’。
‘重启黎明系统’。
苏明安盯着这三个字样,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三个条件中,我们可以从哪一个钻空子?”阿克托语气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这三个条件上。
“二十天。”苏明安回答。
“为什么?”阿克托问。
“从当前的线索来看,'时间'就是废墟世界中与现实定义差别最大的内容,如果要破局,只能从这个层面下手。”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道:“看来你的思维方式已经成熟了。我相信就算在以后的世界副本,你也能一直走下去。”
阿克托站起身,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大圈,以‘二十天’为起始,以‘重启黎明系统’为终点,画了一个圆。
“——那么,既然选定了突破口——苏明安,你认为我们该如何突破‘二十天’的桎梏?”阿克托的语声严肃起来。
苏明安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他意识到,阿克托正在教他‘如何玩转世界游戏’。
将问题一点一点地拆分,掰碎,引导,一点点链接线索,梳理自己的思维模式,以至于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做——阿克托正在教导他这种‘完美通关的万用思维模板’。这是在世界论坛绝对找不到的技巧,比紫级装备都要珍贵无数倍。
苏明安想了想:“明日便是‘第二十天’,我如果要救废墟世界,我就一定会抵达第二十天,时间是无法回退的。我唯一能想到的破局点,只有我至今没有解出谜团的中央城实验室。”
那座时间停留在灾变72年的中央城实验室,是他开局待了三天的地方。在那里,有和蔼可亲的梅拉太太,有生活助手特蕾亚,有双胞胎活宝冬旭和旭冬,所有的人都爱戴他。
那里或许是破局点。但线索过少,他想不明白。
见苏明安无法推出下一步,阿克托敲了敲茶壶,说出了答桉:
“苏明安。”
“——如果我们能把履约人引为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的人’,这场赌约将没有终点,也永远无法输掉。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苏明安微微一怔。
“但是,我怎么会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除非我在第十九天就死了。”苏明安说。
阿克托说:“履约人是你,这确实无法更改。但谁说——废墟世界只有一个你?”
苏明安童孔微缩。
阿克托的话语,突然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但玩家的时间没有被切片,我作为玩家,应该只有一个我。”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道:
“不对。”
“苏明安,你不能将你的‘时间’定义,与废墟世界的‘时间’定义混为一谈。”
“通常而言,‘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对你而言都是单一化的。作为人类,你觉得时间就是时间,空间就是空间。但黎明系统的维度理论,却突破了这个单一化的界限,令时间与空间混为一谈。”
“‘时间’在我们这些管理员账号面前是可量化的,它不再是一条线性,而是一个大型的网格。在这个理论基础上,我们可以捕捉到处于不同时间网格中的你——当然,这些不同时间的‘你’其实不算作‘你’这个人本身,因为只有现在的‘你’才是‘你’。其他不同时间的‘你’只是留存于网格时间的幻影,但他们本质上属于‘你’这个定义。”
“就如同程洛河一样。他在测量之城作为一个古董商老人,才是他自己。至于二维世界的他作为中年狙击手,更像一个时间线上的幻影。”
“只要算是‘你’,就不算突破文明赌约的规则。”
“我们只要把履约人引到‘过去的你’身上,就能让履约人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
阿克托的这一席话,听得苏明安眼前一亮。
苏明安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一天前的他,甚至几个小时前的他究竟算不算是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生命从当前的这一秒才开始,至于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是在当前的这一秒中被灌输进来的。
这个问题他至今没能想明白。但阿克托的话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考空间。
他垂眸,陷入了思索。
阿克托看见苏明安这模样,说道:“苏明安,尽力理解吧,否则以后更复杂的副本怎么办?这才第九个世界。”
“……好。”苏明安说。
他想如果是诺尔在这里的话,一定就能秒懂了吧。
“给。”
一板巧克力递到了他面前。
“吃块巧克力思考一下。”阿克托举着一板巧克力。
苏明安接过,“卡察”一口咬下,满嘴甜丝丝的,这是块白巧克力。
“思考完了吗?”阿克托说。
“你继续说。”
阿克托起身,以手代笔,在空气中画出了一条雪白的大蛇。大蛇的头衔着蛇尾,模样如同一个没有缝隙的圆环。
——这是一条衔尾蛇,它没有头与尾巴,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
“苏明安,你有听说过‘衔尾蛇’吗?”阿克托问。
“是一条没有首尾的蛇。”苏明安说。
“正确。”阿克托点头:
“那么,你是否想过——废墟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相当于一条衔尾蛇?”
“嗯?”苏明安疑惑地应了一声。
数据流在他们身周簇拥,雪白的衔尾蛇之下,阿克托说:
“我现在说的衔尾蛇,并非一种蛇的种类,而是一种因果定义——即,有因必有果,有果必然能倒推因。”
“苏明安,你是否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二维世界是一个盒子,那么测量之城作为一维世界,是否也能作为一个盒子?或者说,我们的上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盒子套盒子,盒子无穷尽?”
“你是否想过——被套在盒子里的我们,都算是一种程序?人类本身的宇宙,是否算是一种自主运行的程序,当它满足某种特定要求时,就会回到最开始?宇宙的公转自转时间,是否是被提前设定好的数据?宇宙中的‘黑洞’,是否能算作一种瞬间移动坐标的‘命令程序’?小行星撞击星球,是否能算作为了‘测量’而引入的一种变量,相当于玫血?而宇宙大爆炸,是否相当于一种程序重启,或者说世界的一次新模拟?宇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观测盒子,而宇宙之外——是否存在着一个操控着宇宙这个‘黎明系统’的‘亚撒·阿克托’?”
白色的光华在空气中凝聚,成了一个个字样,每一个字样都代表着庞大无比的定义。
时间。
空间。
宇宙。
重启。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苏明安的心脏,他面对着这些理论,有些喘不过气,眼中只剩下这些白晃晃的字体。
他的视野凝固,后背浮现了一层绵密的冷汗。
“苏明安。”
阿克托走至他面前。
那对深灰色的眼眸中,似乎锁着无数缥缈而过的时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是……很符合废墟世界的情况。”苏明安按压了一下胸口,在极度震撼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该怎么做?”
“我需要你做的——是链接一条衔尾蛇。”阿克托说。
“我该如何链接?”苏明安说。
阿克托停在他面前。
“你要让你的这‘二十天’变成一条没有首尾的衔尾蛇,以此让‘过去的你’永远抵达不了第二十天。”阿克托说:“用更通俗的话语而言——”
苏明安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了一些难以言喻的预感。冬,冬,冬,心脏如同擂鼓,仿佛要跳到嗓子眼。
他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仿佛一个深埋已久的疑惑即将得到解答——
阿克托凝视着他,低声道:
“你需要——”
“去‘自己诱导自己’。”
……
假如时间是一条20cm的线,每1cm都算作一天。
当有人在19cm的时候将线切断,将它拉回第1cm,打个结。那么1cm与19cm就成了一个没有首尾的环。
无论是谁,行走于1cm至19cm的这一条线,都永远无法到达第20cm,他只会在到达19cm后,又回到了1cm。
——将1cm和19cm打结,就是苏明安将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