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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舒到大殿时, 那传闻要“买灵体”人已经在那里了。
一身书生袍服打扮,看起倒是文质彬彬,看背影一眼便能看出, 是人界凡人。
容舒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他, 不为何,心中升起,并非以往收敛银钱珍宝畅意, 反而是……怒意。
他明明爱一切银钱珍宝, 明明该人钱两讫, 可心中如压着巨石,沉闷烦躁。
见身脚步声,那书生模人也忙回头看, 在看见眼前满是少年气男子时一愣, 许是没想到千金楼楼主竟如此年轻,很快反应过,俯身施了一礼:“见过楼主,在下解长风。”
容舒盯着他,不语, 心中乖戾险些翻涌而出。
解长风, 倒是人界凡人前相求人提及过,闻被那些人称作“赛诸葛”, 所甚广, 可惜生了一副废柴凡身。
“楼主?”解长风见容舒不应, 再次道。
容舒回神,盯了他好一会儿,倏地笑了一声:“求灵体?”
解长风颔首:“正是。”
容舒目光阴寒下,唇角笑越发灿烂, 而起身走到主座旁,顺手拿过茶盘中明珠把玩着:“你可,那灵体价值多少?”
解长风再次点头:“自然,百万灵石。”
容舒攥着明珠手一紧,脸色愈加难看了,他随意扫了眼解长风瘦削身子:“千金楼概不赊账。”
百万灵石,须得搜刮甚至血洗两大修仙门派方能凑齐这些,他不信这是一介凡人能做到。
解长风顿了顿,诚实道:“解某并无百万灵石。”
容舒本紧攥着明珠手微微松了些,心中竟也随之松了一口气,人懒懒地站起身:“送客……”
话未说完,解长风匆忙朝前走了两步,大声道:“我可用旁抵灵石。”
容舒脚步一顿,侧头睨他一眼,嘲讽一笑:“你觉得,你浑身上下,哪个肢体值百万灵石?”
解长风抿了抿唇:“数百年,被挑选为继任千金楼楼主之人,不受三界阴阳所困,终生没有人之温度,自然也永远不能延绵代,诞生子嗣。”
容舒身躯骤然僵滞,终于转过身看向解长风,良久玩味一笑:“闻,凡人都称你为‘赛诸葛’?”
解长风不解,仍点头。
容舒颔首:“你继续。”
解长风深吸一口气:“我在古籍上曾看到有一个法子,能使人重复生机,即便是木人都能如人一般,楼主更能重而为人。”
容舒目光骤然一紧,紧盯着解长风,好一会儿轻笑一声:“倒是能抵几十万灵石,”说到此,他喉咙微紧,“解公子不妨说说什么法子?”
解长风垂眸:“灵体一事……”
容舒手指微顿:“千金楼素看银钱再验货,解公子若不愿,便请回吧。”
解长风容色一焦,蓦地上前两步:“百鸣泉。”
“嗯?”
“百鸣泉是泉,若能在百鸣泉中,与人换血,便可重塑为人。”解长风顿了顿方才又补充道,“是换血那人,须得甘愿而为之才行。”
容舒沉默良久,讽笑一声:“这世上还有人甘愿不为人?”
话落,他便欲转身离。
“楼主……”解长风还要说些什么。
容舒掌中一团明火夹杂着戾气猛地击在他脚边。
解长风忙停了脚步,脸色煞。
“我说过,”容舒笑得和煦,“抵几十万灵石,可还有余下几十万呢。”
转身瞬间,脸上笑骤然消失,唇紧抿着,马尾在身微微摇晃,连背影都带着惊惶与隐怒。
直到回到殿,容舒脚步方才缓了下。
他这是怎么了?
似乎从闻有人前求灵体便不对劲,而今越发不对劲了。
舍不得?
心中冒出这个念头,容舒便惊了一跳。
“会吗?”
他低低道,不像质,像呢喃。
“容舒!”前方陡然传女子轻唤他声音,清甜雀跃。
容舒猛地回过神,朝前看,姜斐正从他殿中跑出,朝他小跑而,身上纱拂动,如烟似雾,如一团极暖光。
容舒双眸恍惚了下。
“你怎么了?”姜斐凑到他眼前,眉眼半弯着,“一早便出了?”
说到此,她脸颊微红,“昨晚我不小心睡着了……”
容舒望着她泛红脸颊,还有明显羞怯笑眼,心突然动了动,昨夜她拥着他时,心中团着那股燥热再次席卷他神志。
容舒呼吸一紧,忙垂眸浅笑:“无碍。”
“对了,外面还是有些寒,你快些屋内吧,守卫已经点上火盆了。”
姜斐说着,伸手拉着他便要朝殿内走。
她手很温热,与他肢体接触时,对比格外明显。
“斐斐。”容舒突然开口。
姜斐不解。
“昨夜我喝那晚粥很是不错,可否再帮我做上一碗?”
“真?”姜斐眼睛一亮,而点点头,“当然可以。”
说完看了眼二人交握手:“你屋里我。”
容舒颔首。
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容舒方才转身回了殿内,坐在石椅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良久,他自袖口拿出水镜,随意在掌心旋转着。
不得不说,解长风那番话,于他很是重要。
重为人身、不再当个没有体温“物件”,对他诱惑太大了。
百鸣泉,换血……
还有甘愿换血之人。
这世上,真有甘愿不为人人吗?
他不信。
容舒骤然抓住在掌心旋转水镜,良久将其拿起,轻点了下镜面。
镜面如有水波荡漾,而徐徐出现熟悉背景,正是千金楼膳房,以及正在膳房内小火看着咕噜冒泡热粥女人。
姜斐。
容舒心中一慌,猛地将水镜倒扣在桌面上。
是她?
“粥了!”不多久,门外一声低呼。
容舒神色仍怔忡着,接过粥便要往口中送,被抓住了。
“告诉过你多少遍,烫!”姜斐无奈地望着他,“你肢体虽凉,但被烫伤了还是会疼啊。”
说着,她接过汤匙,如昨晚一般,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张嘴。”
容舒望着她,顺从着她动作,张口喝下。
他虽嗜财如命,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如命”,他命自是比财重要多。
一碗粥见底,二人再未言语。
直到姜斐将玉瓷碗放在一旁,容舒蓦地作声:“这段时日,在千金楼可是待烦了?”
“嗯?”姜斐疑惑地望着他,继而眯眼一笑,“怎么突然这么?”
“不如,出游玩一番?”
“你也吗?”姜斐看着他道。
容舒一怔,他本以为她会“哪儿”,她“他可会”。
“……自然。”他颔首。
姜斐眼睛一亮:“好啊。”
仿佛,不论何处,要他在,便是涯海角刀山火海,她都愿随他一般。
容舒凝望着她。
这一路,他须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
无念山。
唐飞燕站在山巅,直直盯着远处云雾。
她已经在此了三日了,不过是凭借着心中那细微希望罢了。
她忘不了那日,她说完“姜姑娘被容舒接走”,师尊动容,甚至自历劫再未出山师尊,竟说他亲自求药。
他说,他在人界时,有一笔债要还,还完罢了。
从都高高在上师尊,为她求药,她没有半点欢愉,甚至是恐慌。
为,她在师尊眼中,看到了一丝对即将前往千金楼紧张……以及期待。
她其实隐隐猜到了答案,是……不敢信罢了。
姜姑娘说过,她没想过与师尊相称。
在姜姑娘心中,云无念是云无念,师尊是师尊。
可师尊呢?他真分得开吗?
前方云雾翻涌。
唐飞燕陡然回神,一眼便望见御风而云诀,裳拂动,俨然谪仙,直直朝她飞。
唐飞燕眼神勉强亮了亮,下瞬在看清云诀过于苍脸色、以及满肩头晨露时一愣:“师尊可是受伤了?”
“未曾。”云诀嗓音沙哑,死寂不起波澜,他挥袖,一束雪莲飞向唐飞燕,“此物能助你稳住灵根。”语毕他便要回神离。
“师尊!”唐飞燕蓦地作声,丹田一痛,她闷咳一声,鼓足了勇气,“您见到姜姑娘了,是吗?”
云诀背影僵滞。
昨夜,殿宇中,姜斐与容舒二人间暧昧呢喃再次浮现,震得他衣袍翻飞。
唐飞燕眼神暗了下,仍强撑着笑了一声:“师尊,您偿还完姜姑娘那笔债了,是吗?”
以,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再见姜姑娘了。
云诀指尖一颤。
还债?
他确要还,为了能彻底放开人界那段记忆。
而姜斐也说,要他放开。
可到头,放不开过,执着于人界人,竟是他!
“修养好身子,便你师叔殿中修炼吧。”云诀作声,声音平静。
可有他,他在迁怒。
唐飞燕惊得脸色煞:“师尊不要我了?”
云诀未曾应声,飞身便离开。
唐飞燕紧跟了几步,嗓音凄零:“师尊若不愿要我,今日为何为我求雪莲?为何不拿忘之物,也让徒儿彻底死心不是吗?”
云诀未曾止步,径自回了宫宇。
在迈入云雾笼罩间玄门时,身形一顿。
忘之物。
千金楼中有忘丹。
还有姜斐提及过往平淡语气,偏生对容舒格外亲密。
一个念头在脑海滋生。
——姜斐服了忘丹。
云诀呼吸冰寒,指尖一颤。
若真是如此,她忘记过往,不是很好吗?
人界十余年,于他如大梦一场,于她也成了过往。
刚刚好。
云诀走进宫宇中,坐在缭绕云雾中,竭平心静气。
可时日飞快而过,他心中越发焦躁。
真好吗?
与旁人亲密,要他放开姜斐,真好吗?
“小无念……”如喟叹如挑逗嗓音响在他耳畔。
云诀猛地抬眸,良久怔怔起身,看着远处云雾。
下瞬,身形已消失在无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