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卿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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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武三年十二月。

    地上铺设着名贵的丝绒毯, 窗边垂着妃红色的轻薄鲛绡,紫檀案上陈设着十方宝砚,有幅墨迹未干的字迹, 旁边展开的似是名人法帖,应是屋内人之前尚在临摹写字,左边架子上另有装饰物白玉比目磬、汝窑花囊等,无华贵。

    高氏不动声色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有震惊, 亦有钦羡。

    这邦进贡的丝绒毯用来铺地, 千金难觅的鲛绡用来做帷幔, 这还提博古架上各色珍奇摆件, 光这房间的陈设之物就如此奢华, 也难怪外界都在传闻她这位小姑子是椒房独宠。

    “大嫂来了, 过来坐吧。”

    高氏正打量时, 一阵缥缈的近乎发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忙收回了目光望向声源处, 就见屋中央的圆桌前坐着她的小姑子, 穿着身榴花红色的薄褙子, 手扶着隆起的腹部朝她的方向望着, 眉眼清淡淡的,依旧是从前的那副清矍模样, 饶是身怀六甲脸庞上也见圆润。

    高氏笑应了声, 而后接下斗篷,交由旁边的婆子接着。

    尽管此时她面上自然, 可心里打突的紧,断琢磨揣测她这小姑子的态度。要知道之前长平侯府上已经连番派人过来想见她这小姑子一面,止是她夫君以及几个小叔子,甚至连太太都出马了, 却一概都吃了个闭门羹。

    此番派她过来试试,本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做好了被拒之门外打道回府的准备,没成想她这小姑子竟然肯见她。

    “良娣近来可好?”

    高氏小心挨着桌边坐着,尽量自然的笑着开口寒暄。

    “还好。”林苑执壶给她斟了杯热茶,清亮的茶汤氤氲着茶香缓缓腾起,“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周围的奴仆们说的。

    那些婆子没动,只是先往田喜的方向看去。

    立在门边的田喜迟疑片刻后,给她们打了个颜色,那些婆子小心拎起那滚烫的茶壶,而后方躬身退了出去。

    林苑恍若未察,只平静的将盛了茶汤的茶碗拿到高氏桌前,高氏略有局促的道了几句不必麻烦。

    田喜这时端着粥羹轻着脚步过来,小心搁在林苑面前。

    “娘娘,今个燕窝是用野山蜂蜜熬的,又加了去了腥的果子,您尝尝,保证没腥味的。”

    见林苑点了头,田喜又看向高氏笑呵呵道:“林夫人在这别客气,有么需要千万记得吆喝奴才一声,奴才就在门外候着。”

    高氏忙道:“劳烦公公了。”

    等田喜退下,室内就剩她们姑嫂二人,面对沉默望向窗方向的林苑,高氏有种莫名的压力。

    她想出口说些么来拉近些彼此的关系,可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毕竟她这小姑子未出阁时候,她们姑嫂间的关系就不远近,那时在她瞧来,小姑子话多,但安分明理,从不搅事。得说,嫁进长平侯府的那些年她过得很省心,从未如那些手帕交般,受到来自小姑子的刁难。

    可要说亲近又谈上,她这小姑子有些寡言腼腆,是善与人亲近的性子。况且这么多年,她这小姑子又遭遇了这么多事,如今瞧她,整个人似愈沉默,也愈淡漠了。

    “自打良娣娘娘入了东宫,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太太也想您了,昨个还在与大哥他们,说起您小时候的事。”

    林苑沉寂一片的眸子动了动,缓慢的看向对面的高氏。穿了身花青色的袄裙,头发一丝苟的朝后挽了云髻,有着当家主母的端庄持重。

    陶氏近些年身体愈孱弱,管家的权利几乎都放权给了高氏,如今高氏算是长平侯府上的当家主母。

    “大嫂过来应是与我叙旧的,有话就直说罢。”

    听到这话高氏反倒松了口气,她这小姑子明显的态度冷淡,她这一上来若要强行拉近关系,着实让气氛尴尬。况且能见上一面也着实易,她要趁太子下朝前,赶紧道明来意。

    “待转过年,小皇孙就要出生了吧?”高氏试探看她:“知良娣有何打算?”

    打算。

    明明两字分量不重,却让她疲惫又麻木。

    自打她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那日起,每隔小半个月,长平侯府的人就打着探亲的名义,欲要见她。其目的是什么,她焉能不清楚。

    她自以为已经拒绝的很明显,可长平侯府却还是不肯死心,仍旧想尽办法的要与她拴在一起。

    林苑闭了闭眼,再次看向高氏道:“我没有打算,长平侯府也必有打算。”

    这话说的留情面,在高氏听来,林苑是毫留情的要阻断长平侯府的攀附之心。

    高氏面上大好看:“良娣可还在记恨当初……”

    “若要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林苑直接打断她,吸气压了压胃里的翻滚,缓了好一方带了些虚弱道:“想想炎哥儿脖上的那道疤,府上应清醒些了。”

    想起那日林府满门小儿回来后哭诉的遭遇,高氏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的就攥住案上的茶碗,紧紧握着。可待低头见了那汝窑瓷碗,再环顾见屋内奢华的皇家气派,她心里的火热逐渐就压制住了那微足道的惧怕。

    “那是太子爷关心则乱。如今良娣肯顺着太子爷,您瞧,太子爷这就将您放在手心里宠着,又哪里舍得伤您的心分毫?”

    高氏语气热切道。

    她家爷私下与她偷偷提过,如今小姑子在东宫,要家世有家世,要宠爱有宠爱,要皇嗣有皇嗣,简直天时地利人了。生了皇长孙那就占了个长字,将来太子继位,小姑子依着圣宠便是得了贵妃位也使得,届时皇长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夺嫡的牌面甚大。

    待到那时,她家爷就是皇舅了,惠及子孙,她的儿女亦是皇亲国戚,有着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林苑看着高氏的热切模样,有种说不出的觉。

    或许真如前世的名人所说,而当利润达到300%时,世人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畏惧。

    权势利益动人心,自古以来皆是。

    世人如飞蛾扑火一般,见到那烈烈焰火的致命凶险,顾一切的要去攫取,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死路。

    “良娣,要为皇长孙打算打算。太子妃已经定下礼部尚书家的,两位太子嫔也是出自战功赫赫的朝中武将之家,便是你争,她们也视皇长孙为眼中钉,肉中刺。” 高氏苦口婆心:“若你背靠家族为你处理,让将来皇长孙该如何立足?”

    高氏发现,她说完这话后,对方那颜色发淡的唇瓣轻微扯了下,见笑意,只余疲惫。

    “大嫂必说了,只需回去与父亲说,旁人看我如今是繁花锦簇,实则我是烈火烹油,就只差焚烧殆尽成为齑粉。” 林苑缓缓落了眸光,怔怔望着隆起的腹部,好半方道:“长平侯府若要平安百年,就不要与我强行栓绑在一处。”

    “苑姐儿!”

    眼见她要下逐客令,高氏急道:“咱们总归是血亲,与长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长平侯府可以就趁此脱离陈王阵营,其他的莫再想了。我言尽于此,此后也再见们,们若要一意孤行……日后会见到后果的。”

    高氏实在不明白林苑究竟是何种打算,最迟建武五年太子就要大婚,如今瞧她似没有丁点着急,似真的绝了争宠之意。可关键是,皇长孙她总得打算打算吧?后院里刀光剑影厉害的很,更何况是皇家,她可为何丁点都不急?

    林苑扶着肚子缓缓起身,高氏知她是要下逐客令了,谨慎朝房门处看过后,就急急道:“太太有话让我转达良娣。”

    林苑就看向她。

    高氏起身挨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小皇孙若生在建武四年,那就是属相牛,恰好临盆时候是正月底那会……”说到这,高氏皱了眉,再次往房门处看了眼,方慎重道:“若生在正月里,那是劫煞父母亡,克子损妻房的命格,恐令皇家忌讳。”

    高氏的话说完后,室内很静很静。

    冬日的光打在窗棂,透过暖色的鲛绡打落在紫檀木桌上,留下的却是一道道窗棂的阴影。

    林苑怔怔望了桌案上那碗凉透的茶,缓缓闭了眸。

    高氏咬咬牙,继续压低声道:“为小皇孙着想,良娣妨冒险催产,腊月鼠,为六合……”

    话未说完,林苑已经轻推开她,转身慢慢的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高氏怔然的看着她的背影,这方后知后觉的现,她竟是这般瘦,榴花红色的薄褙子套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晃荡。她缓慢迟滞的走着,竟似给人种暮气沉沉的觉,暗沉,压抑,便是那窗棂落下的阴影,都似比她的背影明亮几分。

    高氏定定神,终是上前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公爹也有句话让我转达,道是,便是与……相抗,咱们阖府都能壮着胆子押下这筹码。”

    那两字她说的含糊又极轻,可林苑听清了,这两字是圣上。

    林苑无声的笑了,犹似灵魂被撕扯后的解脱。

    世人为了成全自己的贪欲,大概可以无所用其极。他是,他们也是。

    “田喜,送客。”

    今个晋滁下朝有些晚,直到过了申时,他的马车才到了府上。

    田喜照旧向他禀了今日林苑的情况。

    听得她肯见高氏,晋滁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这小半年来无论长平侯府谁来拜访,她一概都给拒之门外,连她母亲都不例。

    倒没想到今个竟愿意见那高氏。

    过他也乐见其成,长平侯府的人来拜访,也是经过他默许的,否则他们甭想靠近府上大门半步。

    “她们谈的如何?可有争吵?”

    田喜道:“谈的有小半个时辰左右。倒是未听见里头有争吵之声。”

    晋滁颔首,拢了下氅衣,大步往她的厢房处而去。

    她肯与娘家人接触,是他乐见其成的。长平侯府如今肯转换阵营投靠他,实让他也松口气,若他们一意孤行跟着陈王走到底,来日清算时他若轻易放过,也难堵悠悠众口。再者,他也需要长平侯府来做她的后盾。

    田喜撑了伞,踩着积雪,匆匆跟了上去替他主子爷打上。

    路上风大雪大,纷纷扬扬的雪由风卷着扫来,让视线有些模糊。

    晋滁眯了眯眼,偏头躲过直冲他面而来的风雪,田喜忙撑伞上前挡过,这方令眼前的狂风劲雪散了些。

    “今个她吐了吗?”

    “良娣娘娘今个倒是没吐,过用的也,大半日就用了半碗的燕窝粥。”

    晋滁闻言忍住皱了眉。

    自打她怀上起反应就重,一直都将近临盆了,还是吃么就吐么,闻不得丁点异味。

    “王太医可说胎相如何?”

    “王太医跟有经验的稳婆都瞧过了,都说是没岔子,出意外的话……”

    “没有意外。”

    悦的声音令田喜一凛,忙拍了自己嘴巴两下,纠正道:“良娣娘娘定能安安稳稳的生下小皇孙的。”

    晋滁面色稍霁。隔着雪幕他望向厢房处那紧闭的朱门,想着里面人怀着他的孩子静等着他归来,由就晃了下神。

    风雪掩朱门,佳人待夫归。

    他心头一热,忍住加快了脚步,在推开门视线捕捉到她的那瞬,一颗心方稳稳的落地。

    屋内暖意融融,与外头的冰天雪地的寒形成鲜明的对比。脱了氅衣,他放轻了脚步走向床榻的方向,眸光柔的望着榻上抚着腹部沉睡的人,只觉得身暖的同时,胸口也鼓鼓胀胀的暖了起来。

    他在床前坐下,视线由她的熟睡的面容缓缓下移,而后落在那隆起的小腹上。将掌腹手背在热烫的手炉上反复贴过后,他轻呼口气,而后慢慢的将手掌朝那她的手背处覆去,带着轻微的颤栗。

    这一刻,他,她,还有腹中的孩儿,似乎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