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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林夫人便也抱了阿宝来给太夫人请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一回话,又一道用了早饭。
月娘瞧见阿宝乖乖的坐在林夫人腿上,喂什么吃什么,比在柳姨娘手里听话十倍。便不知林夫人用了什么激烈的手段对他——当姐姐总是格外疼爱弟弟,往往自己遭受时能忍下来的委屈,弟弟受了她反而忍不下来。想到阿宝可能在林夫人手上受的调_教,月娘心里越发酸楚。张嬷嬷在背后悄悄的提醒了她好几回,她才掐着手心忍住了。
阿宝到底还是更亲月娘的,吃过饭便嚷着找月娘抱。大苦主见小苦主,月娘几乎要当即忍不住。却也知道宝哥儿和她太亲近了反而惹猜忌,便只强忍了装没瞧见。
谁知林夫人却和蔼的对她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弟弟吧。”
月娘心事重重,怕自己把握不好度,反应便略迟缓。还是太夫人笑着推了她一把,“你母亲叫你呢。”
月娘才忙上前去。宝哥儿见了她就探身过来让她抱,月娘小胳膊小腿,能抱得动他?差点没让他压倒了。还好李嬷嬷只松了一半力气。这画面也是逸趣横生的,一屋子人便又笑起来。
抱小孩子是新鲜体验,雁卿便也要去抱,月娘怕宝哥儿又抽冷子打雁卿,忙道:“他认生,阿姊留神些。”
雁卿笑道:“不要紧——见多了就不生疏了。”
月娘才小心翼翼的让李嬷嬷帮着抱了宝哥儿渡到雁卿怀里。这一回宝哥儿果然不打雁卿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拿额头拱着她笑起来。雁卿受宠若惊,“他对我笑呢!”
鹤哥儿道:“小孩子见谁不笑?”
月娘便说:“也不是对谁都笑——他和阿姊有眼缘。”
雁卿便凑上去亲了亲宝哥儿的嫩脸蛋,又对鹤哥儿道,“二哥哥也抱抱他。”
鹤哥儿这年岁的孩子,眼睛盯着的永远都是比他高大的兄长,对小屁孩儿才没兴趣。但扛不住鹏哥儿的眼神命令,勉强还是抱了一下。宝哥儿却十分喜欢他,因被雁卿啃了一口,他也礼尚往来。却没瞄准,亲了鹤哥儿一鼻子口水。
鹤哥儿瞠目结舌,“他咬我鼻子!”
雁卿一本正经道,“他是亲你。”
鹏哥儿帮腔,“是亲你。”
月娘也抿唇笑道,“没想到他跟二哥哥最有眼缘呢。”
鹤哥儿有苦说不出:……还不如被咬一口!
且笑闹着,外间便有婆子进来禀事。太夫人便对林夫人道:“你去忙吧——鹏哥儿、鹤哥儿也做你们的事去。这里有两个丫头陪我。”林夫人笑道,“不是旁的事……”
因鸿花园里撵出去不少人,月娘和阿宝身旁服侍的人手便很不足。只剩奶妈和一两个尚不解事的小丫鬟罢了。月娘来了太夫人身旁,太夫人自然就拨了两个妥帖的丫鬟给她,大的叫秀菊,小些的叫丹桂。太夫人身旁服侍的大丫鬟统共六个,去了一个秀菊,倒有大半都到婚配的年纪了。林夫人因就提出来,“您身边该递补新人了,月丫头也不好少人伺候……”
她们商议着,鹏哥儿和鹤哥儿便告退出去。雁卿瞧见鹤哥儿悄悄的对她勾了勾手,便跟出门去送他们。
月娘虽也瞧见了,然而她目光撞上去时,鹤哥儿用眼角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仿佛晓得她会看过来一般。月娘心中羞恼,便咬了嘴唇别开头去,不掺和他们兄妹的小圈子。
兄妹三人出了慈寿堂。绕过游廊那侧的假山石,鹏哥儿才停住脚步。他生得秀竹般挺拔,已和大人仿佛的身高,便蹲下来和雁卿平视着。手指头在雁卿眉心轻轻的摩了摩——那里因被白上人割了一刀,留下一道洇红的血线,倒像是少女点在眉心的花黄。其实已经是留疤了。
又扳过她脑后的伤痕看,似乎是被门闩上的铁皮所伤,当日血流的多,伤口却并不长,也已结痂。然而只怕也是要留疤的。鹏哥儿摸着那里还有些肿,便已心疼起来。他正在装酷的年纪,倒没很流露出来。
只问:“这两日睡得还好?吃饭呢?有没有眩晕呕吐的症状?”
雁卿忙道:“都没有,我好好的。”还曲起胳膊向鹏哥儿秀她肉乎乎的胳膊节儿,“看。”
鹏哥儿便道:“你二哥哥教导的对,你就是对人太没防备心了。”
雁卿就眨巴眨巴眼睛,软软的讨饶道,“我知错了。”
鹏哥儿待要再说下去,想到她扒心扒肝的待月娘,竟又不忍心了。只说,“三妹妹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相处。只是也不要事事都干涉她。”怕雁卿听不懂,又举例道,“——譬如你二哥哥打着帮你的旗号,你做什么他都插一脚,是不是也很烦人?”
鹤哥儿原本抱着手臂看他训妹妹,这牵连受得真是冤枉,“等下——跟我没关系吧!”
谁知雁卿竟还真看着他仔细的思考起来,鹤哥儿恨恨的捏着她的腮帮子,“你敢承认试试!”
雁卿自然是善良的赶紧否认掉了。
鹏哥儿晓得月娘不论早先如何天真烂漫,日后都必是七窍玲珑的心肠——且看今日,不过跟宝哥儿相处一会儿,她就要顾虑多少事?这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他们兄妹间的感情太好,如今竟反而成了雁卿的短板。
不过他毕竟是年长许多岁的兄长,连妹妹们怎么相处都要管,未免太琐碎小气。点到即止也就罢了。
闹了一会儿,鹏哥儿才又对她说道:“我们去找元徵时,他问起你了——你还记得他?”
他将雁卿叫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元徵其人,用术士们的话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便没了父亲,才出孝就前后脚死了外祖父母,前年又没了祖母——统共才活到十一岁,倒有大半时日是在孝期里渡过的。剩下的时光则又多在养病——他还是个药罐子。
倒是生得十分好,玉人一般。鹏哥儿他们与他见面时正赶上天阴,风过草原,铅云万里低垂。他裹了披风端坐在马上,冷清清的模样,却如明月映雪般皎洁耀人,天地都仿佛跟着明亮了。看着他便可想见,当年他父亲的倾倒天下的容貌必是名不虚传的。
庆乐王府人事十分复杂,旁支根深叶茂,偏偏嫡系枝叶凋零,也就元徵一根独苗。庆乐王自然对他千呵万护,又忧心他难以长成。府里养了七八个大夫,专门为他一个人调养身子,还总不足。幸而白上人也常去看看他,却没说什么“活不过多少岁”的黑话。
元徵出门的机会并不多。雁卿认得他没什么好奇怪的,然而毕竟上回见面也是两年前的事了。竟能脱口说出“他病了”,鹏哥儿便十分惊讶。
雁卿却十分坦然,解释道:“他给我写信了。”
鹏哥儿摸了摸怀里揣的东西,略有些无语。家里养着的乖巧妹妹居然和外头的混小子私底下通信……还真像辛苦养着的白菜让虫给蛀了,就算是一条白嫩嫩很美貌的虫子,也果真很想捏死他啊!
鹤哥儿可没他这么好的涵养,已然爆发了,“我说他不是好东西,你还不让我揍他!就该让我揍死他!”
雁卿听了就有些生气,“我也给他写了,你先打我吧。”
雁卿心里还没有“暗通款曲”的概念。且林夫人自己就是头一个不拘小节的,她不觉得寻常通信有何不妥,自然也不会这么教雁卿。倒是早先有人跟雁卿说过要离元徵远些,因“他命凶克人”。彼时雁卿说话尚不利落,分两段说的句子,还有四字成语,她哪里反应得过来?便懵懵懂懂的愣在那里。结果就让元徵瞧见,以为她也被吓到了,十分难堪的主动远离。雁卿虽被人当痴儿,却随林夫人,颇有些侠义情怀。因这件事,反而亲近元徵,很有些不离不弃的架势了。
鹤哥儿哪里想得到这些,直接反驳,“你会拿笔吗?”
雁卿就强调,“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也写不了信。来,告诉二哥哥——你是从哪里拿到他的信的?”
雁卿眨巴眨巴眼睛,举重若轻道:“阿娘那儿。”
鹤哥儿噎了好大一口气。倒是鹏哥儿了然的瞅了他一眼,似在说——不是林夫人,难道还有旁人?
林夫人若有主意,鹏哥儿便没什么可问的了。只从怀里掏出东西来给雁卿,“元徵托我们捎给你的信和东西,快看看吧。”
雁卿便将那青丝的荷包拉开,荷包了装的却是各色珠子,有琉璃、玉石,甚至还有斑斓的卵石子,都打磨的十分圆润光华。便十分开心的系在腰带上,又要看信。瞧见两个哥哥关切的等着呢,便抿了抿唇,将信塞到怀里去拍了拍,“回头再读。”
鹤哥儿:……
鹤哥儿没忍住又捏了她的腮帮子,“收了好东西别忘了跟你三妹妹分啊!”
雁卿道:“则个不给她……”
鹤哥儿更恨,“既然他送的你不分,一会儿我送的东西你敢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雁卿便含混的道,“那不一样啊……”
鹤哥儿捏肿她的心都有了。雁卿却一本正经的说,“月娘又不玩弹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