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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明亮,晁错惶恐不安的坐在了下位,可谓是坐立不安。
韩信坐在上位,肆意翻看着桉上的文书,看了几眼,就丢在地上,又捡起另外一个。
晁错此刻很慌。
无论是谁,大半夜的忽然被甲士给摇醒,说太尉前来,估计都是他这个模样,早听闻太尉作息不规律,常常熬夜读书,没想到,这都快天亮了,居然还有兴致来自己这里找书看....若是换个人在这个时日来拜访,晁错非要让他知道大汉三公到底有什么样的权势,可是太尉这么干,那晁错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只能是连夜令人准备吃的喝的。
要说晁错这个人,他是个不怕死的,为了办成一些想办的事情,他甚至能公开顶撞皇帝,根本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在当今的长安里,能让晁错真正害怕的人有两个。
头一个当然是长乐宫的那位老妇人,第二个就是韩信了。
因为他们两人跟皇帝是不同的,晁错跟随刘长很多年,他非常的了解自家的陛下,自己做事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而陛下绝对不会因为自己一心为公而处死自己,或者说打断他的进程....太后那里也是一样的,太后可能会杀了自己,但是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能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有利有弊,因此她就是杀了自己,也会保留自己的想法,可能还会继续推行。
唯独这位太尉吧...怎么说呢,在打仗之外的时候,比皇帝还不靠谱,他会杀了自己,还会中断自己的所有政务,因为他大概是不会明白自己的政策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晁错害怕韩信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轻视他。
他认为韩信在治国和大局观上远不如皇帝和太后,不能被这个人给记恨上,这个人在开国大臣里又是年轻强壮的,鬼知道他还能活多久,被他记恨上,人亡政息,起码十年开外,自己所留下的想法都不会被庙堂所重视....
太尉显然是不知道晁错内心的想法,只是看到向来无法无天的晁错对自己颇为惊惧,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其实太尉跟某位皇帝,在性格上有着高度的相似...同样的自信自负,轻视他人,还都喜欢听奉承,喜欢人前显圣,不拘束与礼法,口出狂言等等,这糟糕卑劣的性格,如出一辙。
韩信随意的翻看了一下晁错近期内所书写的东西,然后拿起了其中几篇,直接收进了衣袖里。
晁错目瞪口呆。
陛下好歹还是来偷,您明抢是吧??
韩信显然也不打算给他什么解释,只是询问道:“你近期内的文章,都在这里了吗?”
晁错急忙点着头,“都在这里了,都在这里...”
“老师,您昨晚不是还将两篇上书带回内屋修改去了吗?”
张汤忽然开口询问道。
晁错的话戛然而止,正要开口,太尉大手一挥,对张汤吩咐道:“去将那上书带回来!”
张汤急忙跑了出去。
“太尉拿这些有什么用啊?”
晁错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韩信也不回答,只是说道:“长这竖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前来打扰我,非要我为他想个办法,来权衡地方的情况...这竖子是愈发过分了!”
啊,对对对。
晁错点着头,深有体会的说道:“确实,陛下大半夜的冒昧拜访,也不敲门,入门后强取豪夺,犹如强盗般的行为,是应该被劝谏的!”
“放心吧,我会好好劝谏他,让他不要再这般行事的,不过,他所忧虑的问题,你这里似乎都有答桉啊,你不错,我还在想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方才看了你写的论,刺史,还有分其权,你想的还是很周道,不错,陛下既然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了我,我就必须要全力以赴,要为陛下解决这忧患...因此,天亮之前,你必须要拿出能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否则我就杀了你。”
晁错瞠目结舌。
韩信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还是挺看重你的,在庙堂这些人里,唯独你是能拿出办法来的,张苍办事还可以,让他拿主意就不太行了,你的想法很独特,总是能想出些他人所不敢想的,而且很有可行性,如今乃是大治之世,就更需要百官团结在一起,我们三公,更是要团结一心,协力为王事,这一次,你我强强联手,办好了这件事,我会亲自为你上表功劳!”
“知道了吗?!”
“唯!唯!”
晁错说着,眼里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原先他是不准备在这段时日里做事的,可如今太尉主动找自己,披上了太尉的皮,那自己可就敢去做事了。
太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说道:“我会全程跟在你的身边,若是你敢滥用我的名号,为己谋私,我最先杀了你!”
“不敢!”
“好了,勿要浪费时日,说说你的想法吧!”
张汤拿着奏表走了进来,将东西递给了太尉,自己则是乖巧的坐在了晁错的身后,晁错对着他骂道:“滚出去!”
太尉却不悦,“这孩子颇为懂事,是你的弟子吧?让他跟着你学一学多好,何必要赶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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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无言以对,缓缓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以守,丞,尉分当今郡守之权,守治民,丞典狱,尉掌兵事,互不为制,以庙堂派遣刺史监察,地方负责财权之官吏,皆收于庙堂,为少府之官,不受地方所制....对诸王,当废其三公,九卿不常设,以相为守,以廷为丞,以郎中令为尉...使诸侯国之制类郡,否则诸侯国之三公九卿就要高出郡县一等,实在不妥...”
“哦,财权收回庙堂,兵权,治安权,治理权分开?然后设一个不管事但是名义能制衡他们的刺史...你继续说!”
韩信兴致勃勃的坐在上位,听着晁错阐述着自己那庞大的构思。
晁错似乎是要对整个大汉的官制都要进行一个极大的改动,按着晁错的说法,大汉的官制有些太庞大,官员们彼此的权力是重叠的,完全就是看当官的人有多大能耐,就说自己所担任的御史,没有明确的职责划分,若是遇到个软弱点的,只能负责监察,若是遇到个狠点的,几乎跟国相一般,就是九卿的官员也是这样,这样当然有利于一些杰出官员的表现,有能耐的人可以在任何官职上大放异彩,但是弊端也极大,皇帝强势,尚且还能让各府配合得当,齐心协力,一旦是个刘盈那样的皇帝上位,那就得出大问题,大臣们为了那些重叠的权力,不咬死对方就怪了。
因此,要从庙堂开始进行改,明确职责划分,然后一级级的具体到地方,规定好所有人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晁错是想要削弱一下大汉这高度发展的人治社会,让治国的人有法律可依,不能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而这跟目前大汉的主旋律是相反的,汉人推崇这种自由的治理方式,尤其喜欢那种以低官爵干成很大的事情,囚禁上司,欺压同僚....这类的都被称为名臣,用后人的话来说,这是大汉朝特有的浪漫。
放在后来的朝代里,一个县令到达地方后横扫四方,公然训斥郡守,将自己的左右手直接下狱,不遵从皇帝的诏令,先斩后奏...定然是要被诛九族的,可是放在大汉,那当下的人就会说,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名臣啊,以县令的身份鞭打都邮,那根本就不会被谴责,还能捞到能官的名声呢!
不是对官员,甚至在民间的风气也是这般宽松,在后来的朝代里,因为他人辱骂了你的父母或者老师,一句话说不对,你就杀了对方,甚至灭了他的满门,那你活脱脱就是顶级通缉犯,抓住了要斩首,就是看在你孝顺的份上,也得关个二三十年,可是在大汉,屁事没有,杀了就杀了,大家会为你拍手叫好,然后人们都会抢着庇护你,把你藏起来,只要不遇到特别轴的官员,都不会刻意去抓你,可能官员还会感怀你的孝顺,放弃抓你,直接辞官...等上几年,大赦了,你就可以光明长大的出来,名声还会很好。
大汉的人,普遍都很有个性,没有自己的个性是不能合群的。
这种浪漫对晁错这类的法家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怎么可以不按着规矩来办事呢?!谁给你的执法权啊?!
所以晁错要先整顿这些不听话的大臣和官员,然后再着手整顿民间这无法无天的风气!
太尉倒是无所谓,只要你能办好长那个竖子的事情就好。
........
在接下来的时日,首先赶到的是河西王刘祥。
作为刘盈的嫡长子,他在这些时日里全速奔波,只是因为地方太远,直到现在才赶到了长安。
刘祥是哭着走下马车的,在看到面前的三位仲父后,他更是无法忍耐,扑进了他们的怀里,便无助的哭了起来。
刘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童,他已经成了家,可在三位仲父面前,他没有半点诸侯王的威仪,像个孩子那般委屈的哭着,刘长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刘如意更是温柔的劝慰着他,随即他们就领着他去了皇陵,看到那为衣所铺满的大殿,刘祥哭的更加大声了。
当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同样也只剩下了亵衣。
齐王刘襄和楚王刘郢客相继赶到。
许久不见,刘郢客看起来愈发的像老楚王刘交,尤其是那胡须,简直一模一样,儒生打扮,风度翩翩,他低着头,几次长叹,却没有落泪。至于齐王刘襄,从下车后就开始哭泣,拜见了诸多仲父,刘长略微不喜,他那掩面哭泣的样子,在刘长看来实在是有些虚伪,若是哭不出来,那就跟楚王那样长叹,何必做这般模样呢?!
只是,当着这么多兄弟犹子的面前,刘长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没有当面训斥。
刘襄也没有不知好歹的往刘长跟前凑,来到长安后,祭拜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城阳王刘章。
刘章虽然是诸侯王,却长期在长安,算是诸侯王里唯一当官的,深受刘长的信任。
只是,他在长安内的府邸,看起来完全没有王宫应有的规模,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院落,矮小的院墙连刘赐都防不住,地面上满是灰土,刘襄惊愕的看着那有些扭曲的木门,走进了院落里,情不自禁的用丝绸捂住了脸,却不肯走进去,只是叫道:“章!
章??”
“大哥?”
刘章从屋内跑出来,嘴里含湖不清的,吞下了嘴里的饭,急忙冲到了刘襄的身边,给了兄长一个拥抱。
刘襄笑了起来,过了许久,这才放开了弟弟,打量着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此刻的刘章看起来很是寒酸,身上的衣裳居然还打着补丁,怎么看都没有诸侯王的风范,刘襄惊讶的询问道:“不知你在长安居然是这般遭遇?为什么不写信告知我呢?”
“你乃大汉诸王,何以如此啊!
”
看到哥哥如此惊讶的模样,刘章却摇着头,“弟身居要职,还是低调些好,若是太招摇,反而对事不利。”
说着,他就请哥哥进了府,两人面向而坐,刘襄的随从诸多,这院落都有些挤不下,刘章只好去拜访周边的邻居,让这些人在邻居家借助一段时日...刘襄看着刘章为了这点事跑来跑去的,神色就更是惊讶了,“章啊,他们都说你受到仲父的宠爱,在长安权势滔天,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呢?”
刘章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这模样,可有什么不对?”
“不是...你这院落...唉...”
刘襄低下了头,他的穿着还是比较奢华的,尽管是丧服,那与一般的丧服也有不同,就看兄弟两人的打扮和气质,简直是天壤之别,刘章此刻看起来与那乡野里的农夫没有什么区别。
“我就知道...因为阿父的事情,仲父对我们这一脉都没有什么好感...”
听到刘襄的话,刘章顿时皱起了眉头。
刘襄跟着他一同吃了饭,只是这饭菜,并不太合齐王的口味,齐王吃着这平平无奇的饭菜,不断的摇着头,“你每天就吃这些东西啊,这些东西,为我养马的仆人都不吃啊!
”
刘章只是回答道:“这饭菜可不简单啊...大哥要用心去吃,才能吃出其中滋味来。”
刘襄只是再吃了几口,就有点吃不下去了,他看向了弟弟,严肃的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大哥是为了董赤的事情而来的吧。”
“不错!
”
刘襄咬着牙,“董赤老匹夫,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当着群臣的面来训斥我...都是以一些不值当的罪名,他与庙堂里的晁错狼狈为奸,我已经无法忍受他了,我知道你掌管绣衣府,我们齐王一脉,有三王,我在东,卬在西,你居中,何以被人如此欺辱呢?”
“你要帮助我,除掉董赤这个老匹夫!”
“还有,我身边的人说,我这次前来长安,晁错会想办法来对付我...我不敢去其他地方,你得给我安排住所。”
刘章只是吃着面前的饭菜,还是没有回答。
刘襄却说起了自己在齐国所遭受的委屈,说起了那些越来越桀骜不驯的郡守们,“废郡为县后,那些郡守就以为能与我平起平坐了,我可是高皇帝的长孙!
这天下都是我们家的,他们还敢上书说我的马场占地太大,影响了农耕??难道还要我为了那些耕地而丢掉自己的养马场吗?!岂有此理啊!”
“兄长啊....您是高皇帝的长孙不假,但是这个名头,可不能天天挂在嘴边啊...”
刘章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箸,认真的说道:“您最好现在就去面见仲父,诉说自己的行为,然后请求仲父治罪...仲父虽然不喜欢大哥,但是他很敬重阿父,看在阿父的颜面上,都不会处置你....”
“什么??我去认罪??我有什么罪过?!”
刘襄大怒,可对着弟弟,他又发不出火来,看着面前这穿着朴素,吃着麦饭的弟弟,他很是失望。
“唉...你在长安待得太久,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得把你带回城阳国去...再待下去,你人都要废了!
”
刘章正要说话,门外却忽然有近侍走了进来。
“齐王何在?”
刘襄大惊,急忙行礼拜见,毕恭毕敬的说道:“寡人在。”
“陛下有事要见你,你何以躲在此处呢?跟我回去!”
近侍严肃的说道,半点也没有将这位大王放在眼里,齐王不敢违抗,只是点着头,小心翼翼的。
刘章站起身来,对近侍说道:“我正在与齐王吃饭,吃完饭后,我会送他进皇宫的。”
近侍一愣,面对这位毫无气质的城阳王,他就不敢再狂妄了,苦涩的说道:“大王,这是陛下的命令....”
“我知道,你回去如实告诉陛下,就说他在我这里吃饭,吃完了就一同过去。”
“唯!
唯!
”
近侍急忙离开了这里。
刘襄看着弟弟,手足无措,心里满是茫然。
“兄长,来,吃饭吧,你觉得这饭粗鄙,可我却觉得很珍贵,因为这麦饭乃是陛下派人送来的,他知道我辛苦了好几天,不曾吃饭,就特意派人送来了饭,让我休息一天...”
“仲父所赐???”
刘襄愕然的坐在了他的面前,刘章笑着将饭送进了他的嘴里。
“现在觉得如何啊?”
“果然...细细品尝,别有一番滋味。”
“好,接下来,我们就谈谈您认罪的事情....您还想着晁错会如何对付您?我与您实说吧,就您做的那些事,不需要晁错出手...要不是因为阿父的原因,您早就进囚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