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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陈微微的计划,在吏部尚书霍谋远等人被抓半个多月之后,这个案子也迎来了曙光。
陈微微亲自带队查抄了霍家,从中起获了大量的关于霍谋远买-官-卖-官的罪证。
案子报到辛言缺那边,辛言缺只回了一句话......按大玉律法处置。
这件事,在奉办处已经吵的翻天覆地,辛言缺却如同置身事外一样。
奉办处里,有些比较激进的辅政学士认为,此案如此之大,竟然没有牵连到多少吏部之外的人,显然不合理。
所以他们要求,此案还需继续深挖,一定还有更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存在。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殿下才刚刚监国主政,若此时就把案子闹的举国皆知,那天下百姓就会对朝廷失望。
更有人说,殿下才刚刚监国就办了吏部官员,这也相当于让陛下脸上不好看,若再深挖,那陛下的脸面就更不好看了,毕竟霍谋远等人,都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官员。
宁未末坐在一边听着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其实都有些看不大懂,殿下到底要把这事扩大到什么地步,还是说,殿下既然用了陈微微,那就是算定了陈微微不可能把案件真的无限度的扩大出去。
陈微微这个人,相对于歌陵官场来说确实是个外人,是个野蛮人,但恰恰是因为如此,他太容易被各方势力收买。
一个野蛮人,一旦踏入了文明的地方,若不能一鼓作气将文明摧毁,那必将在看起来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的文明中沉沦。
这种事,没有第二个可能。
就如同当年的冬泊一样,毫无二致。
冬泊与娄樊,都是楼然人所创建的国家,但冬泊占据中原北方之后,就开始学习中原文化,久而久之,在他们看来,同出一族的娄樊都是野蛮人。
陈微微现在一头扎进了闻名世界里,靠着野蛮的手段让一些文明人心惊胆颤。
但只要他没有将这个文明世界直接摧毁,那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个文明世界腐蚀。
歌陵,灯红酒绿,繁花似锦。
宁未末知道辛先生要干什么,他比林叶还早一些猜出来天子和辛先生的真正图谋。
他现在不懂的是,辛先生用了陈微微这个人,是不是就说明,辛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要有个度,这个度就是陈微微被人收买之后把案件范围控制好的那个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宁未末就必须改一改自己之前的预测和预期。
这奉办处里大声的吵闹声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良久之后,无法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走向如何,宁未末决定去探探辛先生的口风。
因为有两件事,宁未末现在没办法确定。
其一就是他刚才想到的,辛先生要整顿吏治,要拿勋贵旧族开刀,这个度是有还是没有。
其二是辛先生用陈微微这个人,到底是想只用这一会儿,还是以后还要用。
他在吵闹着的人群中缓步走过,四周的吵闹和他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了奉办处,宁未末就在思考,他一会儿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开头。
毕竟他还不是很了解辛先生,若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天子,他知道自己该先说些什么,再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件事上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醒悟过来。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到四海堂的时候,还在院子外边,宁未末就看到辛言缺正在放风筝。
不得不说,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辛先生这兴致真是很独特。
等再到近处,他才看出来原来那放的不仅仅是个风筝,风筝上还有个人。
那是个小太监,应该已是吓坏了,又不敢叫出声,看着就可怜,而辛先生却很开心,笑的合不拢嘴。
站在辛先生一侧的古秀今,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看。
毕竟那飞着的是他的手下,而且显然那小太监是真的要吓死了。
然而让古秀今更不满的,不是他手下人被当成了玩物,而是作为监国亲王,辛言缺的这种行为,已经露出来昏君之相。
“殿下?”
宁未末到近前,轻轻叫了一声。
辛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你啊,你看我新做的这个风筝怎么样。”
宁未末笑道:“看着就好玩,臣看着都心里痒痒,这世上的人,谁还能抗拒的了想飞的欲望?殿下,要不然把那个小太监放下来,换臣上去试试吧,臣不懂修行,不通武艺,一直都羡慕修行者可以飞来飞去。”
辛先生看了他一眼:“你?你怎么行,这般天气,上边风大,你还不冻死。”
宁未末道:“殿下,可臣真的想试试。”
辛先生想了想,摇头:“算了吧,你这人就是扫兴。”
说完慢慢的收线把那个小太监放了下来,那小太监落地的时候,颤抖的根本就停不下来,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得,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辛先生看向古秀今道:“这个家伙有点意思,害怕但不喊不叫,我喜欢,赏给他一百两银子。”
古秀今俯身:“臣替他谢殿下赏赐。”
辛先生把风筝随手丢在一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宁未末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要紧事?”
宁未末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回道:“是奉办处那边吵了起来,吵的翻天覆地,臣觉得有些受不了,所以来殿下这边躲躲清净。”
辛先生问:“为何吵起来?”
宁未末随即把事情如实的说了一遍,没有添加丝毫的个人情绪,只是把两拨人的看法告诉了辛先生,不添油加醋,也不偏向任何一方。
辛先生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问宁未末:“那你呢,你是首辅大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宁未末道:“臣以为,此事都在殿下筹谋之中,殿下定然早有安排。”
辛先生呸了一声后说道:“陛下早就说过,要说会说话就得看宁未末,我今天算是看到了一些,你果然是个会拍马屁的。”
宁未末道:“拍马屁,也是为臣者的本分事,且是能排进前三的本分事。”
辛先生问:“那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宁未末回答:“忠于君,知道如何奉君行事,忠于臣,知道何为臣纲不可僭越。”
辛先生笑了笑:“果然会说话。”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这个案子我既然交给了陈微微,那自然要等着他的结案陈词递上来,我才能说到底怎么办。”
宁未末道:“确实如此,不能事情到了一半,就急于决定怎么处置。”
辛先生道:“其实你是想问问我,陈微微这个人,用他办案,到底合适不合适?”
宁未末道:“臣不敢,臣从未有过如此心思,殿下选的人,不可能错。”
辛先生撇嘴:“马屁拍多了,也不好。”
宁未末道:“臣这话不是马屁,是臣的肺腑之言,陛下临行之前应该和殿下有过交代,殿下用陈微微这事,陛下也必然知情,不然的话,陛下就算离开歌陵城了,也会着人回来问问。”
辛先生道:“原来你拍的是陛下的马屁。”
宁未末道:“都拍,都拍的。”
辛先生忍不住又笑了笑,以前和宁未末接触不多,现在才明白,陛下用宁未末的乐趣是什么。
他回头看了宁未末一眼后说道:“你比他们都聪明,既然猜到了一些,那就顺着你猜的方向去想,陈微微如何办这个案子,他想怎么结案,那就怎么结案吧。”
这句话,点名了辛先生的态度。
宁未末随即俯身道:“臣明白了,臣回去之后和奉办处的人说一说,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辛先生道:“那不行,让他们继续吵,该吵架的时候一定要吵架,意见不合的时候,吵的越凶越好。”
他停下来,看向宁未末很认真的说道:“陛下要创建这奉办处,就是希望为臣者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事。”
“你是宰辅,以前你主持朝政的时候,哪个不是对你唯唯诺诺,当官的人从始至终一团和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永远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往前说一万年,往后说一万年,这句话都是真理。”
宁未末仔细想了想这些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心中不免一动。
辛先生道:“你是宰辅,但你不是决断者,你是从他们吵架之中,获取更多中正判断的那个人。”
宁未末俯身道:“殿下这句话,臣谨记于心,只这一言,就够臣学习一辈子了。”
辛先生道:“这话听起来像是马屁,但若你真的这么想,那这话就不是马屁,而是感悟。”
他继续迈步。
“奉办处的创建,可不仅仅是为了辅佐我,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这样想,那你们都错了。”
“不管是用谁来查办吏部,是陈微微还是其他什么人,若你们以为只是为了清除掉一些害群之马,那你们也错了。”
“陛下要的整顿吏治,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这只是一个开端,宁未末啊......”
辛先生看向宁未末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这个挑选,也许你自己到现在都没明白,看重你的到底是什么。”
“但,若别人不明白奉办处的意义是什么,我可以理解,陛下也可以理解,若你一直都不明白奉办处的意义是什么,那我失望事小,陛下失望事大。”
宁未末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撩袍跪倒下来。
“臣,这次真的懂了。”
辛先生道:“你懂了就好,我想,林叶应该比你先懂了些,他是奉办处次辅,但他是在外带兵的将领,所以不适合到奉办处来每日吵架。”
“那他就不来,我之前说,让他一个月来歌陵一次就够了,那时候他就懂了,所以看起来很乐意接受,而你听到了,但没有去深思。”
宁未末惶恐了,也觉悟了。
他叩首道:“臣,多谢殿下。”
辛先生伸手拉起来宁未末道:“我还是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你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宰辅,你不能让陛下失望。”
他说:“你们误会陛下的另外一件事是......陛下其实一直都不担心朝廷里有权臣,只是要看这权臣如何掌权,如何分权,如何做好这个权臣,如果陛下真的不希望朝廷里有权臣,那还会用你?用林叶?一内一外,用好了,相得益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