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这一篇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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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的时候,在放鹿台的城里空地上,放着一排一排的石块,每一个石块代表着一座新坟。

    御凌卫已经没有时间为死去的人挖一个真正的坟墓了,他们只能把尸体抬到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用石头来做祭奠。

    所有的民勇都死了。

    在这三天中,这些悍不畏死的汉子们,没有一个躲在御凌卫的身后。

    他们说,你们是客人,客人都在拼命,我看这些做主人的,哪有躲在客人身后的道理。

    他们不善厮杀,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此时此刻,血战三天后,其实这几百御凌卫剩下的也只还有不足百人。

    娄樊人的攻势很快就会再次到来,每一个御凌卫士兵到了此时也都清楚,死亡也许就在下一刻到来。

    可是杀到现在,他们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了。

    不愧皇恩。

    陆纲说,陛下给我们御凌卫的最多,所以我们才能飞扬跋扈。

    我们是得到皇恩最重的人,是仗着这皇恩最肆意的人,所以当陛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就该冲在最前。

    陆纲还说,你们也都知道,陛下现在可能对我们御凌卫有些不满。

    所以,我们让陛下看看,论忠心,我们御凌卫永远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陆纲身边,轻声叫了陆纲一声。

    陆纲侧头看向他。

    这年轻人问:“陛下会知道的吧?”

    陆纲点头:“陛下会知道的。”

    年轻人就满足起来。

    因为听到了陛下会知道的这几个字,所有御凌卫都变得满足起来。

    死则死矣,陛下知道就好。

    就好像,大家都在嫉妒御凌卫,说御凌卫是陛下的亲儿子,仗着这亲儿子的身份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想办谁就办谁。

    现在这小石头城里的御凌卫心中的信念就是,你们都得给老子看清楚。

    陛下的亲儿子,不只是会仗着亲儿子的身份想办谁就办谁,在需要拼命的时候,亲儿子在最前边呢。

    “也许,御凌卫将来会消失,不再有这样一个衙门了。”

    陆纲看着山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娄樊人。

    “可是将来史书上给御凌卫写下的这一行字,一笔一划都是忠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地上,那一排一排的尸体。

    “其实,我们比他们要好一些,在冬泊的史书上,未必会留下有关他们的一行字。”

    并肩战斗了这几天后,御凌卫们和这些原本陌生的冬泊汉子,已经有了同袍之情。

    这个时候,大概还活着的御凌卫,都已经理解了镇抚使大人为何急匆匆的赶来冬泊。

    大人,应是来求死的吧。

    陛下已经不那么信任御凌卫了,陛下还搞出来一个武凌卫。

    所以镇抚使大人的心情很难过,他想着,当御凌卫镇抚使带着他的手下,在冬泊力战而死的消息传回歌陵,陛下的心里会震动一下。

    那便很好。

    那便足够好。

    他们却不知道,陆纲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一种争夺。

    陆纲想过,自保其身,陛下不想要御凌卫了,那就不要了吧,只要还有陆纲就好。

    然后陆纲又想着,若大玉都没有御凌卫了,那陛下大概也不需要陆纲了。

    若是御凌卫没了陆纲,御凌卫还是御凌卫,若是陆纲没有了御凌卫,那陆纲也就不是陆纲,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万念俱灰,他只是想证明一下。

    远处,再次冒起了硝烟。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看向峡谷远处,有些疑惑的问。

    “三天了,谷口那边好像也有厮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陆纲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不可能是草束城的大玉边军,因为时间上来不及,更因为没有旨意,边军不可能擅动。

    应该更不可能是冬泊军队,因为冬泊在草束城这

    一线已经没有什么队伍了。

    更何况,冬泊的主力军队,数十万精锐,全都在北疆那边呢,不可能从南边突然冒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可他们也在和娄樊人厮杀。”

    一个御凌卫感慨。

    他说:“冬泊这边的百姓们,或许比他们的兵还要忠勇。”

    三天了,峡谷口那边每天都能看到硝烟,隐隐约约的也能听到喊杀声。

    正因为如此,所以正在猛攻放鹿台的娄樊人,才没有真正的用尽全力。

    陆纲看的出来,至少半数左右的娄樊人,在谷口那边在阻挡着什么。

    虽然想不到会是谁来,但还是期盼着,在这个时候,援兵能到,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等不到援兵了。

    因为他们剩下的这百十个人,大概也最多再坚持一次。

    娄樊人已经察觉到他们身下的兵力不多,所以下一次攻势会更猛会更凶。

    对于娄樊人来说,他们优势巨大。

    只要尽快拿下放鹿台,峡谷口那边到底是谁的队伍在进攻,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稳守放鹿台,只需几日之后,娄樊的大军就会赶到。

    当超过十万娄樊虎啸军到这的时候,峡谷口在进攻的队伍也就不战而退。

    “虽然看不到他们,也不知他们是谁。”

    那个年轻的御凌卫看向远方:“如果此时有酒的话,倒是想遥遥的敬他们一杯。”

    就在这时候,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娄樊人的队伍集结完毕,他们也知道这将是进攻放鹿台的最后一击。

    黑压压的人群顺着陡坡往上爬,他们的所过之处都是同袍的尸体。

    三天,御凌卫和冬泊百姓,又杀死了至少一千四五百娄樊士兵。

    陆纲撩袍,缓缓的跪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罪臣陆纲,遥祝陛下万寿无疆,遥祝大欲万世千秋。”

    随着陆纲跪下,所有的御凌卫都跪了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陆纲站起来,抓起长刀。

    “战!”

    百十个御凌卫起身,也握紧了他们的刀。

    “战!”

    他们已经耗尽了羽箭,也都已有死志,所以此时,他们只是在等着娄樊人冲到面前而已。

    而为了减少损失,娄樊人也不在用羽箭压制他们。

    因为娄樊人知道玉人的羽箭已经耗尽了,也无需去压制。

    所有娄樊士兵都举着盾牌往上爬,很艰难,他们要防备的是玉人砸下来的石头。

    可是这次,他们没有等到石头,所以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剩下的玉人已准备好赴死。

    当第一个娄樊人的手触及城墙的那一刻,刀芒炸起。

    人头飞上了半空,旋转着,飘洒着血液。

    “既然决死,何不冲锋?”

    陆纲直接从石头墙上跳了下去,刀芒如电闪雷鸣。

    “御凌卫,进攻!”

    “攻!”

    百十个御凌卫,纵身而下。

    守不住了,那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娄樊人看看,大玉的兵是怎么赴死的。

    百十个人,还几乎都带着伤,却像是百十头猛虎一样,呼啸下山。

    陆纲冲锋在前,也不再惜力,没必要在保留内劲了,能杀多少是多少。

    陆纲求死得死,求忠得忠,求名得名。

    刀芒若巨蟒,在人群中翻腾,一刀一刀,在陆纲身边,尸体不断的翻滚下去。

    谁又能想到,在这种时刻,这区区百十个人的反冲锋,竟是把娄樊人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这哪里还像是娄樊人在进攻,在进攻的分明是大玉的兵。

    “把他们放下来打!”

    娄樊将军呼哈德一声令下。

    那些玉人就算再凶猛又有什么意义?区区数十人。

    随着号角声响起,陡坡上的娄樊士兵开始往左右让开。

    顺着坡冲下来的御凌卫,收不住脚,也没打算收脚,很快就冲到了峡谷中。

    无穷无尽一样的娄樊士兵围了上去,把御凌卫一层一层的围住。

    到峡谷中,御凌卫其实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他们组成了一个圆阵,四周是兵器如林。

    “放箭!”

    呼哈德却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箭矢朝着御凌卫飞过去。

    这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那刀芒依然霸道,依然冷傲。

    他在杀,在杀,在杀,还在杀!

    陆纲的刀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毙命。

    “投枪!”

    又有号令传来。

    这次是密密麻麻的投枪,朝着陆纲一人掷过去,因为陆纲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在这样的场面中,也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他砍死一排人,身中一箭,不理会,再砍死一排人,腿中一枪,不理会。

    再上,再上,再上!

    御凌卫,进攻!

    呼哈德暴怒,一伸手抓了一柄投枪过来,单臂发力,朝着陆纲猛的一掷。

    那投枪破空而来,陆纲一刀劈出去,投枪裂开,一分为二。

    可是在投枪之后,呼哈德又射出一箭,投枪挡住了箭。

    刀芒劈开了抢,斩掉了一抹箭羽,可是那箭已到近前。

    陆纲一掌横扫,那箭在他眼前被劈开,他仰天长啸。

    “天下间,除陛下外,谁想杀陆纲,陆纲先杀谁。”

    这长啸声中,陆纲一跃而起。

    他已不在乎那些箭,也不在乎那些投枪,人在半空,宛若雄鹰。

    不知多少箭射中。

    陆纲在半空中,一刀落下,这是武岳境强者,临死前的最后一刀。

    不少娄樊士兵举起盾牌挡在呼哈德身前,刀芒至,盾牌裂开。

    呼哈德抽刀去挡,刀上也是刀芒凛冽。

    刀芒断,刀断。

    陆纲的刀芒未断。

    噗的一声,这一万多人的先锋军将军,就被一刀劈开。

    陆纲落地,无数羽箭飞来,只瞬息,身上便满是白羽。

    他以长刀戳地,撑着身子不倒。

    眼见那娄樊主将已死,陆纲哈哈大笑。

    无数娄樊士兵暴怒着冲过来,要把他碎尸万段。

    可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边,洪流冲来。

    林叶不知道守着放鹿台的人是谁,但他知道必须想办法支援。

    他们攻了三日,却不能攻入谷口。

    林叶忽然间想到了个办法,便决然一试。

    他让所有士兵放弃自己的战马,用带着的毯子包裹战马点燃,驱赶马群冲击谷口。

    放弃了战马,也就放弃了脱离战场的机会。

    可是,何为战士?何为军人?

    马群冲开了谷口的防御,林叶带着武凌卫的人,冲杀进来。

    马群顺着山谷一路往北疾驰,山谷中的娄樊人也被冲散了。

    林叶带着人到了放鹿台下,他在满地的尸体中,看到了御凌卫的锦衣。

    林叶惊住。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马群撞倒在地的镇抚使,躺在那,只剩下一口气,却还强撑着把手举起来让林叶看到。

    林叶冲了过去,在陆纲身边蹲下来,想把陆纲抱起救治。

    “不必了。”

    陆纲看向林叶,眼神里,竟满是欣慰和慈善。

    “如果人生有篇章,陆纲和御凌卫的这一篇,过去了,你是新的一篇,是新启。”

    他握着林叶的手。

    “若你能活着回去,见陛下,说一声......陆纲,没丢陛下的脸面,御凌卫,没丢大玉的脸面。”

    他眼睛一僵。

    “御凌卫......御凌卫!”

    也许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御凌卫汉子,在等着他一起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