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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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亭山,陵园。

    林叶又一次来祭拜大将军刘疾弓,距离上一次来祭拜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只是心境上已有许多不同。

    萨郎等林叶祭拜过之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带你去拿个东西。”

    林叶跟上他,也没问是什么,两个人缓步走向陵园一侧的小屋。

    这一排屋子稍显简陋了些,当初建造的时候,也只是打算给平日里打扫陵园的人临时休息所用。

    不过这几间屋子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其中有一间看起来就是萨郎的住处。

    “我在冬泊的时候,大部分都就住这。”

    萨郎从那只是个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下,拉出来一口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用布盖着。

    萨郎回头问林叶:“你那么聪明,能猜到我要给你的是什么?”

    林叶取出来一块军牌,给萨郎看了看。

    萨郎道:“所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你。”

    他把箱子里的布掀开,那里边是不少红绳和军牌。

    “找不齐全了。”

    萨郎看向林叶:“你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活活烧死的,这里是只能找到的一小部分。”

    林叶双膝跪下来,这才看向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我有件事没骗你。”

    萨郎说:“我爹当年确实上山了,山下的村民也确实都上山了,我爹上去的最早,火还没熄,浓烟还在。”

    “当时娄樊人刚刚退走,我爹就冲了上去,他和我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当时许多尸体都是面朝下的,一开始我爹以为他们这样是想用泥土里的潮气来多撑一会儿。”

    “后来发现不是,土都烧焦了,还能有什么潮气,他们趴在那,是用自己的身子把军牌压在下边。”

    “我爹说,他们死之前应该是想着,让后世的人记住他们吧,将来有一天,后世之人还能认识那军牌,代表的是怯莽军。”

    萨郎说:“可是,好多军牌都烧没了,我爹能捡多少就捡多少,他说他将来一定要去一趟大玉,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

    “可是他没去成。”

    萨郎说:“他上去的太早了,又热,又呛,烟呛进了肺里,没多久便病倒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是那么平静。

    他看向林叶:“我爹还说,有的军牌被怯莽军的汉子死死攥在手里,都烧焦了,若是要拿出军牌,就得把手掰烂......”

    “我爹没掰,他说,汉子们把这东西看的比命重,死死不撒手的,那就下葬的时候一块埋了。”

    林叶朝着箱子磕头,然后侧身朝着萨郎磕头。

    萨郎要躲开,林叶说,别躲,替你爹受了。

    于是萨郎就端坐下来,坐的笔直板正,认认真真的接受了林叶的叩首。

    萨郎说:“带回去吧,如果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各家去,那就你来收着。”

    林叶重重点头。

    这些东西,过去十几年了,如果真的想尽办法挨家挨户的送回去,不是做不到,而是该不该做。

    那十几年前的痛不欲生,会不会因为十几年后的一块牌子,把伤疤再活生生的撕开。

    萨郎伸手把林叶扶起来:“师爷说,你的身份最合适,现在看来不仅是你的身份,你最聪明,也最固执,这种事不聪明的人办不到,不固执的人更办不到。”

    林叶问:“钱爷都和你说什么了?”

    萨郎道:“一步一步走吧,我不是该告诉你全部的人,并且我也不知道全部,我只是在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人。”

    他说:“你往前走的时候,会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比如你今天走到北亭山陵园就遇到了我,将来走到更远的地方,会遇到别人。”

    林叶听完这句话,想到了在云州城里遇到的那些人。

    比如辛先生。

    辛先生从没有明说过他的身份是什么,可辛先生却能毫不犹豫的把上阳宫的秘术给了他。

    那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辛先生就在那个节点那个位置等他。

    如今这北亭山陵园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是萨郎在这里等他。

    “师爷说,有些事,如果你自己不去看清楚,不去查证出来,只靠别人说,你心中的目标就不会一直那么坚定。”

    萨郎看向箱子里的东西。

    “师爷说,你最该有的,就是既然选了便要永不动遥”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

    萨郎道:“冬泊这边还有一些事,我得好好处理完才能去寻你。”

    他看向小屋外边,远处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老道人,一个胖和尚。

    那两个人在朝着陵园里的墓碑鞠躬,不是只给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鞠躬,而是每一个。

    他们两个走两步,一鞠躬,走两步,再一鞠躬。

    “他们值得信。”

    萨郎道:“师门的人,永不会害你。”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

    他把箱子盖好,请萨郎帮忙找来一条绳子,他把箱子背起来。

    萨郎看到他背起箱子的那一刻,脸色变了。

    “是我。”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晚辈林叶,带叔伯们回家。”

    他背着那沉重的木箱,腰板却没有弯下去,努力挺拔着。

    萨郎在他背后说:“顶天立地的人为顶天立地的人报仇,也是顶天立地的事。”

    林叶回头看他:“你们都是。”

    萨郎:“最主要的,你要一直是。”

    林叶知道,萨郎肯定比他知道的更多,他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现在来看,这不是他一个人报仇的事,而是一群人已经计划了很久的事。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选择去陪着婆婆,没有把婆婆伺候的那么好。

    那么这个人,或许不是他。

    林叶不确定是他选择了这条路,还是婆婆选择了他,但这条路上,已经有许多许多人走在他前边了。

    他所走过的每一步,或许都有人早就走过,只是要把每一步都留给他自己走一遍。

    萨郎说,你得自己去看清楚,才会坚定不移。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的时候,庞大海他们跑过来要把箱子接过去,林叶摇头。

    不远处,花和尚问天机先生:“如果是晚上来这陵园里,你怕不怕?”

    天机先生摇头:“来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该害怕。”

    花和尚点了点头:“是啊,这里有浩然气,有不屈意,真有鬼来了也得磕个头再走。”

    天机先生被花和尚这句话逗笑了,然后又不笑了。

    因为他觉得花和尚说的对,然后他继续鞠躬,如刚才一样的郑重肃然。

    队伍离开了陵园,士兵们不时看向林叶,他们的将军背着那个箱子一路步行。

    从冬泊北亭山,一路走回云州,这口箱子没有离开林叶的后背。哪怕是休息的时候,林叶也是坐在那,背靠着箱子睡一会儿。

    到云州城门口的时候,林叶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那辆粉红色的马车。

    小姨拓跋云溪就站在马车边上,子奈在,师娘在,师父在,师兄们和高恭他们都在。

    看到林叶过来,子奈想往前冲,拓跋云溪拉住了她的手。

    小姨说:“看着你哥就好,看着他昂首挺胸的回家,现在不是你冲过去的时候。”

    子奈使劲儿点头。

    小姨问子奈:“你知道你哥去冬泊做什么了吗?”

    子奈摇头。

    小姨说:“你记住,你哥一心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为死去的人,一件事是为活着的人。”

    子奈记住了,使劲儿记祝

    雷红柳站在那看着林叶经过,在到身边的时候,林叶朝着她们笑。

    这孩子,现在会笑了。

    林叶说:“师娘,小姨,我现在不方便给你们行礼,等我回去后补上。”

    雷红柳说:“继续走,大步走。”

    林叶嗯了一声,继续走,大步走。

    不久之后,云州城里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契兵营的将军林叶,带着队伍去了冬泊。

    他们干掉了冬泊朝廷想干掉,但多年都干不掉的马贼队伍。

    大胜啊,据说杀敌无数,还夺了无数的牛羊和战马。

    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契兵营不是什么扫把营,他们是军人。

    在大街一侧,茶楼里,北野王拓跋烈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契兵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经过。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儒雅男人站在他身边,稍稍错后了半步。

    “那就是林将军?”

    中年男人问。

    拓跋烈点了点头:“嗯,那就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果然不同凡响,大将军刘疾弓的义子,大概就该是这样的风采。”

    拓跋烈笑起来,回头问:“宁大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这位宁大人,就是新来的云州城城主,当今天子亲自点名从江南调来的人。

    他叫宁未末。

    宁未末笑道:“大将军若是不喜欢他,看到他的时候,又怎么会眉角飞扬。”

    拓跋烈道:“我哪里眉角飞扬了,我甚至在懊恼,在后悔,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宁未末问:“为何?”

    拓跋烈道:“我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打,我就多借给他一些战马装备。”

    他手扶着栏杆,看着下边那队伍经过。

    他说:“下次他如果再和我借东西,我就给他双倍,让他双倍的双倍往回还。”

    宁未末道:“其实大将军可以不用借给他。”

    拓跋烈侧头看向宁未末:“怎么说?”

    宁未末道:“如果大将军愿意,可以把契兵营直接纳入北野,云州这地方,契兵营是留不住的。”

    他笑了笑:“况且,烫手。”

    拓跋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问:“陛下,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

    宁未末也笑起来:“陛下什么意思都没说,陛下说,云州军务事,永远都是大将军说了算,契兵营也是兵,是兵就是军务事。”

    拓跋烈笑的更开心了。

    很多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在云州,大将军开心了,其实他们才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