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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儿的眼睛,自打纳兰慧娴踏入屋子,就不曾离开过她。初初只闻其声,就已坐立难安,待得正主出现在眼前,哪还能维持镇定?心中早已是炸成一团,脑中只回旋着嗡嗡激荡之声。
纳兰慧娴今日着了件雪白缎子的长裙,虽然外面披了带着毛茸领头的罩衫,却丝毫掩藏不住那素雅衣料上暗嵌着的梅花朵朵,低调的奢华,无需繁复,亦能尽显华贵。
如今她的心性比过去更清淡了,从前是不识情滋味,故而心从不为谁动。而今,是心已历经千帆,又回归平静,恐再难为谁动了。
自己一跨入这间不起眼的屋子,两道目光便追随而来,慧娴面上保持镇定,眼角却是撇向了那处,贾家姐妹赫然在座,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既然未曾正式照面,便也装作不识,就像萍水相逢,暂居同一屋檐下而已,又何必谈起曾经?
沁儿的眸子从闪着晶亮到黯然失神,她从不经意地瞧见变成明目张胆地追随,再到看见对方不为所动的反应而沮丧。低垂着头,难以压抑住内心一瞬间涌出的难受,这种感觉让她有说不出的抓狂。
“沁儿,你。。。”语儿看到妹妹强打精神的伪装,心里并不好受。很早以前,她内心就对于沁儿的表现有所怀疑,只是后来纳兰慧娴忽然销声匿迹,而府中也不再提起,也就将此事搁下了。
她以为沁儿会随着时间,距离的累积而逐渐将这份朦胧之情放下,可刚才她脸上那一番大喜大悲之色,已将答案清楚揭晓了。
“二姐,咱们休息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府了。”不由分说,沁儿猛地起身,拉起语儿的手,作势就要离开。
“嗯,那便回去罢。”有些匆忙地应答,语儿招呼随行丫鬟先去马车处打理。
虽说语气中含了几分坚定,只沁儿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说出回府的话,却一直偷偷盯着坐在边角里的纳兰慧娴,想瞧瞧她是否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有所反应。
失望,再一次的失望!纳兰慧娴就像完全不认识她们姐妹一般,对于她们的任何举动,都是完全不在乎,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朝这里看过。沁儿这回真的难过到无处宣泄,她想赶紧离开这里,再多停留片刻,都能叫她断了呼吸。
“二姐,你什么都别问,我好累,想歇会儿。”刚坐上马车,看到语儿蠢蠢欲动的探寻眼神,沁儿先开了口。
“若是,你想说,我总归是愿意听的。若是累了,好好歇着便是。”对于沁儿的毫不掩饰,倒是语儿有些吃惊。
闭上眼,那人的倩影再次浮现眼前,她比过去更清瘦了,脸颊变得瘦削了些,同自己一样,比过去又高了些,似乎眉眼也长开了。比起从前,更多了份妩媚,即使她是那么的素净脱俗。
她的声音比过去沉稳了些,可依旧还是那样冷淡,语音、音调都是那么独特,哪怕只听一回,也叫人难以忘怀。明眸皓齿,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纤腰素手,婀娜多姿,这么多曼妙的词汇却都代表不了她心中的慧娴。
她想她,在过去的许多日子里。
若不是今日的突然相遇,沁儿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早已满是纳兰慧娴的影子。她以为,不过是欣赏她的才华,好奇她的冷漠还有那一丝隐隐的同情,同情她被自己的二姐夫狠狠拒绝,被自己二姐完胜的狼狈。
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这份牵挂。
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听话地跑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到衣领深处,激得沁儿脖子一缩。若是一直放她在心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残酷?明明近在眼前,却恍如隔世,明明相思刻骨,却故作不识。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愿,也不要,就这样和慧娴从此陌路。二姐夫不要她,那是因为他们没缘分,那自己呢?自己和慧娴之间,是什么?
沁儿想起了那支在相国寺诚心求的签,那时她还茫然不懂自己的困扰,一心想请佛祖给个指引。却不想,阴差阳错地与慧娴更近了一步,到了如今,只怕自己是动了心,回头太难了。
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沁儿有些哀怨自己的早熟,如果自己能像同龄女子那般的天真无知,一心待嫁,也不见得是坏事。从前大姐便曾说,将来姐妹之中,她怕是迟早要闯出大祸的。
是福是祸?她不懂分辨,只知道,纳兰慧娴的突然消失让她感到害怕,害怕生命中从此没了她的消息。她想把她绑在身边,日日见着她,时时知晓她的消息,徒然握不住的感觉,让她备受煎熬。
“既然老天让我们再相逢,我便再也不愿放开,更不能错过了。”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句,沁儿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一旁的语儿故作不知,却在刚才将妹妹脸上的泪看得明明白白,女儿家,为情所困的模样,她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知?若是沁儿误入歧途,她愿意包容引导,陪伴开解,哪怕时日长些,也不碍事。
只是刚才沁儿眼里闪过的一抹坚定和释然,让她胆颤,这不是当初她下定决定与塞楞额厮守时的翻版么?这个神情意味着什么,已经不需要言语再去确认了,语儿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
回复了清醒的沁儿看到二姐眼里的忧虑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心里竟有些期盼她能问出口,那么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将此事坦白。这事于世间礼俗相悖太多,自幼受馨儿调|教的她,又怎会不知若是宣之于口,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只不过,爹的离世,大姐的意外,都叫她想明白许多。人生在世,在意的东西太多,若是执着于身外之物,尤其是那些虚名,又何必苦苦支撑几十年。若是让她活在虚假表演的世界里,多一刻,她也不稀罕。
一时间,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但语儿不问,沁儿也不好开口说。两人便也只好扯些其他话题,将时间打发了过去。
回府后,沁儿表现得一切如常,塞楞额见着了竟还和她开起了玩笑:“沁儿今儿是去求了姻缘吧,这神采飞扬的样子,准是求了一个上上签了。”说者无心,身边的语儿倒是顿了顿。
“托了姐夫的福,我暂时还不想嫁。”自从从姚府搬出,沁儿便认世间只有一个姐夫。塞楞额的性子接触久了,她发现其实这人比之前了解的还要随和,也没什么王府少爷的架子,比起那所谓的姚家少爷,更是好上千万倍。
“沁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一直沉默的语儿忽然开口,将正开着玩笑的两人都给惊了一下。
“二姐,我还不想嫁!我,我还不想那么快离开你。”有些着急,沁儿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这个,我刚才也只是一时玩笑,既然沁儿还不想,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塞楞额有些尴尬,本来小姨子的婚嫁,他不该多舌。只是这玩笑开惯了,一时间也没管住嘴。
“已是过了十八,哪里还小?若不是遇了大姐的事,恐怕此刻该是要张罗订亲的事了的。”提起馨儿,又是一片黯然。
“二姐,二姐夫,我有些不适,先回房了。”犹如鱼刺在喉,沁儿一口气堵在心头,说不出的憋闷。
有些话,她想说出来,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她步履匆匆的身影,语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塞楞额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明知这是沁儿的托辞,可骤然降到冰点的谈话,到底是谁的问题?
有些讪讪地朝语儿望去,夫人并未给他一个回应,但脸上逐渐冷却下来的表情,让人不得不联想,莫非是今日报国寺之行,发生了意外?带着心事,塞楞额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后回房。
“语儿,今日沁儿是怎么了?我瞧着有些不寻常呢。”倒不是他多八卦,只是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已是他的亲人。作为一家之主,他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他们。
“今日,我们在报国寺里,遇到了一位故人。”有些犹疑,语儿将身子半侧站着,避开塞楞额求知的目光。
“故人?你们在这京城的旧交也不多,我倒还真猜不出是谁。”脑海里逐一闪过的人物,没一个是符合条件的。
“是纳兰小姐。”短短几个字,语儿说得却是格外吃力。
“纳兰姑娘?”这个久违的名字,塞楞额乍一听到,果然是有些出乎意料。
“恩,今日偶遇,不过,她似乎不愿再与我们有所交集,故而对于沁儿的示好,视而不见。”语儿一面回忆着今日的情景,一面想着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将此事说得更清楚。
“视而不见?你的意思是说,她没理会你们?”也不奇怪,自己伤她那般深,明相每回见着自己,都不给好脸色,又何况身为当事人的她呢。
“恩,因此沁儿有些低落,心里不舒坦。”抬眼瞧着塞楞额,不知道这样说,他是否能听出些什么呢?
“沁儿就为了这事不开心?嗨,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不由得摇头笑叹,莫非是沁儿在替二姐抱不平,肯定是语儿温柔可人地主动打了招呼,结果在纳兰慧娴处遭了冷遇。
“她一点儿也不是孩子心性,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她还是个孩子。”幽幽叹了口气,语儿坐了下来。若有所思,有些话,到底该不该明说呢?
沁儿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已近一个时辰,她快被自己胸口里那一口闷气给憋死了。脑中一直涨涨的,本来在马车上下的决心,又一次在听到二姐话中有话的口吻里,乱了阵脚。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坦诚心事,就什么都不用再隐瞒。可她终究是把世俗想得太缥缈,她不是孤家寡人,也不是荒野村民。抛开一切束缚,求一个逍遥自由,也不过是只在诗歌里描摹的美好愿望罢了。
最重要的是,纳兰慧娴,是何许人也?堂堂明相千金,一等一的才女,怎么可能跟自己一样?只怕是,自己掏出一片赤诚之心,也只换来一句不可。
只是,这已然为你乱了的心,又如何能停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一个人乱了心,挺烦人的感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