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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胡宗仁一眼,顺便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齐小姐。她用手指搓着眉骨,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我问那位先生,请问怎么称呼,他说他姓郑,我说郑先生,你心里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事的,这件事关系到你们家庭的和睦,还有住在这里是否安全的问题,所以你最好是实话实说,当然有些过于私密的问题就不要细说了,我们也不怎么想知道。
郑先生把双手合十,夹在自己的腿中间反复搓着,这大热的天,希望他不是因为手冷的关系。郑先生先是没有说话,低头思考了很长时间,客厅里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一度变得非常安静。直到齐小姐忍不住了,她冲着郑先生说,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张不开口的,这些事情你都敢做你还怕被人知道啊?郑先生赶紧跟齐小姐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郑先生的态度明显要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但是他这种放软的口气在齐小姐听来似乎是一种借口。齐小姐当着我们的面哭哭啼啼的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老实人,上进肯吃苦,跟我那些大学同学闺蜜们说起你我都一脸的自豪,没想到我真是看错你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给发现了还不敢承认,我说姓郑的,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呀,这些年把我骗的好惨。
女人就是这样,当她固执的认为一件事的时候,无论你怎么解释,她都不会相信。郑先生叹了一口气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裤子确实是别的女人的,但是那是在好多年前了,那时候我都还没认识你呢。
郑先生理了理情绪,然后对我们大家说,十几年前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叫小曼,两人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大学毕业之后,那几年的就业局势比较不好,小曼又不是本地人,原本回老家可以有个不错的发展,但是为了郑先生还是选择留在重庆一起奋斗。起初的几年没赚到什么钱,郑先生也是个比较要强的人,所以一只不肯跟自己当领导有人脉的父亲寻求帮助,想要靠着自己来奋斗出一片天空。而且由于郑先生父母的条件比较好,于是对于他的择偶标准就显得有些苛刻,郑先生也不愿意让小曼在自己家里成天看爹妈的脸色过日子,于是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两人一个月靠着不高的收入,省吃俭用,在当时公司的附近租了个老房子,这一住就是好几年。
郑先生说,当初他自己也非常自责,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跟着过好日子,这种自尊心上的摧残是他很难忍受的,但每次小曼都非常理解他,并且宽慰他说咱们还年轻,还有奋斗的时间。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原本很温暖的安慰在郑先生耳朵里听起来,就好像是在说,没关系,你就算是个乞丐我也跟着你一起过的意思。这让他无法忍受,郑先生说,那段时间两人都是二十七八的人了,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没独立的经济能力来支撑一个家庭的运作,他心里很内疚,觉得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跟了自己,却拖到这么大岁数了生活还没个固定的着落。长期积压的情绪和不肯低头的倔强,让他那段时间脾气变得非常不好。
郑先生接着说,在之后的几年,由于自己的专业技术强,理论知识充足,总算是在工作上有了点起色。得到了当时领导的赏识,于是渐渐开始提拔他,从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开始做起,从那以后,他的工作就开始变得非常顺利了,工作多年自己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大家都挺喜欢他这样积极上进的年轻人,于是职务也开始慢慢越爬越高,直到做到了这家企业的区域经理,相当于副总的级别了,而那一年,他才三十多岁。郑先生说,生活变好了,收入提高了,社会地位也有了,他就觉得是时候离开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了,于是他们俩商量着就买下了现在的这套房子。郑先生说,原本房子打算写小曼的名字,但是小曼自己不肯,说这样一来害怕郑先生的父母说三道四,因为这么多年来,郑先生的地位提高了,小曼却依旧在不上不下的工作岗位上。
买房子,装房子,以前离开学校时候的那些旧东西舍不得扔,从住在旧房子的时候就一直堆在房间角落里,搬了新家也一起带过来了。郑先生对我们说,其中就包括了那把破吉他,他笑了笑说,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再弹过了。
郑先生接着说,可是职务提高了以后,工作也随之变得忙了起来。以前还在基层的时候,工作大部分以实际操作为主,而成为区域经理以后,工作大多数变成了看职员们交上来的报告,然后每天不断的给一些新老客户打电话闲聊,维持人脉关系,请客陪着喝酒这些都是常事,渐渐的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而在有一次跟客户吃完饭以后,领导打来电话说,要他务必把这个客户招呼好,这个客户相当重要。郑先生说,领导特别强调了招呼二字,所以他很快就明白领导的意思了,于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带着那个客户去了洗浴中心,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也跟着下了水,干了对不起小曼的事。
郑先生说,因为这件事,他心里觉得很愧对小曼,在之后一次朋友聚会的场合上,他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就要在最近几年里把小曼正式娶进门。大家那晚玩得很高兴,也喝了很多酒,在醉酒以后,郑先生结结巴巴的跟自己的一个哥们儿说了这件事,说小曼是个好姑娘,我觉得我对不起她,我干了畜生干的事之类的。结果这哥们嘴巴估计也不怎么严实,不知道为什么说走了嘴,这件事就在他们的朋友这个圈子里传开了。
郑先生说,他和小曼是大学同学,所以双方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共有的,而自己工作上的那些客户和所谓的朋友,自己是不会邀请他们参加这样的聚会的。一时之间,虽然大家都觉得知道了郑先生嫖娼的事挺尴尬的,但是还是有人忍不住站出来责骂他,说人家小曼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有没有良心什么的,郑先生告诉我们说,直到小曼的几个姐妹找上门来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丑事早就被人知道了,而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同样的道理,小曼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都没说。
郑先生揉了揉眼睛说,当时他就跟小曼说,自己今后绝不会再犯了,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小曼大概是相信郑先生是一时糊涂,所以也就暗暗忍了下来,过了段日子,郑先生对她体贴疼爱,她心里也就慢慢原谅了郑先生。两人的感情一度又重新非常好,郑先生尴尬的说,这条裤子,就是那一年小曼生日,我亲自去给她选的礼物,因为我喜欢紫色。
胡宗仁哼了一声说,别人过生日你选个你喜欢的东西,你还真自私啊。我是知道胡宗仁的脾气的,如果惹到他不高兴了,别管是客户还是谁,他都照样要明嘲暗讽的。郑先生说,他自己也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当初犯错了,想要弥补。但是小曼越是一言不发的忍耐,他就越觉得内疚。恰好那个时间,公司开始往外地拓展业务,他被派到了外地。郑先生说,每次出差之前,他都会跟小曼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犯错。可是就在外地工作一年以后,他接到小曼的电话,说自己生了重病,人不好了,他才慌慌张张的赶了回来。
说到这儿的时候,郑先生看着齐小姐,问她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昨天你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病了的时候,我这么着急了吧?他说,回到家以后,看了检查报告说小曼属于非小细胞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末期了。齐小姐忍不住打断郑先生说,怎么会呢才三十几岁的人。郑先生说,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她的饮食常常不规律,而且休息也不好,她自己说苏日安我保证不犯错,但是之前那件事在她心里永远都跟吞了一口痰似的堵着,精神上的压力加上生活没有规律,导致了癌症。
郑先生说,当时说什么都晚了,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后,郑先生办理了停薪留职,在家里陪着小曼,但是人越到知道珍惜时间的时候,这时间就越是短暂。那之后不到半年,小曼因为受不了放化疗的痛苦,决定不治了,但停止治疗后没多长时间,就离开了人世。
郑先生说到这儿的时候哭了起来,他说当他通知了小曼的家人,她的父母颤颤巍巍从自己手上接过骨灰盒,那个情形,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在处理完小曼的后事之后,他烧掉了所有小曼的东西,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他开始亡命工作,打算用忙碌来抵消对小曼的死念和愧疚。直到一年以后,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齐小姐。
胡宗仁问他,那为什么这小曼的生日内裤会在床底下吉他里找到。郑先生说这他也不知道了,因为这套衣服没用过几次确实是找不到裤子了。可能是从床头的缝隙掉下去,恰好落在了这个吉他里吧。郑先生伸手握着齐小姐的手说,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当时认识你和你恋爱,我也确实是需要一段新感情来慢慢遗忘小曼,但是和你结婚,却是真心实意的,我在乎你,在乎这个家,这才拼命工作,让你过好日子。
我忍不住插话了,我对郑先生说,可你想过吗,先前小曼之所以生病到了晚期你才知道,不就是因为你常年在外边工作,顾及家庭很少,让她一个人照顾自己,这才造成的吗?郑先生不说话了,我觉得他肯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继续说,而如今你和齐小姐结婚,你却依然重复之前的生活方式,自己的老婆为什么不多抽点时间来陪伴呢?他结结巴巴的说,工作性质的问题,我也确实没办法。我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虽然现在的社会赚钱很重要,可家庭也一样很重要啊,如果你因为赚钱而丢失了一些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这是补不回来的,那你赚那么多钱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对郑先生说,你太太在之前的了解察觉到,她虽然生活条件不错,但是她过得并不算很快乐,你这个当老公的,一心只想着赚钱,怎么不多想想你身边的女人也需要你陪伴呢。郑先生不说话了,默默低下了头。齐小姐握着他的手,眼神温暖的看着他。过了一会,郑先生才说,你说得对,我已经失去过一些重要的东西了,我不能再失去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眼看事情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我和胡宗仁走到卧室里,摆好工具就要准备给小曼的灵魂带路了,在那之前,我问郑先生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小曼说,也许当初她的离世已经是个遗憾,这么些年,肯定也憋了些话,要说就说了吧,因为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齐小姐识趣的离开了卧室。看得出她还是充分理解了自己的丈夫,而且那些发生在她之前的事,也没有计较的必要,郑先生已经因此而受到责罚了。
我去厨房打了一碗水后回到卧室关上门,掀起了床上的床单,露出了床垫。床垫上有一层塑料纸,还没撕开。胡宗仁开始起灵,原本小曼已经混沌了很久的灵魂在起灵的时候重新清醒了很多。胡宗仁对郑先生说,有话就说吧,这是最后一次你能直接跟她对话的机会了,将来想说话,就只能摸着她的墓碑说了。郑先生沉默了很久,然后默默流泪了。但他并没有痛哭出来,而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小曼,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胡宗仁对我点点头,于是我把碗里的水,倒了一点在床垫的胶纸上。渐渐的,水形成了几个字,就像是有人用手指沾着水写字一般,虽然很快就干了,但我还是清楚的看到,小曼用水渍写下了“要快乐,我爱你”六个字。
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郑先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跪在地板上,身体趴在床垫上,想要伸手去碰那几个字,却有舍不得,痛哭了出来。
我也揉了揉鼻子,然后对胡宗仁说,那咱们开始吧。胡宗仁持续念咒送魂,直到把小曼的灵魂彻底送走以后,他从袋子里拿出那条裤子,然后烧掉,将灰烬收集在八卦袋里。
当天完事之后我们就立刻收到了酬金,因为夫妻俩对我们的办事方式还是很满意,于是没少给。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饭的饭点了,于是说好了要吃水上漂,那就一定得吃。吃饭的时候胡宗仁问我,这案子也不算很难啊,为什么用这个来考验呢?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后边一定会越来越难。
第二天接到齐小姐的电话,她是特意打电话来感谢我们的,说郑先生已经跟单位说好了,下个月就调回重庆来,谢谢我们了。
我挂上电话后,满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