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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雾气渐渐清晰,我震惊的发现,那少女的面容居然同我出奇的相似,冥冥中,我总觉得我似乎认识她?阿黎……阿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然后下一刻,我就听见陆吾神君将她唤作:“阿黎……”
……
阿黎是被生生疼醒的。
陆吾知道,但他除了冒险在悬崖峭壁采上几株草药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如今只不过是个被驱逐的捉妖师,哪里有能力去给阿黎买药呢!
山洞外雨势渐大,陆吾将怀里的草药放在口中嚼碎,动作轻柔的敷在阿黎的伤处,阿黎痛的一激灵,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陆吾伸出另一只手,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口中喃喃:“阿黎乖,吹吹就不痛了哦。”喑哑的男低音在雨声中隐约泛起了一丝蛊惑的意味,阿黎慢慢忽略了疼痛,将身子向着陆吾的方向缓缓靠了过来。
阿黎是只修炼了两百年的蛇妖,刚学会化形不久,懂得东西还少。不过以陆吾如今穷困潦倒的修士,能寻得阿黎这样成年的妖物做伴已是不易,他挑剔不得。
初时,阿黎也曾同他闹过脾气。
那是一年冬季,鹅毛大雪昼夜不停的下,他们一人一妖因为找不到活计已经许久不曾吃过热食了,有时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凿开一小块冰,等不及化成水便往嘴里咽。阿黎本是天性畏寒的蛇类,有一回实在受不了了便对着陆吾吐出了芯子,陆吾听见身后的声音,蓦地转身,神色一愣。
阿黎亦是一愣,刚刚鼓足的勇气霎时间卸了大半,她弱弱地开口:“我饿了,想吃你,你的一块肉。”
陆吾一身青衣,在风雪中更显姿容无双,只是却依旧遮不住苍白的脸色和冻得发紫的嘴唇。他沉默良久,忽而解下背后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匕首。阿黎有些发怔: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陆吾动作飞快地从腿上割下来一块肉,扔给她:“吃吧,吃完才有力气赶路。“
阿黎看着他迅速冻住的伤口和渐渐发黑的脸色,忍不住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近乎固执地问:“为什么?“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陆吾费力的动了动嘴唇,说出了答案:“我们两之中,至少能有一个活下去。”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阿黎望着直挺挺倒下去的陆吾,忽然觉得心尖颤成一片。她闭上眼睛,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下了陆吾割下的肉,在陆吾的身体被大雪覆盖前,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尾巴卷起他的身体轻轻裹住,在独自寻觅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一处破窑洞躲避风雪。
她将怀里的陆吾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却发觉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关键时刻,阿黎灵光一闪,恍惚中记得曾经听人说过蛇胆可以救人,咬了咬牙,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生生挤出来了一些胆汁喂给陆吾,只是因着没有容器,那千辛万苦挤出的胆汁竟是撒出了大半,阿黎无法,只得用刀深深将七寸处割开,好让胆汁流出的多一些。
许是那年在冰天雪地伤到了根基,那之后阿黎的身子便不太好,尚未入冬便早早开始冬眠,倘若不是在睡梦中也能感知到陆吾的危险,她又怎会硬逼着自己醒来,甚至为了保护陆吾再次受伤。
陆吾将阿黎搂在怀里,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她的头,阿黎吐着芯子拱在他怀里撒娇,粗壮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化作一指长的小蛇,哧溜一声从陆吾怀里溜出去了,她真的饿极了,她要出去觅食,身后远远传来陆吾担忧的声音:“阿黎,别乱跑,早点回来!”
阿黎会自己觅食,只是荒山野岭,能让陆吾果腹地东西却着实有限的很,不得已,阿黎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附近的村落。她知道偷东西不对,可她实在饿得狠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便顺着墙壁一路摸进了农家的厨房,灶台上几个大白馒头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阿黎心知有诈,却实在舍不得那馒头。咬了咬牙,她果断的竖起尾巴将那一盘馒头悉数卷起,突然“砰”的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兜头罩在了她身上,那网上似乎被施了法,与之相触的皮肤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旁边的农妇举着一根木棒边打边骂:“原来是你这蛇妖日日来我家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阿黎不敢大声叫唤,怕引来捉妖师,只得一边咬牙忍着一边施法将身子变大,终于挣破了那张大网,她顾不上浑身鲜血淋漓,便姿态决绝地卷些馒头逃了出去。
阿黎回来的时候,陆吾已经睡了。怕吵醒他,阿黎强忍着疼痛化作人身,一步一顿地往屋子里走去。黑暗中骤然想起一道冰冷的男声:“你干什么去了!”
阿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怀里的馒头塞到陆吾的手里,还讨好似的吐着芯子舔了舔他的掌心。陆吾初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摸了摸她的头表扬道:“阿黎乖。”
只是待看见她布满伤痕的后背,陆吾的眉头霎时皱得紧紧的,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阿黎有些瑟缩:“你别生气,我不疼的。”
“闭嘴!”
阿黎不敢说话,只是任由他摘了草药替自己疗伤。清洗伤口,上药,缠上布条,他动作干净利落,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只是包扎完后,陆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你要是愿意,不如……”
阿黎大惊,心头一慌竟是落下泪来:“阿黎乖,阿黎听话,你别赶我走……”
陆吾失笑,轻叹一声:“傻姑娘,我是说若你愿意,待你伤好后我们便去接些活计,好混口饭吃。”
阿黎闻言破涕一笑,忙不迭失的点头:“愿意的,只要跟你在一起,阿黎做什么都愿意。”
四目相对良久,陆吾的唇畔漾起一丝轻柔的笑意:“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阿黎低下头,羞涩地笑,没有看见身边人笑意邹然收敛的模样。
那之后陆吾便真的寻了个繁华的镇子,带着阿黎隐姓埋名地安顿下来。平日里替街坊邻居做做法事,超度超度亡灵,倒也能勉强混个温饱。只是显少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清俊温和的男子,曾是修真界里声名赫赫的顶级捉妖师。
现在世道艰难,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人一蛇就这么相互扶持着度日,渐渐地竟有了些烟火夫妻的温情。对于这样的状况,阿黎很是知足。
遇到凌霜的那日,阿黎在屋里坐立难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窜,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暮色刚垂,陆吾便带了个女子进门。那女子一袭绯红色锦衣,身姿婉约,容貌艳丽,面上的神情似惊似喜,娇声唤着:“陆吾。”后来阿黎方知,她便是凌霜,与陆吾同出一门的小师妹。
初相见的惊喜褪去,凌霜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阿黎,声音清冷的斥责:“大师兄,你如今越发不讲究了,竟连这种修行不过百年的妖物也肯收留,真是令师妹痛心!”
修真之人,多数以妖为宠,越是身份尊贵的捉妖师,身边的妖宠等级越高,以陆吾当初修真界第一人的身份,身边只得一只修行不过两百多年的妖宠,的确是有些落了下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凌霜外出游历多年,怕是还不知道陆吾现下的处境罢了。
阿黎见她衣着华丽,浑身上下泛着贵不可言的气息,又听她提及自己给陆吾丢了脸,忽然地就有些自卑,她有些怯懦的抬头看了陆吾一眼,却见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有些复杂的盯着凌霜,一颗心便钝钝地沉了下去。
陆吾有些复杂的望着这个师妹,自嘲地笑:“霜儿,你怕是还不知道罢,我已经不是苍云山的弟子了,师父他……三年前就将我逐出了师门!”
“你说什么!”凌霜震惊!
陆吾面露苦涩,继续道:“再过不久,就是召开下一届修真大会的日子,届时,苍云山就会向全修真界发出通告,昭告天下我这个被驱逐的叛逆。到那时,我将会是整个修真界的公敌,你……还是早些与我划清界限吧。”
阿黎站在一边默默的听着,心下有些酸涩,原来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了吗?自己却还浑然不知的关起门来度日。这段日子,陆吾他,一定很辛苦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凌霜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到底发生了何事?掌门怎会对你做出如此严厉的处罚?”
陆吾转过身,望着墙上被风吹起的白纱,不语。
那日凌霜走后,阿黎问他:“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吾亲了亲她的嘴唇,目光柔和:“告诉你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阿黎吐着芯子舔了舔他的胸口,陆吾拍拍她的头:“阿黎乖,早点睡了,明日若是没有生意,我们就去城外捉田鸡吃。”
阿黎本就单纯,见他浑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便也暂且将这些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外,只是一颗心却总是坠锥地吊在那里,总也下不去。
阿黎知道凌霜早晚会再来,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
那一日天清气朗,红霞漫天,阿黎搬着把凳子坐在门前等陆吾回来。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抬眼望去,蜿蜒的石板路上,那一对男女相携着踏着晚霞归来。俊男美女,格外般配。
看着并肩而来的陆吾和凌霜,阿黎脸上的笑容一僵,刚要开口询问,便被陆吾一个大力的拥抱打断,他墨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阿黎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地说话:“阿黎,我终于等来了机会,凌霜她愿意相信我!”
阿黎僵直着胳膊回抱住他,心中喃喃:“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凌霜她看你的眼神,同我看你时是一样的,那种目光叫做爱慕。”
三日后苍云山便会召开新一届的修真大会,届时全天下的捉妖师齐聚一堂,苍云山掌门会当众宣布驱逐陆吾,原本这一天,对于陆吾而言是身败名裂的一天,但是现在,凌霜回来了,并且表示愿意帮助他,而这,就是陆吾所说的机会。
“你会抛弃我吗?”阿黎昂起头,眼对眼地瞧着他问。
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陆吾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声音轻柔:“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阿黎垂眸,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听着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声,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修真大会召开的那天,日头毒辣的很,阿黎化出原形偷偷潜伏在苍云山众人的背后。当新任苍云山掌门,陆吾的师父莫云站出来,说有大事公诸于众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早已埋伏好的阿黎迅速一跃而起,冲着莫云的脖子又快又准的咬了下去,“咔擦”一声轻响,这位威名赫赫的苍云山掌门,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身首异处。
趁着旁人都在发愣的时候,陆吾当机立断的抢先反应过来,他抽出凌霜重新归还他的长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鞭笞在阿黎身上。虽然明知是做戏,但陆吾下手却全不容情,阿黎想,他只是力求真实。
抢在众人开口之前,凌霜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站了出来:“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害我苍云山掌门,大师兄不必手下留情,这种妖孽直接除去便可。”
凌霜虽是小师妹,却是掌门爱女,此刻一言既出,苍云山众人面面相觑,心道陆吾数月前便已被逐出师门,小师妹却仍旧以师兄相称,当中必有曲折。当下,一众苍云山弟子纷纷面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不发一言。
其他在场众人虽说不知究竟,但对于苍云山天骄被驱逐一事其实早有耳闻,只是现在人家自己都不提此事,旁的什么人自然是更不好过问。
一时间,场内万籁俱寂。
阿黎被陆吾用缚妖索捆在地上,那缚妖索上附了锋利的倒刺,一根一根全扎在阿黎的血肉里,轻轻一动,就钻心的疼。阿黎稍微挣扎了一下,那倒刺就在肌肤里勾出长长短短的碎肉,骇得阿黎不敢再乱动。她抬起头,静静的望着他,听他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这蛇妖胆大妄为,公然害死我苍云山掌门,只有除去她,才能解我苍云山心头之恨。”
人影幢幢中,阿黎远远地看着陆吾,露出无声的笑:“只要你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