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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鹰扬立刻带了一队王府亲卫前往城外王志的庄子上去,王志也顾不得还受着伤,亲自前往带路。
李承昊在品梅居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廊下挂着一盏宫灯随着凛冽的北风四下晃动,以致那光线都变得零碎起来,四周都是暗沉沉的,只余下满园子的清冽梅香。北风打着卷儿灌进梅林,留下一片呜咽声。
取下唯一的那盏灯,李承昊进了逍遥居,这宽大的书阁是从来不准生火的,每到寒冬腊月,这里都格外的冷。
李承昊提着灯往那书架后面去,右腿迈上梯子刚一用力,膝盖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酸疼,猛的这么一下,任是一向坚毅似铁的李承昊也忍不住停下来用手掌握住。他略一运气,真气由掌心传至腿骨,才使那酸疼慢慢减缓。
真气收回,李承昊看着自己的膝盖,想起鬼医圣手对鹰扬说的话。
“殿下这条腿,虽然行动不会受限,但每逢阴寒潮湿的天气,就会酸疼难忍。益州历来潮湿多雨,实在是不适宜殿下休养。”
鹰扬问:“凭先生的医术也不能根治吗?”
“不能,殿下的膝盖完全粉碎了,小腿的胫骨也断了好几处,在下纵使手眼通天,也只能如此了。总好过瘫痪在床,将军平日多叮嘱殿下注意休养,寒冬时节注意保暖,这伤只能靠养。”
李承昊沉思了片刻,自嘲的笑了笑,几步踏上木梯,从最高处拿下一本簿子,不再停留,直接出了逍遥居。
一出门,廊下站着的纤细身影让他皱了眉,冷笑道:“本王这品梅居,你倒是来去自如。”
那身影往前走了几步,零落清丽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若隐若现,她嘴角含笑,眼神却很是郑重,福身说道:“奴婢以为,殿下会需要奴婢来解惑。”
李承昊看向她的视线是淡漠的,却自带一股冷气,零落目光清澈不避不闪,又往前走了两步。
说道:“如果殿下没有事情想问,那奴婢,倒是有话想跟殿下说,殿下能否行个方便。”
李承昊勾唇,带着嘲讽的笑意,只撇了她一眼,转身提灯往品梅居走,零落也不说话,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进品梅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李承昊径直去紫檀椅上坐下来,无视零落站在案前,自顾自的翻开手中的簿子。
零落长睫轻覆,无奈地笑了笑,再抬眼时,已是满脸肃色,也不管李承昊会如何想她,直接开口说道。
“殿下手中的这本簿子,只是其中一部分行贿金额,更大更重要的,还留在证人手里……”
李承昊“嘭”的一声拍在案几上,打断了零落的话,视线如刀似箭地直射过来。
“幽冥三司,你是哪一司?”
零落眼眸轻闪,问道:“幽冥三司是什么?”
李承昊冷哼一声,“跟本王装傻?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只是礼乐坊里一个普通的舞姬吗?”
零落半垂下眼,恭敬地回答:“奴婢就是一个普通的舞姬,只不过深受卢嬷嬷教养之恩,要倾尽奴婢平生之力,辅佐殿下荣登大位。”
“你住口!”李承昊大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就凭你这一句话,本王就能要了你的命!”
零落抬头与他对视,一动不动地说道:“奴婢死不足惜,只可惜了柔妃娘娘含冤二十载。”
此刻,李承昊的表情好似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他看着零落的眼神就像要撕碎了她,声音比窗外的北风还要寒冷。
“别将你的贪慕加在本王身上,母妃的仇怨,本王自会讨回来。”
“怎么讨?”零落黑葡萄一样眼睛,跟她的声音一样咄咄相逼,“陛下有心无力,定妃娘娘为了保护年幼的您,不得不早早将您送至边疆。殿下难道还想指望太子?亦或是文王?”
这话,让李承昊有了一瞬间的呆愣,零落温和却不失坚定地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比殿下自己登位更合适。”
李承昊眸色幽深,满面寒霜,却冷笑了一声,说道:“就算本王真有那一天,你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零落微微一笑,“殿下放心,无论殿下将来的身份如何变化,奴婢跟殿下约定的自由之身,也一直不会变。”
“自由之身?你费尽心机地撺掇本王去走那鲜血淋漓污秽肮脏的路,为的就是一个自由之身?”李承昊讥讽地看着她。
零落的脸僵了僵,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勾了勾唇角,说道:“奴婢自然知道,殿下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心机颇深的女子。可殿下也应该最清楚,要怎样的人,才能在那座深宫里活下来。
仅因为奴婢这张脸,从小到大就受尽了屈辱和排挤,若不是卢嬷嬷多次舍命相救,奴婢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嬷嬷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殿下能君临天下,柔妃娘娘能深冤得雪。”
说着,零落提裙就地跪下来,仰头望着他,黑亮的眸子闪着晶亮的光,“奴婢不才,还请殿下看一看当今的朝廷,奴婢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陛下龙体欠安多年,大权尽落外戚之手。殿下这才看到了一个户部侍郎,那里面有多少蛀虫正在腐蚀大越的根基,难道殿下就忍心看着陛下辛苦创下的安平盛世,被一点点的吞食掉?
太子阴狠,文王伪善,剩下一个生性正直的岳王殿下,却也被逼得在夹缝中求生存。若是殿下再置身事外,那这天下的百姓,就真的没有盼头了。”
零落恳切的话,说得李承昊心头一颤,他咬紧了牙,袍袖下的手指又攥到了一起,即使零落不说,他也早看透了如今的局势。
他五岁丧母,十二岁离京,十五岁立下第一个战功,整整十三年,他都一直远离朝堂争斗。若不是那个人的身体逐年虚弱,若不是母妃的大仇未报,心愿未了,他又何必拖着病体,非要回到这满是算计与污秽的京城。
皇位,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殿下难道就从来没想过那个位置吗?”零落缓声问道。
李承昊阴沉似水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声音如冰,“本王不管你是什么人,是受何人指使,你接近本王,费尽心机进王府来要做什么?这些本王都不管,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跟你最初的约定就一直有效。
侍妾也好,侧妃也罢,只要你能肃清王府,随便你想怎样都行,等到王妃进府,本王自会放你离开,此后天涯海角随你去。”
他停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深黑的眸子就像冰冷的刀锋,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零落心头。
“现在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滚!”
零落只觉心脏就像被人一把抓住,揪痛得厉害,却不知如何缓解,以致于她的脸都如白绢一般苍白透明。
李承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眸子幽深似古井,她也深深地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充满着请求不解与幽怨,还有李承昊来不及看清的复杂情绪。
零落已经收回了视线,眉眼低垂,声音也平缓得近乎淡漠。
“奴婢不急,殿下终有一日会看清一切,奴婢相信,就算殿下没有夺嫡之心,但殿下的爱民之心,也永远不会失去。”
……
零落静悄悄地来了又去,李承昊想认真地看一看那账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不得不承认,今夜零落说的话,很让他触动。
作为皇子,他也不是完全就没去肖想过那个位置,但他之所以不屑一顾,一是因为他从小就看透了宫廷中的尔虞我诈,并且对此深恶痛绝,二是因为他骨子里面对自由的渴望,不甘心自己一生都要被困在那片红墙黄瓦之中。
这也是他愿意跟零落交易的原因,在他心里,一个对自由极度渴望之人,即使她再精于算计,她的内心也仍然留有一片净土。
但他知道零落有句话说得对,君临天下,是替母申冤最好最有效的捷径。
这些年,无论是他立下的军功,还是他现在的王位,早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阻止他回京,那些人不惜与奸人勾结,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只为让他死在战场上。
一想到这里,李承昊就又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殿下不妨考虑一下零落姑娘的建议。”
安静的品梅居里,突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接着,一袭白衣的孟君役从暗室里走出来。
见李承昊仍是没说话,又继续道:“草民知道殿下回京的初衷,只是想为柔妃娘娘讨回公道,但现在的京城和朝堂上的格局,就像零落姑娘说的那样,好好一个安平盛世,眼看就要被毁掉了。”
李承昊好像此刻才听到他的话,眯眼看过来,冷声说道:“你也要来劝我?”
孟君役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自然懂得殿下的心思。”
许是听到李承昊自称了“我”,孟君役也换了称呼。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我更懂殿下为国为民的心,殿下跟其他皇子不同。您常年在民间,深知百姓疾苦,您少年上战场,知道战争真正的残酷。殿下,仅仅一个私盐案就死了多少人?那一场暴乱,让多少人无家可归?朝廷虽然平复了此事,可是受苦的终究还是贫苦百姓。”
孟君役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地走到门庭处,指着外面黑茫茫的天,说道:“此刻,就在外面,风雪不停,就会有人不断地死去。”
“殿下!”孟君役收手回身朝他举臂行了大礼,“草民不才,恳请殿下为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