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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县丞来了,萧凡终于松了口气,等了他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上位者一句话,便能轻易定人生死,萧凡很清楚,他若真被拿进了大牢,其结果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是一个死字,没有人彻底得罪了知县之后还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当官的要整死一个普通的百姓,实在太容易了,容易得几乎懒得费劲找什么借口和罪名。官儿要百姓死,百姓不得不死。
萧凡再一次亲身体会到权力的妙处,他开始觉得自己活得太悲哀,大丈夫手中无权,在这风云诡变的大明朝,只能如蝼蚁一般活着,那样有什么意义?这次曹县丞救了自己,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自己一个穿越者,每次还得等着别人来救?
男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权力才是最让人产生安全感的东西。
一丝力争上位的野心,终于在萧凡心中悄悄萌芽,破土,以一种疯狂的长势,飞快占据着萧凡心中的沃土,不可抑制。
听到街角传来的大喝声,陈四六绝望如死人的灰败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生机,他不由精神一振,扭过头以一种近乎感恩的表情望向萧凡。
萧凡朝他微笑点头,然后伸出手,貌似潇洒,实则风搔的向他摆了一个剪刀手的造型,非常的卡哇伊。
曹县丞未穿官服,只着一身花团锦簇的长衫,面色沉静的向他走来,一干衙役前呼后拥开道,声势浩大,官威十足,街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低头回避,不敢直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萧凡稍一打量,便知是衙门的谢主簿和李典史了,瞧他们走路时一左一右隐隐落后曹县丞两步,神态中带着几分恭敬,萧凡不由暗暗吃惊,这曹县丞本事不小,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衙门里最为重要的主簿,典史和捕头都拉进了自己的阵营,这恐怕不仅仅是银子能办到的事,多半还是他们看中了曹县丞背后燕王朱棣的显赫尊位。
曹毅此人看似粗犷豪迈,不拘小节,实则精明能干,不可小觑。萧凡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站对了位置,跟这样的人做朋友,远比做敌人要愉快得多。
思绪纷乱之时,曹毅已走到了萧凡面前。
萧凡回过神,拱手道:“草民萧凡见过县丞大人,主簿大人,典史大人。”
曹毅锐利的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周掌柜,又不易察觉的对刘捕头点了点头,随即大笑道:“萧老弟不必多礼,今曰本官与衙门的同僚皆是便装前来,听说陈东家的醉仙楼今曰开业,本官冒昧,倒是想厚着脸皮讨杯发财酒喝,哈哈。”
围观的百姓轰然大哗,这位新上任的县丞大人刚才称萧凡什么?萧老弟?
古人向来以礼为先,称呼问题可不是小事,堂堂朝廷八品官员,竟对一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称兄道弟,这位陈家姑爷……还是当年的窝囊女婿么?他什么时候竟跟县丞大人拉上了关系,而且瞧着架势,关系还非常亲密。
陈四六原本陷于即将家破人亡的大悲情绪之中,却没想到情势峰回路转,很快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听得曹县丞这样说,长着玲珑心窍的陈四六哪有不懂意思的道理?
尽管浑身仍在微微发抖,陈四六却努力平复了情绪,恭声道:“有劳二老爷挂念,陈家商号上下感激涕零,曹大人纡尊降贵亲临草民的小小酒楼,实在令鄙酒楼蓬荜生辉。”
曹毅闻言豪迈的哈哈大笑,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衙役欲缉捕萧凡的一幕,只朝萧凡挥了挥手,道:“这么多人站在门口干嘛?萧老弟,走,陪本官进去喝几杯,你小子人是机灵不错,可惜酒量实在太糟糕,本官得好好艹练艹练你……”
萧凡摸着鼻子苦笑道:“大人要喝酒,草民当然不敢不陪,只可惜现在恐怕不行,草民不小心冒犯了黄知县的虎威,现在正准备跟着刘捕头去大牢吃牢饭呢……”
曹毅闻言假装怔了一下,然后沉下脸来,目光渐渐变得如刀刃般锋利,盯着刘捕头道:“怎么回事?县尊大人要拿萧凡?本官怎的不知道?萧凡所犯何罪?”
刘捕头飞快与曹毅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淡淡道:“小人只是奉知县之命拿人,萧凡所犯何罪,小人委实不知。”
曹毅原本轻快的表情收敛起来,眉间渐渐蹙成一个川字,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县丞大人不高兴了。
转头看向身后的李典史,曹毅问道:“李大人,你是典史,主管本县刑狱,县尊大人欲缉拿萧凡,你可知萧凡所犯何事?”
李典史皱着眉道:“下官也没听县尊大人提过此事,许是下官能力菲薄,县尊大人又惯来乾纲独断,缉拿人犯不与下官知会,也是平常得很。”
围观的百姓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李典史这话可说得太重了,虽字面上的意思对黄知县仍是恭敬,但话里隐藏的意思却太恶毒了,“乾纲独断”,这个词儿向来是用在皇帝身上的,李典史却不假思索的用来形容黄知县,这话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出来,若传到京师朝堂,甚至传到皇上耳中,会对黄知县产生什么印象?
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对民间文字言论的控制可谓是严厉之极的,任何不恰当的或对皇权有威胁的文字言论,必将得到最严厉的处置,轻则入狱充军,重则诛灭九族,朱元璋对此毫不手软,雷厉风行,由此也衍生出“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监控士大夫和民间的文字言论,幸亏自从胡惟庸,蓝玉谋反案之后,由于锦衣卫大索天下胡蓝同党,牵连无辜过甚,朱元璋不得不当着朝堂众官的面,当场尽焚锦衣卫诏狱的各种刑具,撤裁了锦衣卫这个恶名满天下的特务组织,朝堂和民间这才得了几年喘息。
这若是当年的锦衣卫还在的话,李典史的这番话说出来,不出半个时辰,黄知县就会被锦衣卫的某个百户或总旗客客气气的请到京师镇抚司的诏狱之中喝茶,并享受谋反嫌疑的钦犯待遇,运气好的话,黄知县或许还会得到当今皇上朱元璋同志亲笔御批“其罪当诛”的圣裁。
萧凡楞了一会儿才听出李典史话里的意思,不由心惊胆颤的擦了擦额头的汗,都说读书人阴狠,以前还不觉得,直到现在才算真正领教了,读书人……果然惹不起啊!一句轻飘飘的话都能杀人。
这说明什么?知识就是力量!
萧凡决定曰后闲暇之时,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用以充实和武装自己,立志做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
连曹毅听到李典史的话后,眉梢也禁不住微微一跳,颇带几分惊悚的看了李典史一眼。
场面一片死寂,在场的百姓纷纷目注曹毅,眼中的兴奋之色愈盛,明眼人都看出来,江浦县大老爷和二老爷的正面较量借由这件事开始了。
一旁伫立无言的周掌柜见李典史竟然说出这等诛心的污蔑之语,矛头直指黄知县,他大感意外之下,不由急了,赶紧越众而出,大声道:“萧凡涉嫌伤害知县公子,县尊大人故命刘捕头缉拿,请曹大人明鉴!”
曹毅皱眉冷声道:“你是何人?”
周掌柜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道:“草民姓周,乃金玉楼的掌柜……”
“你有功名在身?”
“……没有。”
“既无功名,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你竟敢如此轻慢本官?”曹毅怒道。
周掌柜闻言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可怜兮兮的看了萧凡和陈四六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他们也无功名,为何不跪?
萧凡差点笑出声来,这曹县丞怎么老喜欢玩这一套?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也对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莫非是他骨子里的自卑感衍生出来的偏执倾向,非得要人跪着跟他说话才舒坦?
曹毅哼了一声,没理会周掌柜幽怨的目光,转身对刘捕头大声道:“既为朝廷命官,理当爱民如子,萧凡一无劣迹,二无罪名,无缘无故缉拿入狱颇为不妥,或许是县尊大人对萧凡有所误会也不一定,刘捕头你且叫众衙役回去,萧凡之事,本官自会在县尊大人面前担当。”
围观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异。
曹毅这话明着听起来客气,可实际上话里的意思,分明已经在当众抽黄知县的脸了,二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否决了大老爷的命令,此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至江浦县的大街小巷,而黄知县的面子和威望,已经是丢得不能再丢了。
刘捕头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笑意,然后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平静的道:“既然曹大人有命,小人不敢不遵,这便带弟兄们回去了。”
周掌柜仍跪在地上,曹毅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也没叫他起身。
不过周掌柜也没在意这个,他现在浑身冰冷,刚才发生的一幕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再看着曹毅身后笑得意味深长的谢主簿和李典史,还有明着不偏不倚,实则阳奉阴违的刘捕头,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沁入周掌柜全身。
怎么会这样?江浦难道真的变天了?
想到这里,周掌柜不由浑身颤抖,惶然失措。
远处一声震耳的铜锣敲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周掌柜。
“本县县尊黄大人亲临,静街——,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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