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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节的时候不是到处上新戏,与民同乐吗?应该就是看准了这个空子,先是一个江南那边的有名的和乐班先唱的,然后场场爆满,很快就有别的戏班子跟着唱起来。连我们家王爷都叫了戏班子来家里唱过,他那个糊涂性子,听过就算,还赏了不少,晚上和我说有你们女学的戏呢,改日你也听听,我一听就觉得不对,一问果然。”
王彤一边狠狠地撕着手帕,一边愤怒对着跟前的赵朴真道:“我就知道,这些民间戏目,大多总要有些男女情事,用些艳词浪曲来做噱头,才引得人来看,果然这什么女学的事,就演的一个男学生,因着身子不好,从小家里当女儿养,后来送他去了女学读书,结果引得一个女学生与他好的戏来,倒像是个反串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剧写得分寸还好,最后只写了这男学生与女学生终成良缘。”
“但后边就收不住了,有好多戏班子看这红了,开始也借着女学乱写,有的写一个先生,去女学教课,然后与许多女学生拉拉扯扯,勾引得女学生们个个春心大发,这先生坐拥齐人之福,好不香艳!更露骨的有一出,说有个落第士子去了女学做先生,然后邂逅了同样做女先生的皇妃,得到了皇妃的垂青,这就更居心叵测了!”
王彤冷冷道:“千秋节刚过,各地进京的戏班子都要收拾行装回去了,我已和王爷说了,通知京兆尹,将这些不正经的班子全拘起来,一个个查问,看背后有没有人在指使。你看前些日子那来闹事的农户,怕也是就有人专门看准了这个时候,虽说最后拷问过也只是一些闲汉背后撺掇,但世家手段,大多如此,查无可查。娘娘更需谨慎,我们王爷也说了,怕是明日就又要有言官弹劾,让我好歹进宫和娘娘说一声,和皇上那边备个案,有个数儿。”
外边下课的钟声响起来,赵朴真长长吐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窗子,看向下边刚刚下课活泼泼走着的女学生们:“早知道这女学办得不容易,不过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女学自创办起,就一直困难重重,缺钱,缺人手,缺先生……一步步都走过来了,还怕这点流言蜚语吗,既是写戏,咱们也写戏还击好了,花钱找些书生来写上一出好戏来,也写一个《女状元》好了,就写一个弃婴女孩,如何从女学长大,学到真本事,考上女状元,中间加点登徒子如何想要混入女学被严惩好了,不过这样一本正经的戏,怎么也不可能如那等香艳戏流传得广的,世人好的是那些啊……你越禁,外边就越要演,反倒传得更快。只能多一些正面的戏,好歹扳回点女学的名声,让老百姓仍相信女学吧。”
王彤苦笑摇头道:“不错,如今我是真佩服圣后当年了,她身上也不知担了多少诽谤毁讥呢。我如今只替你捏着一把汗,若是皇上听了,对你生了嫌隙猜疑……”
赵朴真摇了摇头道:“在女学教书的妃子,除了我还有贵妃呢,皇上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在意这些东西的人。”
王彤叹气:“夫妻哪里经得起日久天长的造谣中伤。娘娘,我也和娘娘说几句真心话,若是说得不中听,娘娘也别生气。您若是只是循规蹈矩待在后宫里做一个默默无名的后妃,那肯定就没今天这些顾忌。当初朝廷对皇上压着上官贵妃不封后,不都是乐见其成,无人说话。皆因上官贵妃聪颖敏慧的名声在外,人人都怕再出来一个圣后,巴不得皇上不封后。你有嗣,母家寒微,又默默无闻,是最好的扶持为后的人选。只是如今时移势易,上官贵妃如今已不可能问鼎于后位,你却在女学这儿展露锋芒,显然就是下一任皇后,这些日子这样难办的一件事,你都亲力亲为一样一样做成了,显然不是个庸碌妇人,朝廷那群腐儒,必然又恨不得要将您再压下去呢!您如今可是风口浪尖上,还是再小心一些……莫要让皇上和您离心啊。”
赵朴真怔了一下,轻轻笑道:“皇上圣虑深远,都有他的道理和考量。”
王彤也笑:“皇上待您,那是没话说的,我冷眼看着,他藏着您这么久,护得你和孩子三人严严实实的,又给你缓缓铺出这么一条锦绣大道来,皇恩深重,却也变幻莫测,您还是当珍惜的好。”
赵朴真脸上微微发红,笑而不语,王彤看她害羞,忙又笑道:“今儿却还有一桩事儿,就是上官贵妃之前一口气在咱们女学那儿兼了好几门课,这几日她却不来了,也不曾打发人来交代一声。这课登时就空了出来,我让人先安排复习和小考,糊弄过去了。本想着找其他先生先替过去,然而现在接近年底了,翰林院那边也忙,来讲四书五经的先生也少了许多。您也知道,如今咱们这正经教学收入,就指着高级部了,这招牌可不能倒,又是这关键时刻,外边流言四起的,好一些的人家肯定要斟酌许久,怕坏了女儿的名声。”
王彤脸上十分为难道:“原本我倒是想亲自去和贵妃娘娘请安,请她示下,但是这个时候她未必想见人,我巴巴的去找她,怕是要迁怒于我,这还是小事,就怕倒要影响咱们女学。她在典籍部十分有威望,她的课,一般人顶不了,必是要选德高望重的大儒来,才不会引起那些贵族女学生们不满,但若是我托了人情去请了好先生来,到时候贵妃娘娘忽然又要回来讲课,那可又如何是好?岂不是两头得罪,因此还是希望娘娘方便的话,能去问问贵妃娘娘,得个准话儿,若是她果真不来讲课了,那我们以后请别的先生,她也挑不出我们的错儿来,我也知道如今您和她,算是势不两立了,但您在宫中,总有许多便利,安排个伶俐些能办事的人传话,能得个准话最好。”
赵朴真沉默了一会儿道:“好罢,这事儿且着落在我身上好了,定尽快给你个准话。”她又问:“今天这是什么课空了?”
王彤道:“典籍部那边的《春秋》,我原是准备安排让她们月考来着。”
赵朴真道:“那我去给她们上一上吧,不然这也不是月底,都是高门闺秀,名门淑女,其实大概也都知道上官贵妃的事,这时候若是缺课久了,怕是退学的女学生就要出现了,不若早安她们的心,这些日子上官贵妃若是不来,她的课我先顶上。”
王彤道:“您这边本就是事务太多,所以才没怎么出来上课,如今忽然多了这样多的课,怕是要累着您。”
赵朴真道:“累着您才是,这女学繁多事务,皆是你在主管,长公主之前图新鲜来过一阵子,如今也懒得来了,全靠您一人撑着。”
王彤笑道:“嗨,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如今这么一桩事,日日让我想着,我才觉得有意思呢,这些日子,我又瘦了不少,可见这人还是得多思多想多动,不然就是一块肉罢了。长公主那边,我倒是听到些影影绰绰的流言,说她开始招面首了,也没招惹世家子弟,只是在家弄了个戏班子,里头好些孩子相貌甚好,大概也就这样才招人嚼舌头。”
赵朴真却知道王彤这人,说话看似随意,其实却从来不会无风起浪,乱传谣言,这位公主遭逢大变,如今皇上宠着她,她自然也就恣意起来,养戏子这事只怕是有八九分了。心里摇了摇头,却也知道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岔开话题:“那替我安排下吧,一会儿我去典籍部上个课好了。”
李知珉正坐着议事,忽然文桐快步走过来低声道:“陛下,高大人传话,说女学那边巳时一刻,娘娘讲课,已安排好了,问您过去不。”
李知珉抬头问:“太子呢?”
文桐忙道:“刚写了十个大字,正歇着吃点心呢。”
李知珉淡淡道:“叫太子过来,我和他一同去。”
不多时太子李正聿果然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先给李知珉行了个礼,迫不及待道:“父皇要带我去女学?太好了,我也好想听听阿娘讲课呢。”李知珉低头看他面上热切渴望的神色,惊觉自己似乎真的去得太迟了。他点了点头,起身拉了李正聿的小手,出去乘了马车,一路行去。
李正聿很是好奇看着外边秋日胜景:“阿娘说这女学是建在上阳宫上的,这就是上阳宫吗?真美啊,比咱们宫里还美。”
李知珉道:“上阳宫是之前圣后修建的,十分精心,我小时候来过,记得许多宫室都是金丝楠木整座地建成的,十分奢华。可惜之前被敌寇掳掠一空,烧毁了不少,如今只是恢复了十之一二罢了,恢复原状已不可能了。战后国库空虚,如今就作为女学用也还不错,关防容易安置,再则也方便你娘出入。等听完你娘讲课,我和你园子里走一圈都看看这嫏嬛女学,办成什么样了。”
李正聿想了下道:“其实这样也挺好,这么多女学生见到这美景,若是和咱们宫里一样,这么大一座园子,只住咱们皇家几个人,也挺可惜的。”
李知珉一笑,倒是希望这孩子永远保持这样的本心。
一路上早已清了场,他们从僻静的一侧登楼,被高灵钧引入了一间静室内,静室前设着屏风,屏风后设了高椅,可以居高临下,通过屏风上部隐秘的小孔,看到前方讲堂。还可以清晰地听到前边的女学生们正在三三两两地说话:“上官贵妃今天会来上课吗?今日助教没有说自行复习。”
“可能是另外去翰林院请了夫子吧。贵妃受了那么大委屈,不想见人也不奇怪,”
“真替她不平。”
“嘘,小心被助教们听见,不许妄议。”
“呵呵,都是些德妃养的穷狗罢了,怕什么。”
不过一屏之隔,讥讽的语言和冷笑传过来是如此尖锐刺耳,李正聿轻轻伸出手有些不安地拉住了父皇的袖子,李知珉皱起了眉头,没有料到今日是这般针锋相对敌对的局面,然而这时已来不及安排什么,钟声敲响,上课了,课堂静了下来。
赵朴真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广袖凤纹襦裙,深蓝色的缎面上随着行走波光流动,高髻上簪着白玉宝相花,整个人显得庄重典雅,女学生们却都认得她,复又轻声地议论纷纷起来:“怎么是德妃娘娘?”
“她想取代贵妃娘娘来给我们上课?呵呵,连这也要抢?”
“呵呵,不过一宫婢尔,也好意思登堂授课?”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