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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灵钧进屋的时候,魂不守舍,罗绮看到他被打湿的衣服,怔了下忙问:“怎么了,摔了吗?可摔到哪里了?”
高灵钧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没事……就是打翻了汤,已经让人另外买了,一会儿就送到。”
罗绮本就是个善察言观色的,仔细看到他膝下有尘土,额头上也有青紫色,诧异问道:“有事?”
高灵钧勉强笑道:“没有。”罗绮却追问:“今儿王爷不在,是夫人为难你了?”
高灵钧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儿给王爷弄了些助兴的药,夫人想来觉得伤身子,正好见到我,便训斥了两句,也还好,我给她赔罪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罗绮仔细观察他神色,却摇头道:“朴真一贯不是爱和人为难的性子,更何况你我都是从前和她一块儿服侍王爷的,她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性子,就这助兴的药,明明就是王爷的意思,她如何会认真怪你,多半只是嗔你两句,逗逗你罢了。”
高灵钧笑道:“可不是么,她原来只是吓我一吓罢了。”
罗绮却又看了他两眼:“你却真的被吓得跪地向她磕头赔罪了?”
高灵钧有些吃不消妻子如今的明敏,窘迫尴尬道:“我这不是心虚么,她如今在王爷跟前可是数第一的,若是真发起火来,吃不着兜着走,还不如做小伏低,赔罪两句。”
罗绮却叹道:“我不知道王爷和您有什么事瞒着她,但是你这样反应,只会是心虚,不止是药吧?你别看朴真妹妹年纪轻,她之前可是王爷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过目不忘,记性极好,智慧不在男儿之下,你这么大的反应,落在她眼里,一定会多想的,若是当面没和你计较,那时候肯定要和王爷找补的,虽说王爷英明睿智,算无遗策,你最好还是先在王爷跟前备个案,让王爷心里有数才好。”
正说着话,外边已有人送了酸汤过来,高灵钧脸色微微发白,过了一会儿才道:“夫人您先好好歇着,我先去谷里见见王爷。”
罗绮道:“快去吧,这位夫人,可一点儿纰漏都出不得的,外边雨大,你小心些。”
高灵钧快马加鞭,冒着大雨,往李知珉一贯秘密练兵的谷中去了。
半日之后,瓢泼大雨仍然稀里哗啦地下着,李知珉脸庞苍白,神情严峻,带着人匆匆穿过大雨滂沱的游廊,回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已经乌压压跪下了一群仆妇,人人脸色惶恐,面如土色。
环儿当头过来跪下,低声禀报:“雷声太大,孩子闹醒了在哭,非要夫人抱,就抱着孩子说自己哄,又说天气凉爽,自己有些乏,要带着孩子好好睡一觉,小王爷一贯也爱和夫人睡,她又不习惯留人在屋内伺候,把我赶了出来说这些天也累了,让我好生歇个午觉去,我也就疏忽了回去睡了。一直到下午,雨停了,我进去看,才发现夫人和小王爷都不见了。”
高灵钧从内院走了出来,他刚刚带人勘查过:“窗子开着,应该是从窗子翻出去,然后穿过屋檐,从后院墙上翻出去的,墙头有软梯的痕迹,墙外应该有人接应,外墙那边的巡逻一刻钟巡逻一次,风雨无阻,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里应外合,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有人听到夫人和孩子的声音。”这应该是夫人自己走出去的,至少是自愿走出去的,他看了眼王爷沉着的脸,到底没敢说。
环儿小心翼翼道:“桌子上留有一封信。”
李知珉已经转身走了过去,将桌上那封信拿了起来,一抖,里头的纸笺展开,那秀丽舒展而熟悉的字现在眼前:“王爷,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走了。王爷待我,情深意重,我以宫奴之身,得王爷眷顾,本该感激涕零,粉身以报,不可奢求更多。朴真于王爷,大概只是一个安全的呆在后院里,处于王爷羽翼之下,掌控之中,安静存在的女人,并且足够幸运,生下了小王爷。其实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朴真,并无两样。”
“王爷对于朴真,却是非常重要而特别的人,是我一直在仰望,仰慕着的人,是世间其他男子,都无法取代的最特别的人。但我所希望能够于王爷厮守的方式,却并非如今这般,苟全于后院之内,仰仗于王爷的垂怜。朴真曾经教过好些个学生,她们每一个都十分特别,朴真也在旅途中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在路上,在小巷中,在海边,但是王爷对这些不感兴趣。每日对着王爷,朴真除了和您说孩子,什么话题都没有,王爷智珠在握,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朴真却觉得,每一日都是前一日的重复。固然我有七斤,可我想,他终究也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也会走向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和人生,留下一直停留在后院中的我。”
“我有千言,却不知如何下笔,经过这段日子的深思熟虑,我觉得有比呆在王爷身边做一个每日安静等待王爷宠幸的美人更重要的事,朴真深爱王爷,却更自私的希望拥有自己的人生,作为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也不希望孩子出生下来就别无选择的进入这世间最残酷的权力争斗中,所以我带走了七斤,我会好好培养孩子,等孩子长大懂事,由他自己选择,是否要回到皇家,当然也有可能那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选择,您已经拥有别的更适合的嫡子。请您不必再找我,也不必担心,我和孩子都很安全,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险境。”
“最后,祝王爷早日得偿所愿,应天顺人,体元御极。奴婢赵朴真,伏惟照鉴。”
字迹工整秀丽,仿佛深思熟虑之后端正写下,全文只字未提毒杀之事,仿佛只是一个不甘囿于后院的女子的自白。
但这也许是因为,这信是早就写好的,她一直想走,却还没有找到机会或是已经有了里应外合的人,还没有到接应的时间,今日发现了那骇人的真相,于是仓惶提前带着孩子走了。
仓促之中,应该做不到事事周密无缺,这时候派人细细去找,应该还有机会追回来。
李知珉却垂首无语,凝视着那张薄薄的纸许久,仿佛没看懂一般。众人噤若寒蝉,许久忽然见李知珉口一张,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众人已是慌了手脚,忙上前扶住他,又忙乱着要叫大夫。
却见李知珉挥手止住众人,一言不发,将那封信握紧在手中,默默一个人向内室去了。
三日后。
长安通往范阳的路上,日落的夕晖金光点点洒在四周,应无咎带着一队人终于赶上了车队:“没有追赶,没有搜查,我观察了一日没事就走了,一路上也没有可疑的人。”
应夫人微微有些讶异,她们可是连小王爷都带出来了!竟然果真不追赶?赵朴真低头默默看着怀中已经睡熟的七斤,心中百味交集。
应夫人想了下笑道:“应将军和几个哥哥都在范阳等着你呢,等到了范阳,你七个哥哥,都是各有所长,到时候教起七斤,保证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应无咎道:“母亲一人教足够了,我们这些兄弟,还不都是母亲一手教养出来的。还有妹妹,也是博学多才的,哪里还需要我们呢,只是陪着玩儿罢了。”
赵朴真笑了下:“娘安排,必是妥当的,我也很期待见到义父大人,只怕要给他添麻烦了。”
应夫人被她这声娘和义父叫得又惊又喜又心酸,立刻红了双眼:“原是我这做娘的从前失职,教你受这许多苦——应将军,你义父,也一直希望有个女儿,他会十分疼你的。”
赵朴真看她哭了,忙道:“不怪您,您这些年,也太不容易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吗?还和您母女团聚了,就是可惜麟哥哥,他一直不知道您还健在。”
应夫人一边擦泪一边道:“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让他当我死了,总比以我为耻的好。”
赵朴真有些不赞成:“麟哥哥不是那种人,他一贯是个直脾气,若是知道当初你那样的挣命,岂会以你为耻,只会高兴你仍活着,将来有机会,还是和他说开了吧!”
应夫人点了点头,一贯洒脱的她,在自己儿女上,却始终有些放不开:“再说吧。”
她如今更满怀期待着和久别重逢的女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