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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菀还没有定下来,一贯老实敦厚的云舟却有了好消息来,阮姑姑笑眯眯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家议亲,众人才知道,她也只是脸红着说:“是远房表哥,小时候一同玩过,如今知道王府有恩典,忙忙地遣了姨母来说项,说如今做了点儿小生意,祖上也有些田地和铺子……父母亲也就应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众人只管恭喜打趣,又各自有礼相送,毕竟姐妹一场,热闹了几日,宫里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传来,李知珉却决定要去庄子上养病。罗绮要嫁,尚有许多事要安排,云舟回家待嫁,本来蓝筝倒是一贯掐尖要强要陪着王爷的,这会儿却又和阮妈妈说皇后娘娘之前交代下来的一个差使还没做完,恐去了庄子上不好随时进宫,丁香则这些日子针线做多了有些害眼病,告了假,于是最后陪着王爷到庄子上的就剩下赵朴真和花菀。
刚刚受过打击的花菀蔫头耷耳的,却也忍不住撇了嘴和赵朴真咬耳朵:“定是看着罗绮和云舟能公道正派嫁出去眼热,却又舍不得这头的富贵,心大心小罢了,要我说,她其实也就把王爷看成个能给她荣华富贵的物件儿罢了,等将来咱们都放出去了,树倒猢狲散,若是将来王爷不遂了她的意,还不知道她怎么对王爷呢。”因着李知珉交代过阮妈妈,众人都已知道赵朴真能放回家去找自己生身父母了,花菀既替她高兴又十分羡慕,赵朴真还有家可回,她却是全家抄斩的罪民之后,无家可归,只只有师父一个了,而如今连师父也不肯要她。
赵朴真只是低着头给李知珉收拾东西,花菀这些日子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李知珉却是说走就走,当日立刻就去了庄子上。
这庄子名为绿猗庄,内外植了千竿青竹,却是当年窦皇后的嫁妆,她出身寒门,虽说嫁入宗室,家里却也竭尽所能掏钱在京郊置了所小庄子给女儿作为嫁妆,待到窦皇后封后后,手里银钱松动了,又加了些钱将左右的一些地买了下来,稍微扩建改修了下,但也极少来的,如今忽然王爷要来,庄子上的人都忙乱了一番,好在文桐和赵朴真等人也算是训练有素,脚不点地地里里外外安置了一番,总算是安排妥帖了。
空山寂静,竹叶萧萧,庄子上十分萧索,本来伺候的下人就少,一到夜静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冷清,花菀叫人端了热水来,看到赵朴真还在灯下拈着针对着个袜子,忍不住打趣道:“姐姐,啥时候你也拿起针线来了?从前不都是求着云舟姐姐替你缝的么?”
赵朴真道:“并没有,就是王爷喜欢自己穿袜子等贴身物件儿,如今他看不见,我想着给这外边弄一条棱边儿,同色的,外边看着不显,王爷一摸就知道哪边是正面了。”
花菀闻言凝目看了她两眼,看赵朴真还真是一心一意有些笨拙地在绣那纱袜的棱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随军出征的一年多里,她又长开了许多,本来娇憨微圆的下巴已经变得微微有些尖。
她心里一动,低声问赵朴真:“朴真姐姐,你不会……喜欢王爷了吧。”
赵朴真手一颤,差点扎到自己手,她微微有些慌乱地看了眼花菀,少女情怀,到底是无法遮掩,花菀想了下道:“王爷待你,是真正好……也怪道你喜欢王爷。王爷——是个好人。”
赵朴真抿着嘴不说话,花菀却又犹豫着问:“那你,不回家了吗?”
赵朴真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见我爹娘。”
花菀低声道:“都那么多年杳无音信了,你不担心吗……还有,其实王爷那么宠你,等王爷大婚封妃以后,定也给你个位分的,到时候让王爷派人去给你找家人,不比你一个人山长水远地回连山的强?”
赵朴真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觉得,嫉妒会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如早早儿的走远些,兴许……兴许时间长了,就会忘了吧。”
花菀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眼圈红红,勉强微笑道:“也是,咱们还年轻呢,哪能就往一条路上走呢,府外边世界大着呢,咱们也别死盯着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花菀又落泪了:“只是一想起将来不和这个人一起过,看着他娶别人,这心里,真不好受啊……”赵朴真不说话,这一刻,她也是这么想的。
庄子上的生活宁静自在,无人打扰,李知珉的起居也十分简单,每日仍然卯时即起,略用过点养生的燕窝汤羹,便让人牵引着在庄园里走上一大圈,直到背上微微透汗,便回了屋里,擦汗换过衣裳,便让人给他读上几段书,听一会儿曲子,然后便午休小歇下,起来再略略读写书,走一走,下几局棋,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有一日李知珉不知为何命人立了靶子,拿了惯用的弓来,要射箭。他眼睛看不见,只是蒙了眼睛,站在那儿盲射——自然是射不中的,几乎全都脱了靶,根本无人敢上前和他报靶,他射了几下,便站在那边呆呆立着也不知想什么。
赵朴真看着他站在靶子前怔怔的,不由心中一痛,当年自己和他去幽州微服私访,他在应无咎兄弟几个前露了一手,那时候锋锐毕现,可以说如同宝剑初发于硎,无坚不摧,也不知从前悄悄练了多久的功夫,如今却是都荒废了。
李知珉倒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气,伤心也算不上特别,放了弓仍然坐卧如常,绝不肯露出一丝孱弱神色来。倒是服侍他的身边人,都红了眼圈。
庄子上用得简素,王爷中毒后用餐都是颇为清淡,每日不过是些笋啊豆芽啊白菜之类的,他如今动得少,进得也少,然而这一日却有些不一样,仆妇送餐来,李知珉一个人正在里头挑弄一只箜篌,却忽然闻到一阵浓香,他微微抬头,一旁布餐的文桐已知其意,笑道:“今儿是用整支肥润的鸡在大铁锅内炖得稀烂浓香做的主菜。”
李知珉微微有些意外,怎么上这个,全鸡一般是宴会才上,平日里贵族高门,虽然每日也杀不少鸡,却大多制汤削肉作为点缀,极少会整只鸡上的。
文桐却已笑道:“听说是赵娘子在书上看的餐方,很是好奇,今儿无聊便下厨做了给王爷尝尝,奴婢想着难得干净,尝了下味道也不错,便大胆地上了。”
李知珉挑了挑眉毛,是她……那就不奇怪了,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大概也能猜出些自己口味了。不过,这丫头不是一心要离开吗?怎的忽然殷勤起来,难道另有所求?
文桐看他脸上并无怪罪之色,便连忙洗了手亲手上来给他布菜,服侍他用餐,食不语,李知珉这点上被窦皇后从小调教,但却忍不住问了句:“是什么酱油?”
文桐回答:“爷是吃出鲜味来了吧?听说是赵娘子专门配的,陈年鱼露酱。”
李知珉点头不语,文桐却看得出他挺满意,比前些日子多进了一碗饭。他心中暗喜,想着果然还是赵娘子这招好,虽说是病人,也不能这么日日清汤寡水一点儿油星不见的用着啊,这日子过得,比咱们下人还不如呢。
用餐过后,赵朴真来伺候他读书,待念过一段《太上感应篇》后,李知珉却忽然问她:“最近在看制肴的书?”
赵朴真道:“是,前些日子看到书坊有一本流传出来的河东王家的秘制食谱,里头光鸡的做法就有一百多种,我看了十分有兴致,便想着做给王爷试试,不过有些只是名字好听,吃起来可不怎么样,放的什么花啊水啊,其实味道很一般。”
李知珉嘴角淡淡微笑:“世家名下有着许多土地铺子,有着几辈子都花不光的财富,因此挖空心思在吃喝玩乐上找花样,每个世家里都有这样子弟,以此为风雅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知道我为什么爱吃鸡吗?”
赵朴真一怔,她只是陪同李知珉出征的时候,有时候感觉到有鸡的餐他会多进一些,但贵人不喜被人知道自己喜好什么,因此她虽有所觉察,却也从来不曾表露。李知珉却显然也不是要听她答案的,而是自顾自说话:“我父皇是一个地位极为卑下的宫女引诱高宗后生下的,圣后奇妒,又性烈如火,自然我父亲就极不受待见,当然,大部分人都觉得,圣后没有杀掉他,这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李知珉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从小王府的生活就很是不好过,自我有记忆起,每一个月的禄米都被克扣,父亲也没有差使,王府收入微薄,有一年过年,我被母亲带进宫参加宫宴,那时候也不大懂事不会遮掩,不知道宫里的宴席并不是真给人吃的,看着宫人把摆在自己跟前凉了的鸡撤下,就哭了,当时还是王妃的母后十分难堪,连连给圣后赔罪,圣后大怒,觉得母亲是故意给自己难堪,讽刺自己苛待庶皇子,罚着母亲连抄了许久的佛经,连父亲也得了罪过,连那点禄米都扣了半年。后来纳了个商户出身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董妃为妾,也是为着太拮据,贪那点陪嫁,当然如今没人敢这么说了。”
赵朴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李知珉,对当年那个还幼小无辜的孩子充满了同情,以她对今上和窦皇后的认识,只怕害得他们丢丑受罚的儿子,也会被迁怒的吧?他会受到什么惩罚?还不懂事的年纪,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此受过刻骨铭心的罚,还是懂事后还被人用这件事来一次次教训?
“当时,如今太子的生母崔氏,也还是太子妃,当时名声很好,平日里对宗室子弟颇为照顾,也很是同情我父王。有次宴会,专门给我跟前摆了一只鸡,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金黄色的鸡皮,脆嫩的鸡肉,鸡肉里有一种异香,连骨头咬碎了,里头的髓汁都有鲜甜的异香,后来才知道那是崔家专门养的葵花鸡,那鸡从出生起就只以葵花籽和葵花为食,就连饮用的水,也是用葵花杆压榨出来的汁水,那香味,其实就是葵花籽的香味,这样喂养出来的鸡,可以什么佐料都不加,就已非常好吃。那鸡个头很小,我那天狼吞虎咽将一只鸡全吃了,回家被母妃狠狠打了一顿,说我失了仪态风骨,贪图口舌之欲,将来必成庸人。”
赵朴真头皮发紧,崔氏,当时的太子妃就对身为庶皇子的今上同情,这难道就是这段孽缘的开始?知道这段奸情真相的李知珉,如今回想起这些,又是什么感想?
“后来大了一些才知道世家这方面登峰造极,什么只吃奶长大的小猪,用人乳喂养的小羊等等,那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世家的日子,过得比皇家的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