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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城形如坛子因此得名,易守难攻,但粮草不足,附近互为呼应的婆惜城被突厥占了,围着的十万大军,却又有一万的我朝俘虏,每次攻城,必先刀剑驱之在前,秦王殿下带着兵力大概只有两万,很难突围,只有死守,然而坛城临着江岸天险,乌索围上后,附近的城池仅靠驻军极难施救,极有可能救人不成,反失了城池。朝廷大军的兵力在这段时间的消耗战中,极大的分散了,秦王手里的兵力本来就不多,还只带了骑兵轻身前往坛城。”
应夫人打开一张堪舆,淡淡的说:“你现在过去,便是有应无咎带兵过去,也是送死。”
赵朴真让自己冷静地分析:“他们也没有粮草,围城的消耗,只会比守城更多。”
应无咎道:“他们有俘虏,可以杀俘。”
他说得很含蓄,赵朴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俘虏为盾冲锋在前,以俘虏为苦工挖工事,然后再杀了俘虏当军粮……吃人,不绝于史,可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是一贯悍勇冷酷的突厥人,而被围困的城市,要么尽快投降,要么弹尽粮绝的最后,便也是以人为食。
赵朴真心里一抽,问道:“难道就没有兵能去救他吗?援救不利,将来朝廷不会问罪?”
应夫人道:“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看着觉得一个皇子十分金贵,但在地方武将看来,牺牲太大去救一个皇子,不值得,更何况这救还极有可能救不及,有能力救的,都离得太远,没有能力救的,去救也是白救。突厥人心里清楚得很,早就看清楚了这时势,这朝廷的官儿们、武将们,办事情,想的不是怎么把事情办好,而是想着自己怎么没责任,失了皇子主帅,那肯定有罪,但皇子主帅这次不会死,大不了换俘,这个皇子也不是太子,并没有那么重要,如今还可以把责任推给皇子自己贪功冒进上,他们顶多担一个救援不力的罪,更不要说这里头还有多少人的主子,会保住他们,反而若是因为救了皇子失了城,折损了自己的兵丁,那损失可就大了。”
赵朴真看向应无咎:“应将军如今手里可以动用的兵将有多少?”
少女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犹如幼兽一般带着哀求,应无咎轻轻别开了眼神,摇了摇头:“我只有五百骑兵,解不了围城。”五百骑兵,对于应无咎这样年轻的将领来说,已经很不错,要知道朝廷所谓的十万大军,那水分是很大的,当中至少也要一万民伕负责后勤、工事、粮草押运等事,然后其中必然还有分量不小的新兵和一部分老弱兵,且大部分还是步兵,五百骑兵,基本已经是一个先锋营,又是应无咎亲自带的,想必已是范阳军的精锐,但即便是这样,也解不了十万突厥的围城。
赵朴真死死盯着堪舆上那小小的坛城两个字,问:“坛城周围,就没有能救的兵了吗?朝廷大军不是有十万之众吗?”
应夫人道:“都分兵出去了,如今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又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一盘散沙也似,哪里统得起来……除非……”
赵朴真看向应夫人,应夫人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地图的西南方:“冀州府兵,如果能说动冀州刺史彭定枫出兵援助,那大概能多一点兵力,冀州这边按说应该有两万的府兵驻扎。”
应无咎摇头:“府兵吃空饷的情况太常见了,说有两万,其实能有一万兵力都不错了,而且这一万的兵力,还大多是未经训练的农民,长途奔袭,能真正上战场的太少,这群兵带过去,也只是白白给突厥送菜罢了。”
应夫人看了眼赵朴真抿得紧紧的嘴:“但是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不是吗?且先发兵过去,再随机应变,我军兵少,则尽量以奇袭之道为佳,只有援军过去,坛城才有机会突围。”应夫人侃侃而谈,果然并非前些日子闲居在家里的普通妇人。
出发之前,应夫人给赵朴真找了一身软甲:“这是我从前用过的,贴身穿就好,轻便,战场上刀枪无眼,你穿着它有备无患。”另外还给她手腕上戴了一个铜制的手镯,并且示范给她看:“这有个珠子,连着机簧,这边的凤眼对着人,拨动珠子,便有吹箭射出,一次一根,总共只能用十次,配的是苗疆的麻药,一次能麻倒一个成年男子,你可以以袖子遮掩,近身施为,最远不能超过三尺,自己注意距离,越近越好,只是趁人不备,这麻药对人没什么坏处,因此不必太过忌讳,觉得对方有威胁就大胆使用。”
赵朴真受此厚礼,有些惶然,推拒又觉得不恭,应夫人却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一路小心,将来有机会……再来看我。”
赵朴真抬头,对应夫人眼里莫名的哀伤觉得十分茫然,但如今迫在眉睫的是秦王之困,她已没有太多时间。
当夜,赵朴真和应无咎连夜就出了城,跟着五百骑兵,先折去了冀州刺史府。
彭定枫倒是十分爽快借了兵:“府兵能动的就一万四的兵力,已竭尽所能,且不曾十分操练,还要劳烦应将军统帅了。”成,则有借兵之功,不成,自有范阳这边借兵的责任,上次查办东阳公主私铸钱场一事,他已死死得罪了东阳公主,横竖别无选择,他倒也光棍得很。
在冀州府并没有歇息,点了兵,带着一群连军衣都是匆忙带上衣衫褴褛的府兵,赵朴真骑在马上,一直在跟着应无咎急行军,考虑到她的水平,整个行军速度已经大大降低,但赵朴真依然磨破了娇嫩的肌肤内侧——然而她咬着牙并没有诉说,而是跟着救援部队靠近了坛城。
身体上的疲倦和紧张,并不能减轻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靠近目的地,她心中那种觉得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在许多不了解李知珉的人眼里,年轻的秦王,从来没有打过仗,没有经验,年轻,急于建功立业,于是落入乌索可汗的陷阱,被围城,那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全天下知道李知珉真正性格的人,大概没有几个,赵朴真却偏偏是其中一个,李知珉根本不是那种急功好利的人,他那样坚忍狠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反而被大部队围上?
坛城高踞在黄牛坡上,远远他们就看到了那一座孤城,下边想必重兵围着,一路上有突厥的斥候发现了他们,远远就跑回去,想必对方也已收到了有援兵来的消息,但一万多人,不够看,他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然后城里借机突围,几率很小,却有可能让秦王突围逃走。
应无咎虽然年轻,却已是老将,和他身边的几员干将讨论出来的,都是这个结论,唯有这一个办法,当然,这一万多未经过训练的府兵,极大可能只是送死的菜,给王爷逃生的牺牲品——因为凤子龙孙天潢贵胄的命,自然比他们要珍贵。
这些面目淡漠而麻木的府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参加一场必死的战斗,只是机械性的跟着长官的号令行军,衣衫褴褛,拿着简陋的武器,有些只能依稀看得出算根长矛,有些稍微好点,套了一段铁矛尖。
看着高高在上的坛城,赵朴真心里的不安和怪异感越来越强,终于她叫住了应无咎:“应将军,我觉得不对劲,咱们先缓缓再看看吧?”
应无咎顿了顿又看了眼蹙着眉的赵朴真,心想大概她是累了,想了想道:“这里靠着溪流水源,倒能歇脚,不如大营先扎下,派一小队斥候到前边去探探敌方。”
赵朴真点了点头,看大营扎了下来,又看向了那高高的孤城,忽然问应无咎:“应将军,假如是你,有什么理由会让自己身陷重围之间?”
应无咎想了下道:“为了救父母亲人吧,或者……”他想了下道:“从前配合父亲,曾做过诱饵。”他看了眼赵朴真,微微有些诧异道:“赵女官还是觉得秦王殿下这次被围不对?”
赵朴真却没有理他,而是脑子里飞快地闪动算:“诱饵?若是诱饵,当如何破这重围?”
应无咎道:“诱饵破围无非两种,一种埋伏重兵,里应外合歼敌,若是有间者在其中挑拨,那就更好,第二种则以奇计破之,比如火攻、水攻之类……火烧连营、水淹七军都是这种,不过需要天时地利,才好施为,大多数战事,最多也就烧烧粮草罢了……”
赵朴真灵光一闪,看了眼坛城,又看了眼大营旁边潺潺流动的溪流,之前被李知珉要求看着的那些地理风志堪舆忽然闪现在脑海中,她看向坛城后边依着的高远终年不化的云龙雪山群,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她知道李知珉的用意了!
遥远的坛城上,负责站在高塔上瞭望的哨兵跑了下来,对着城墙上站着不动的李知珉报到:“王爷,有援军来到!”
城墙上苦守多日的守军都精神一振,李知珉却锁着眉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城墙外远远驻扎着的突厥旗号深思,他旁边一名参将道:“好消息!多少人?可看得出是哪家的军队?”
那报子十分踌躇道:“看着旗帜是范阳军,但后边却打是朝廷守军的红龙旗,看着像府军,却不知是哪府驻军,看人数……”他迟疑了下,低声道:“似乎一万左右。”
守军们高昂的士气顿时又萎靡了,一万多人,那不是送菜吗?只怕是附近的守军听说秦王被困,不救怕将来朝廷问罪,才派了些守军过来敷衍罢了!
李知珉道:“再探!”
那报子忙又跑回去了,一名参将站在一旁对李知珉道:“这倒是王爷突围的好机会!若是对方能缠着乌索可汗,还请王爷换身衣服,咱们四个城门都派出几队人马出去,是个机会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知珉并不说话,双眉蹙得死紧,旁边的将士们看他总不说话,实在摸不清楚这位年轻王爷的想法了,按道理这可是难得的逃生机会,至于这座小城,说白了城里百姓本就没有多少,实在没有坚守的意义。
报子却又来报:“援军并没有上前开战,驻扎下来了,在对面的草头岗上,与突厥军遥遥相对,突厥也没有动,大概是要看对方想怎么样,不过原本撒着的后军,稍稍紧缩了些,都往山谷里撤了。”
李知珉眉毛一动:“草头岗?”
一个老成些的参将抱着一丝希望道:“这是暂不开战的意思了,难道还有后援?”
却又有人道:“这附近哪里还有军可过来,连府军都出来了,只怕是意思意思,到时候就说已救过了……”
苦熬了这十来天,盼来的援军却是这般,沉重的城破阴影继续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却都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