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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云氏祖坟, 八成是容不下丑娘的, 而剩下那座山庄, 更是丑娘一生的痛, 是以云起索性将她葬在了这里, 毕竟在这里的数年, 他们过得虽算不上无忧无虑, 却也舒心自在。
只是如今,少了丑娘的小院,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变得冰冷荒芜,再也谈不上舒心二字。
云起放下笔, 将写好的书信装入信封,放在书桌显眼的地方,用镇纸压好。
丑娘离世,他很是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只觉得仿佛人生都失去了意义一般。但他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有着一颗比普通孩子强大太多的心。
相似的痛苦,他前世也曾承受过, 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死过了一次,他很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心痛, 终究要走出来, 并继续走下去的。
他吃力的挪开木箱, 将木箱背后的一块青砖抽了出来。
那青砖其实只有半截, 该是另外半截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里放着他们家最重要的东西——房契和地契。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带着老管家给的十多两银子,买了两亩薄田,租了这院子住。后来云起稍大些,便隔三差五弄笔银子回家,丑娘也舍不得乱花,除了将租的院子买下来,剩下的大多用来买了地。
今儿一亩,明儿两亩的,委实攒了不少。
所以别看他们娘俩住着全村最破的房子,却说不定是全村最有钱的人。
云起掏出地契房契,忽觉手上的触感不对,将最后一张抽出来一看,顿时愣住。
在装着他们家最重要东西的小木匣子的最深处,放得竟不是房契地契,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张薄薄的绢帕。
云起打开绢帕,顿时浑身一僵:绢帕上,绘着一个少女。
用眉目如画已无法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容貌,只是她美丽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看着她,便像是看着洒在山野中的金色阳光,干净,烂漫,不染一丝阴霾,不沾半点尘埃。
云起从她身上,隐隐看出几分丑娘的影子,却很清楚这不是丑娘,因为丑娘她,从未如此幸福过。
便是在她最快乐的时候,身上依旧残留着往日的不幸留下的痕迹,这样的纯真娇憨、无忧无虑,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身上。
然而云起之所以惊讶,却不是因为这少女的美丽,不是因为她和丑娘相似的五官,而是因为,他曾见过一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也是他前世见到的最后一张脸。
那张脸的主人,名为顾瑶琴,前世便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口中说着恶毒的语言,用白嫩的纤手喂他服下毒酒。
但这上面的少女,当然也不可能是顾瑶琴,因为顾瑶琴这会儿应该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云起摇头:还真是……一团乱麻。
这少女的身份,其实已不必再猜,除了那个传说中的“云曦”,还能是谁?
而且还有更直接的证据——在那少女的颈侧,有一个浅浅的水滴状的粉色胎记若隐若现。
云起越发肯定,当初丑娘应该是被云曦的容貌惊吓住,以至于钻进了死胡同走不出来,以至于她的故事里,添了许多自己的想象进去。
云曦的胎记是在颈侧,若那个人果真要将他变成另一个云曦,为何要将他的胎记做在后腰?再者,云起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和她有多像,更不觉得,当年的那个人还有丑娘,能从一个刚生下来不久且早产两个月的孩子身上,看出他将来的模样。
四张相似的脸,两个一样的胎记,前世今生的恩怨。
云起忽然摇头一笑。
上辈子的恩怨已了,上一辈的事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上辈子,或上一辈的乱七八糟的事纠结,而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前一世,在外人眼中他的人生或许悲惨到了极致,从天之骄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而云起自己,的确也曾自怜自伤过,但更多的时间,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活的满足而充实。
这样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生活方式,也许并不正常,但云起却已经习惯并喜欢,这辈子也并不准备改变——不管上辈子是什么样的阴谋,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样的布局,都去他妈的!恕不奉陪!
他摸出火折子,将画像点燃,随手扔进盆里,又将房契地契塞进信封,然后背上一个小小的包袱,转身离开。
母亲去世,他再留在这里毫无意义,不过徒惹伤心。
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不愿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想也知道,在那个人的布局中,他定是极重要的一环——要摆脱这些,不是想想就可以的,他必须去等一个人。
半个时辰之后,院外传来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娘!娘!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云起哥哥,让他就来我们家!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柳儿都让着他!哥哥,你也是,对吧!”
一个憨厚的声音“嗯”了一声,柳儿娘笑道:“娘也想让起儿到我们家来啊,那孩子,会念书又有本事,而且重情义,有这样一个儿子,娘做梦都会笑醒。不过啊,想要他的可不止咱们家,娘不一定抢的过呢!”
说话中,母子三人提着食盒进了院子,叫了一声没人应,便诧异的推门而入。
“咦,这里有一封信,应该是起儿留下的!二憨,你也跟着起儿学了一年多了,快看看!”
二憨应了一声,打开信封,几人都被里面的地契房契吓了一跳,二憨忙翻开信签。
他到底识字不多,看的有些吃力,但好在里面没什么生僻字,说的也是大白话,连蒙带猜的勉强能看懂。
“小起说,谢谢我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他去远方投亲去了,让我们不要担心。房子和地,让大家伙帮忙照看一下,地里的产出不必给他留着,就用这些钱,请个私塾先生,教村里的孩子识字。他说无论一个家,还是一个家族,想要兴旺,不识字、不读书是不行的……”
“投亲?云起哥哥还有亲戚?”
“胡说什么呢,他和丑娘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可能没有亲戚?只是他一个孩子,一个人上路怎么能让人放心?算了,我们先去找村长……唉,那孩子果然是好的,只可惜和咱们没缘……”
云起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这脑子,还玩潜伏呢!
道:“再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两位皇子前不久才在山中遇袭,十多名侍卫尸骨未寒,他们自己也险些丧命。若在这种情境下,我的再三提醒都不能引起他们警惕,那身为皇子,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第二,对方既然是有预谋的埋伏,你们有多少人手理应一清二楚。在对方准备充足,攻其不备的情况下,为什么你们才死伤三十余人,而两位皇子……毫发无损?”
陈群正皱眉沉吟,忽然一愣:“等一下……你说他们毫发无损?”
云起淡淡道:“若两位皇子果真身受重伤,便是乌大人爱民如子,也不至于从头到尾都在外安置伤患,只大夫来时,才进去呆了一炷香的时间。而且你别忘了,我是个相士,虽道行未必精深,但想看出一个人的气色如何还是很容易的。”
陈群捏紧拳头,咬牙道:“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而是将计就计,好将那些人引出来?”
说完不等云起答话,又自言自语道:“是了,那些人占尽地利,从山顶推下巨石拦路,而后又居高临下,箭雨覆盖。可是箭雨只持续了一轮,就莫名其妙停了,只剩下林中埋伏之人近身搏杀……显然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射箭,而是不知被什么人给清理了……”
陈群一时间神色万变,良久无语。
云起终于不耐烦,将小胖墩裹进毯子里,小家伙左冲右突出不来,着急的“呜呜”只叫,让云起很有些报复的快感,想当年他还是个小奶娃娃的时候,可是被大黑欺负的够惨……
想起那条比人还要灵性的狗,云起心情又低落下来,掀开毯子,将小胖墩抱起来,戳戳它毛茸茸的小脸,斥道:“你可比它差远了!没出息!”
小胖墩反应贼快,扭头就舔,又被云起嫌弃的推开。
云起看了眼比进来时脸色平和许多的陈群,“咦”了一声,道:“陈大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找罪魁祸首算账吗?”
陈群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云起抱着小胖墩坐到椅子上,一边低头顺毛,一边漫不经心道:“不如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却骗了我们所有人。你在想,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会有袭击,却不告诉你们?
然后再想,是了,明摆着你们的人里有内奸,若是说出来,对方有了准备就不妥了,这事也怪不得他们。
然后再再想,其实这一战在所难免,你那位朋友身为侍卫,也算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然后再再再一想,若不是两位皇子早有准备,安排了后手,死的人只会更多,也许连你自己都会没命……”
“所以说,”云起总结道:“现在的你是不是不仅不恨,甚至还有些敬佩两位皇子殿下的先见之明?
“怎么样,陈大侠?我这位相士可还算合格?”
陈群一时哑口无言。
云起淡淡道:“你朋友离世,你想都不想就来指责我,为什么明明知道可能会发生变故,却没能说服你们相信。待如今知道这些是两位皇子的计谋之后,却不仅不去找他们算账,反而敬佩他们的高明……陈群,陈大侠,你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么?”
陈群张口结舌,呐呐无语。
云起看着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道:“先前我见你,因一次所谓的救命之恩,就行奴仆之事,还以为你另有算计,现在看来,我真是高看你了……陈群,你从骨头里,就是个奴才!欺善怕恶,欺下媚上,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来,真真令人作呕!”
陈群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嘴唇颤动,却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他觉得云起说的不对,他陈群,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对刘钦那些人,一丁点的好感都欠奉……可是一时之间,竟又无言以对。
是的,他的确不喜欢这些皇孙贵胄,可是他也的确觉得,刘钦刘钺这次的举动并无可指责之处,他的确觉得,他的那个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朋友,死的并不冤枉……
所以说,在他陈群心里,皇子们隐瞒身份,让他们不明不白的去送死就是应该的,这少年只是没能说服别人相信他,就该死?
那这少年说他欺善怕恶、欺上媚下,又有哪一句骂的不对?
陈群一时间心乱如麻,又隐隐觉得这个逻辑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无论如何都理不出头绪,却见云起低头不再看他,道:“看在你刚刚死了友人,又身受重伤的份上,我今天饶你一次,下次再敢碰我,哪只手碰的,我打断你哪只手……现在从我房间里滚出去,以后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声音平淡,丝毫不见怒意,却正因为没有丝毫怒意,让才陈群心里更加难受,看了眼一心一意陪着小奶狗儿玩耍的云起,仓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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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饭是送到房间里吃的,不过和尚们仍旧是聚在一起用的饭,果然比昨天在客栈吃的丰盛许多,味道也好。
收拾好碗筷吩咐小和尚给厨房送去,普泓道:“小师叔,我看两位殿下近日内恐怕不便启程,不如我们去说一声,先行上路?”
云起也有这个意思,这些贵人之间的恩怨,他们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正要点头,昨日和他们走了一路的侍卫头领进门,道:“云公子,两位殿下请你过去一趟,有事商谈。”
普泓道:“我陪师叔一起去。”
侍卫头领道:“两位殿下此刻只想见云公子一人,若大师有事,不如先稍后片刻?”
普泓看向云起,云起摇头示意不必担心,抱起和他形影不离的小胖墩,起身随侍卫离开。
他对自己的安危并不担心,这次上京,他顶替的是大和尚,是皇帝亲自派人来请的人,他们再大胆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到了上房,里面只有刘钦、刘钺和乌大人三人,刘钦刘钺身上都有包扎好的伤口,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和药味,让小胖墩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见云起进门,刘钦三人一齐起身拱手,刘钦道:“先要谢过云公子提醒之恩,否则只怕我们上百人,这次都在劫难逃。”
刘钦的话里没有半句矫饰,且他胸口分明还缠着纱布,却举止如常,全无半点隐瞒自己的伤势是伪装出来的意思。
然而正是这样的“推心置腹”,让云起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他可没有和这些人“推心置腹”的打算,而且他也不觉得,这些许感激,会让这些逢场作戏惯了的人忽然变得坦诚起来。
于是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如此,却不说话。
几人等着云起开口,好顺势说下去,见他不吭气,刘钦看了乌大人一眼,乌大人干咳一声,先请云起落座,亲手给他倒了热茶,才道:“这次我们请云公子来,除了表示感激之意,还想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云起微微点头,还是不说话,乌大人只得继续说下去:“我和两位皇子殿下商议了一下,觉得既然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后面的路只怕也不会太平,再分开走的话,恐怕不太合适。”
云起道:“行程的事,你们同普泓师侄说就好。”
乌大人点头微笑道:“等先问过云公子的意思,我们自然会同普泓大师商议的。”
云起道:“我没什么意见。”
便要起身。
刘钦做出稍等的手势,开口道:“不瞒云公子,这次得云公子提醒,我们不仅性命得以保全,而且还生擒了数名刺客,巧的是,这数名刺客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才继续道:“算不得隐秘。”
云起皱眉,抿唇不语。
刘钦刘钺两人对视一眼,刘钺接过话头,道:“昨夜我们已经得了这几人的口供,只是口供这东西,尚可抵赖,若是他们活着回京的话,就会有人的日子变得很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