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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除夜, 也就是除夕。唐飞羽家的年关宴几乎都是唐岑与姜氏帮着他做好的。
唐岑见他坚持亲自下厨时还感慨:“你好歹是个大夫, 怎得也不买几个奴婢来差遣?”
“你当奴婢有那么好使唤?家里平白多一个外人我都嫌不自在。”唐飞羽非常光棍地说。
姜氏在一旁道:“十二弟若是娶了亲,多个内人可就不一样了。”
唐岑笑嘻嘻地说:“是啊,他要是有了内人,定是比以前更忙了。原先只用顾自己, 如今得两人一起照料。”
姜氏被自己儿子呛了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唐飞羽却因为他这句话陷入莫名的沉思里。
也不知虞栎在长安如何了, 典卢有没有照顾好他,他手伤还未好全,可别又受寒了。
他转念又想, 朝觐和祭典肯定是既冗杂又无聊的事情吧。若是能找人代请就好了,天子也是, 每年从天南海北把诸侯王都召回去也不嫌累。
远在长安的虞栎莫名打了个喷嚏,典卢在一旁絮絮叨叨:“大王昨夜为何岁寒不添衣?府邸中书卷大王尽都看过了,哪还用誊抄至夜深?再说了,这些抄抄写写的活交给我们不就好了。”
虞栎没说话,表面上他是在用新得的麻纸抄府库中的典籍,实际上却总忍不住在纸上描摹那画卷中的唐十二。
但他毕竟从未练习过绘图, 对自己笔下的线条一直不满意, 一副轮廓画了又画,终究还是笔搁了叹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技艺秘法、鬼斧神工,才能将一个人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少府, 你说, 孤若是偶然得了一件宝物, 实在喜欢得紧。孤是应当将其物归原主,还是据为己有?”
典卢想了想:“若大王与那宝物主人熟识,不如先还了宝物,再向原主买下来。”
“倘若那物主不愿呢?”
“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虞栎抄着手坐在案前,闭眼沉吟:“有时候,孤宁愿自己不是个君子。”
如那些肆意张扬的王侯一般,喜欢什么,去要便是。
但正是因为过分在意,才会越发如履薄冰,唯恐那人看透自己的本性而感到失望,从而展开那双他折不断的羽翼,飞去他寻不到的地方。
“当局者迷,”典卢见他神色越发黯淡,不由得出声道:“大王善用兵法,何曾如此瞻前顾后,游移不定过?”
他这话停在虞栎耳中,如同醍醐灌顶。
判断攻守虚实,是用兵者眼光是否精准的关键。他明白自己的薄弱之处,看到唐飞羽的强大之处,便自以为这两者会对立碰撞。
那何为唐飞羽的弱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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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宴上,唐岑已经收敛许多,不再毫不掩饰地对班姝展露出自己的歆慕。这倒使得班姝几人自在许多。
再加上他素来就好言谈,见识广博为人风趣,活跃气氛很有一套,一顿饭吃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就连之前因为别扭一直未多看他的班颜后面也被他说的故事逗笑了。
正日清晨,唐飞羽听见自家院门口总传来他人来来去去的动静。便耙着头发去院里一瞧,门前歪歪扭扭摞了好几堆名刺,全是城中人送的。
唐岑在隔壁院子里噼噼啪啪烧着竹节,过一会儿又来帮唐飞羽放。
他瞧见那几摞名刺,笑着说:“十二叔,你在城中威望颇高啊。”
唐飞羽正愁着,因为就在他起来这段时间,依然有人上门为他送名刺拜谒。他干脆找了个小匣子挂在屋门前,好让后面的人将名刺投进匣子里,也不用全都堆在地上。
唐岑在他挂匣子的时候,将散落的名刺都拿进屋里,一眼扫过去却看到一枚形制独特的木牌,外观上比其他名刺稍厚,右上角书【正月】,左上角书【贺】,下方写着【敦煌终武再拜,字高勇】。
他将这张名刺摸了摸,发现边缘嵌了四个细小的蝴蝶榫,拆开榫头后散落成了两张木片,内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
唐岑赶紧喊唐飞羽来看:“你可认识什么敦煌的终武?”
“未曾。”唐飞羽将院中烧完的竹节灰扫干净,进屋洗了手,接过这张名刺仔细看了看。
“上面写了甚要紧的么?”
唐飞羽先是拧眉,而后松开,摇头道:“据说是个与匈奴三王子浮株勒落有血海深仇的人,听闻我曾打败过他,想上门拜师谒见,学些武艺。”
唐岑也听说过此事,一开始还难以置信,后面转念一想或许是唐飞羽这几年有了什么奇遇,才多了这么多保命的本事。
毕竟他性格也无甚大变化,说起往事来比他记得还清楚,唐岑倒也没过分怀疑他。
“你可想收下他?”唐岑笑道。
“我哪有武艺可教?自己也是个门外汉。”唐飞羽合上名刺,连敦煌的人都知道他的事情了,这年代奇奇怪怪的消息倒是传得快。
他们俩说笑一阵,将终武这事抛在脑后。
很快正月便过去一半,到了十五这天,北皓城开放禁夜,准许城民彻夜张灯结彩祭祀泰一天神。
唐飞羽等人用过餔食,便换上曲裾礼服,一道去了城东南祭坛处。
由于虞栎不在,城中祭祀一直由临霜国户曹来主持,以孟恢为首的城内士族按流程祭拜即可。
祭祀结束后,唐飞羽与在外围的唐岑汇合,又找到班姝几人,结伴去城内河边游览观灯,又去市肆内凑了一番热闹。
唐岑一直谨记唐飞羽的话,不敢过分接近班姝。反而对着班颜大为照顾,时不时给他买小食、送彩灯,闹得原本还颇为拘谨的班颜一时间手足无措。
唐飞羽见他有些过火了,轻咳一声:“夜已深了,在外寒露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罢。”
班颜这才松了口气。
谁料第二日,他去城中粥棚帮忙时,又遇上了一脸笑意的唐岑。
那人面上没有半点隔阂,仿佛被自己当面用言语羞辱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手脚麻利地煮吃食分粥,还一个劲喊他歇息。
班颜坐在炉灶旁看着火,待到粥快施完了,问他:“你可是真的心慕我阿姊?”
唐岑一愣,耳根腾地一下烧起来,略有些磕绊回道:“我不愿诓你,我确实对你阿姊心生恋慕。但我知自己还不足以与她相配,也不敢过分狎昵。”
班颜掰断一根枯枝扔进灶里,意兴阑珊道:“你也别想了,我阿姊是不会喜欢你的。”
他这话如凉水当头泼下,瞬间将唐岑淋了个透,他讪笑:“自然,我无权无势年纪也大,阿姝不喜欢我也很正常。”
班颜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抿着嘴生闷气。没过一会儿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虽然长得好、品性也不坏,但我阿姊心中是有人的。你只不过来得晚了而已。”
唐岑顿时一阵晴天霹雳,彻底颓丧起来。班颜这话还不如不说,之前好歹让他抱有一丝希望,而今班颜将他的路堵死了,他只感到一阵无力。
“如此,我明白了。”他扯出一抹笑,竟比哭还难看。
班颜皱着眉,嘴唇动了动,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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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虞栎等人终于踏着回暖的天气北上归来了。
唐飞羽此时正在育苗,听见消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了城里。
刚挤进人群中,便见到虞栎从马上翻身而下,朝候在王府门前的官吏点头示意,他并未着急进府中,顶着众人的注视在周围逡巡着什么。
在他身后有一辆马车,马车上载了两名风姿绰约的番邦女子,都一举一动都别具风情。
她们下车后听典卢说了句话,齐齐点头,朝虞栎轻盈地行了礼,步伐款款进入府中。
虞栎此时心思都在别处,完全没在意她们的动作。
车夫卸了其他物件,赶车走出人群。有好事的小吏悄声询问那马车车夫:“从未见大王带女子回府,这二位是何来头?”
“应当是天子赐给大王的家伎,鄯善人,尤其善歌舞。”那马夫暧昧地挤了挤眼。
唐飞羽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胸中莫名有些憋闷。
他此时又不想去见虞栎,问问他此行是否平安了。自家炕上那一堆棉花辣椒种子还等着他去育种,马场里快要成年的马驹们也等着他去喂养,就连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又想方设法与班姝制造偶遇的唐岑也等着他去开导。
他那么忙,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温香软玉在怀的男人?
就在他抬腿打算退出人群时,身前传来一道沉稳和缓的声音:“唐十二,你过来。”
不。
唐飞羽心道,我岂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下一秒,他的身体却半点不受他控制,抬头扬起微笑道:“大王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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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栎带着唐飞羽进了王府,刚迈入堂屋,却见两名胡姬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堂下。
他略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将典卢唤来:“把她二人送去乐工坊,无事不可入府。”
他话音刚落,胡姬瞬间瞪圆了杏眼,似是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将她们这等尤物拒之门外。
典卢身形一颤,目光飞快地从唐飞羽身上掠过,躬身应诺。
而后朝胡姬使了个眼色,带着神情茫然惶惑的二人从后门离开。
唐飞羽的心情犹如拨云见日。
他坐在虞栎下首,听他简单叙述了此番入京的经过;而后被虞栎反问在北皓过节时,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唐飞羽想了想,提起唐岑正在筹备边市逆旅的事项,然后又顺带说了句他的感情问题。
“阿岑今年虚岁廿六,在外行商误了年华,至今尚未娶妻。他倒是对阿姝有意,不过阿姝似乎已有心上人?”
他想起虞栎与班姝之前不清不楚的关系,心里想,班姝莫不是还喜欢着虞栎?
虞栎高深莫测地看了他许久,心中蓦然生出一计,开口道:“此事我帮你去问她。”
唐飞羽一惊:“不好直说吧?”
“放心,”他垂着眼,一只手执起茶碗晃了晃,缕缕白雾升腾而上,“在未探清虚实之前,打草惊蛇必然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