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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闪儿跟着王炸走到路的尽头,再拐两道弯,最后停在茶室。
茶室如旧。
门廊的颜色都和三十年前的一样。门前的桂花树更似停在三十年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大小和枝繁叶茂。佛经从里面悠扬的传出来,不吵不闹能拂平内心一切躁动,这曾经是她每天喝茶必听的音乐。而他却不喜欢这种音乐,觉得太过佛性,太过磨灭人性的斗志。
茶室是特意为她修建的,一桌一椅都是按着她的标准。她每天都在里面喝茶看书,打发上午的时间。而他上午的时间总是很忙,下午也忙,甚至晚上也忙。茶室从修建到她离开,他总共来过两次,也没有耐心喝公夫茶,都是端着茶杯牛饮。她不止一次嫌弃他,他却大呼痛快。
还说:“大口吃肉,大口喝茶,这么一点点的墨迹何时才能打到天下?”这就是他的性格,粗犷,讲究速度快。他做事唯一不快的便是在床上,缠着她……
往事不堪回首。
哪怕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王炸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夫人离开后,老爷就一直住在这里,每年刷新房屋,每年移栽树木。三十多年,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夫人离开时的模样。于夫人,老爷还是有情的。”
有情又怎样?
有情是不是也来得晚了些?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闪儿,他也不是她要的良人。何况现在她已婚,马上就要做奶奶了,一把年纪的已经无法再追忆过去。
跨上台阶,压制情绪,走进茶室。
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也是她曾经坐着的位置。他坐在那里正在洗杯洗茶,洗得慢条斯理,一身静谧的气息,再无当年那样的急躁和暴躁。
或许这就是时光!
可以打磨一切,可以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得圆润。而他也确实老了,头发发白,皮肤松驰,脸上布着清晰可见的皱纹。眼角的皱纹夹不死苍蝇,也是能远远看见。
“过来喝茶,你喜欢的龙井。”抬眼看见她,他没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风轻云淡的语气好似她一直未曾远离,好似她一直都和他在一起生活,好似不是邀请而是寻常的说话。就好似在说着“回来了,快点过来吃饭”“睡醒了,今天打算做什么?”……就好似在说这种家常话。
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等着醒茶。醒了一会儿,再慢条斯理的分杯。
分好杯又叫她:“杵着做什么?不累脚?过来尝尝我的茶艺,寻思着应该和你泡出来的味道差不多。”必竟这一泡这一学就是三十年,猪都该学会了。何况他还是人,一个聪明的老头。
伊闪儿只觉眼睛涩得疼,死去多年的心口也在隐隐做疼,她抬起脚走过去,却发现双腿如灌铅般的重,走了许久才走到他面前缓缓坐下:“我已经许久没有喝过茶。”
“他买不到你爱喝的茶叶?”她的嘴巴被他喂得很刁,就算特等好茶都会被她嫌弃。为了让她喝得舒心,他偷偷买了地,请了最好的茶农,种着最好的茶园,以供她喝最好的茶。
已婚。
有子。
情人。
但他对她,不会输于萧沉灏对苏可心。她也可以算得上,最得宠的情人,地位远远高于他的妻子。而她必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女人的要求——要名要份要子孙后代。
伊闪儿有点热,把披风解下叠好放到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饮了一小口:“老了,神经衰弱,喝了茶会影响睡眠,就戒了这一口。”
他的瞳孔缩了缩:“何时来的神经衰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睡不醒,懒得跟小猪一样。他在外面忙得昏天黑地,得空给她打电话,十次有八次她说:“我在睡觉,没睡醒,睡醒再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觉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么爱睡觉的女人。
对!
没错!
他和萧沉灏一样,有女人无数!
他也从来不把这种肉体的接触当一回事,他一向觉得肉体和爱情是分开的。他爱她,她在他心里就OK,何必管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
女人再多,他也不曾亏过她半分……努力压制,回忆还是滚滚而来,搅得他心里痛如刀割。而他看似话家常般的轻松,她又可知他用了多少的定力?三十年,人的一辈子有几个三十年?又有几个男人能在一个地方守候三十年?这三十年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包括她分手时说的。
“从此之后,你我陌路,相望于江湖之中。莫问,莫看,莫再打听。”
他应了,也送了她一句话:“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在你最爱的地方等你。”三十年,他记得清清楚楚,不曾问她的情况,不曾偷去看她,更不曾打听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对她的知晓全是王炸有一句没一句的汇报。是的,只是说他不问不看不打听,并没有让王炸让其他人也不问不看不打听,更没有说不许别人向他汇报。
和她相关的大事他了如指掌,却无从知晓她的神经衰弱,无从知晓她的睡眠情况。又问了一遍:“何时来的神经衰弱?”
“不记得具体是何时,随着年纪的变纪便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还能活多……”
“混帐话!还有自己咒自己死的?”
“有人能不死吗?你见过……”终是触了他的逆鳞,他把茶壶随手摔在茶岸上,脸色与目光皆是冷的吓人,她不禁哆嗦,缩回要说的话也缩回目光——本来就是,人有不死的吗?秦始皇那么大的权力,派了那么多人求长生不老药,最后还不是死了。
死了其实很好!
那是一种解脱,以前她就很想死,各种想早死早超生。现在好了,没那么想死,因为小涵好可爱,苏可心生下的宝宝也会像小涵一样可爱。到时候小涵会围着她叫“漂亮阿姨”,孙子们会围着她叫“漂亮奶奶”。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又哪里会舍得死。
想到这些,嘴角不禁又溢出笑,还把手机拿出来,把小涵的照片送到他眼皮底下:“他是苏可心的弟弟,很可爱,嘴巴很甜。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身体也好了许多。”言外之外,看在往日情缘的份上,看在小涵能哄她开心让她多活几年的份上,请救救苏可心。苏可心肚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孙子,亲孙子。
老头冷冽的神情却没有因此缓解,冷冽的目光也没有移看小涵的照片,只沉着声音继续严厉的问:“医生怎么说?”他等了三十年,可不是等她死。
她有一瞬间的迷惑,什么?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笑了笑:“我女儿就是医生,她马上就要结婚,女婿也是医生。他们说,只有我心情好,活一百岁都不是问题。”又把照片往前推送:“你瞧瞧他,是不是很可爱?看到他的笑脸,你是不是也会觉得莫名的开心?”
老头还是不理,但是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他孤傲地饮了两杯茶,最后才放下茶杯说:“你和他离婚,我们结婚,婚宴上你可以见到她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