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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等了快一个小时,身前紧闭的房门终于悄然开启,在房中枯坐到焦急忧虑的孟溪下一秒便蹭得起身,腰背挺得笔直,神色霎时间紧绷,紧张地朝里屋望去。
率先迈出门的不是他以为的老校长,明显女人的背影,引得孟溪诧异的表情凝滞在脸上。
“那就一切都拜托给你。”老校长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分开孟溪的注意力。
女人背对孟溪,轻缓点头,“好,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咦?这位同学是?”胡理突然注意到外间除开肖娜娜以外,还有一个嫩头小子等候,笑着问道。
女人经老校长提醒,这才转过身,开始打量孟溪。
视线相交,孟溪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他的所有心事都被女人窥破,紧接着洋溢起的淡然微笑,冲他轻眨的左眼。清澈的眼神,和历经风霜的面容,一眼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岁的年纪,违和却又奇异的糅杂在一人身上。碰撞出的亲切感,让他在第一眼就愿意相信对方,将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向其倾吐。
“孟溪同学说有事情想见您,我便让他在这里等。”
肖娜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溪骤然一惊,松懈的心神倏地绷紧,警惕地向后微不可察地后移半步,眼带敌意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将孟溪一系列过激的反应收在眼底,转身对老校长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校长。”说完便顶着孟溪的视线,微笑离开校长办公室。
身影离开视野的一瞬间,孟溪陡然松了口气,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先前那种被人窥视看透的不安感依旧围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孟溪同学是吧,进来吧。”胡理挂着慈祥的微笑,冲孟溪招手。
孟溪转过头去,定定心神,迈开步伐朝校长办公室里间走去。
肖娜娜站在一旁,目送孟溪昂首挺胸地步入,房门落下后,脸上堆起的笑容瞬间敛去,嘴里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优质生源就能搞特殊吗?这一届幺蛾子怎么这么多……”一开始就来个白家少爷,现在这个优质生源还没开始上课就找上门来,都是些什么奇葩。
“咚咚。”轻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肖娜娜停下嘟囔赶忙转过头去,寻找声源。只看见女人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冲她微笑。
肖娜娜疑惑地移步向前,疑惑地呼声:“杨老师!”
先前离开的杨小玉去而复返,不,是她压根就没有离开。
先前和孟溪的一个照面,瞬间令她心里对孟溪的评价作出修正。她对自己的能力清楚无比,心思粗糙的人绝对不会对她格外注意,而心思敏感细腻的人会不由自主地陷在她的视线中,她眼神控制的很好,清澈却又不浅显,会令人忍不住亲近。这是她平日里用来简单分辨人性格的小伎俩。而刚才孟溪,却在肖娜娜出声的瞬间对她心生警惕。
能够做到如此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部里那些老奸巨猾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们,一个尚未踏入社会的稚儿能够运用自己的本能做到这样。只能说明,他的心思要细腻过于常人,甚至敏感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起他的警惕。
过往对孟溪的评价看来还是有出入,孟溪心中的不安与自卑,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几分。希望老校长能够把握机会,一击解决这个问题,一劳永逸。
……
屋内。
“说吧,孟溪同学,有什么事情?”胡理走回办公椅上坐下,抬起眼睑直视精神格外紧张的孟溪,“来都来了,别憋着,直接讲,不要有思想负担。”
孟溪深吸口气,沉下心声,平静地开口:“校长,我要转学。”话音落下后,孟溪紧紧地盯住胡理,想要从胡理脸上窥探到一些情绪,只可惜胡理至始至终都面带微笑,甚至没有半点变化。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沉默,静谧的空气开始酝酿紧张感,挤压孟溪,褫夺他的呼吸空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肺部已经没有空余的氧气,全身失去力气,无法扩展胸腔呼吸。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常规,甚至还会让人厌恶,可是他真的想试一试。用力捏紧垂落身侧的双拳,孟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先输气势。
“要转去哪儿?”
胡理终于出声,孟溪紧绷的全身再一次渗出冷汗,咽了咽喉,孟溪轻声道:“公大。”
“孟溪同学,你要转去公大?”
“是。”
胡理仰起头打量孟溪坚毅的神色,心里暗叹口气,刚刚杨小玉才拜托他找机会敲打孟溪,这才过去几分钟,转眼就对上,要是办砸了,杨小玉你可要负责到底。
“孟溪同学,你知道今年公大的分数线是多少吗,比我们学校可多出一百多分。从公大转到我们学校来容易,从我们学校转到公大,可从没有这个先例。”
预料中的拒绝,孟溪咬下牙关,沉声道:“校长,我可以考试,什么考试都可以,只要能转到公大去,我什么都可以,只求学校能帮我开这个口。”他为此已经准备了一整个暑假,无论是什么考试他都不怕。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转学,北京的物价和我们这小城可谓是天差地别,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可以省吃俭用,他的花销可以降到最低。
胡理闻言一笑,双臂撑在扶手上,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站定,悠悠开口:“孟溪,如果我老头子记忆还没减退的话,你应该是申请了学费减免和生活补助,对吧。”
胡理的话一针见血,狠狠地刺向孟溪血肉的心脏,声线压沉,孟溪艰难地承认:“是。”
“你的情况,学校是进行过专门研究的。你的成绩很优秀,若不是那次见义勇为的举动,你今时今日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应该在首都,公大上课,我说的没错吧。”背对孟溪,胡理俯视窗外尚还空无一人的操场,平静地说道。
“是。”孟溪全然没有准备老校长会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只能承认。
“你之所以会选择我们学校,我们学校的招生组也进行过分析。你的家境条件不好,几乎是不能负担大学四年的学费,而你一心又想投入到公安事业中去。按理来说,以你超出一本线的分数,至少还有北京广东其他几所优秀的警校能够选择。可是几经衡量,你选择了这所地处西南的警察学院,为什么?”
“是因为……这座小城物价低廉,学费更是在能够勉强支付的底线内。你很聪明,你知道自己在我们学校这一届定是最出色的,我们的奖学金政策,一定会根据你的情况,免除了你的学费,还为你提供了生活补贴。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去到公大,那里可是集中了全国的尖子,你算不上最好的,这一切都将陡然无存。”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老校长轻描淡写地揭开,孟溪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头颅垂下,盯着地面半天没有答话。
“你或许在想,你可以勤工俭学,可以外出打工,甚至休学一年,怎么样都能挣够钱。”胡理透过镜面反射,将孟溪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口气,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可惜了,命运造化弄人。
“可是,现实没有这么讲道理。且不说,从未有过学生能够在大一入学第一天就要提出转学到公大,就说你想要打工的想法,就幼稚得很。封闭式管理,连出校门都需要请假,你认为自己有机会外出打工吗?”
孟溪双拳已经青筋暴起,如果可能他很想现在就转身离开,一个字都不想听。那是他最自卑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愿面对。
“孩子……”胡理转过身来,望着孟溪声线突然温暖几分,“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认为自己不应该屈居在我们这座小庙里。可是孩子,生活它就是这样,它往往不讲道理,会在你最想意气风发的时候,将你的梦戳破。是男子汉,失败了就坦然接受,不是有句老话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去妄想自己曾经的梦,毫无意义。你现在需要的是踏实沉下心来,认真地学习,四年后,若是你成绩依旧和现在一样优异,老头子我亲自写推荐信保送你去公大读研究生,这个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胡理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孟溪颤抖的心上,是啊!他就是心有不甘,他就是不服。他为了考上公大,上高中起,整整三年,从未有过十二点前睡觉,每日清晨五时就起床学习。
整整三年,从未有过一天间断。整整三年呐。
三年的努力,毁在了高考前夕的一次良心不安上,他在河边再三犹豫还是跳下河,救起了顽皮的两个小孩。
付出的代价,却是高烧不止,高考全盘崩塌。
他怎么能够甘心,他又怎么肯甘心。
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红,鼻腔酸涩。孟溪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声音,压抑地喘息,他想要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身子却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胡理站在孟溪身前,下一秒,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将孟溪的脑袋死死摁进自己的肩膀,“哭吧,孩子。哭吧。哭够了,就像个男人,像个我胡理的学生,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用自己的实力告诉别人,就算你倒下过一次,也能站起来一次。四年后,我们拿实力说话!”
埋在胡理厚实的肩膀里,孟溪压抑到极致的委屈一瞬间被冲破,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滑落,消失在老校长的肩头。
一面轻拍孟溪的后背,帮助他理顺气息。老校长脑海中浮现起先前与杨小玉的对话,他已经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这么多年观人识人的能力,自问还是不输于人。
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对杨小玉甘拜下风。
这番十分刺耳的话,是杨小玉嘱咐他转述的,并非他的本意。然而事实就在眼前,他正在安慰的这个孩子,积压多年的情绪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全盘崩溃一蹶不振。
杨小玉,真不愧是部里的心理学鬼才。仅凭简短的观察报告,以及对孟溪每日行程的分析,就能够断定这个优秀的孩子,已然身处悬崖边缘,就差一步便坠落深渊。
“校长,还有件事情得拜托您亲自做。”
“什么事?”
“有关孟溪,这孩子,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壳,必须得给他撕碎,否则他就毁了。”
“怎么解释?”
“从我们对他这三个月的跟踪分析报告来看,他已经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距离崩溃咫尺之遥。他在质疑自己,是不是那天的善举,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错误。他当时过不去自己的良心,然而现在却认为自那日起人生毁于一旦。如果让人这种情绪,发酵下去,他的良心,他的底线,会彻底被吞噬,动摇。您应该知道,这种信念,才是卧底成功与否最关键的元素。“
“如果放任他下去呢?“
“彻底毁灭,计划即刻终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