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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萌芽的种子缓缓顶开柔软湿润的土壤,迎着风缓缓张开自己的双臂,努力地想要触碰太阳。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会在本能里渴望阳光。
但有些东西不会,比如阴影中滋生的恶魔和妖物,比如沈和文和赵岩。
他们并非没得选,却还是选择了坠入地狱。
陈陌在炸弹爆炸之前,再一次被拉入了沈和文的幻境中。
这里的尸群都已经全部消失,只有沈和文自己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灰白的目光呆滞着看向远方。
这个疯狂的国王已经是失去了一切,最后陪在他身边,却是他的宿敌。
或许这不能叫做宿敌。
沈和文从来没瞧得起他,以为他是个孩子,是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会终结他的世界。
或许他知道,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在陈陌长大之前,结束陈陌的生命。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选择,这些决定只有命运之神知道会通向何方。
就像陈陌当初跟着宋剑离开。
就像沈和文没有在十年前就杀掉陈陌。
陈陌站在沈和文高高的王座下,仰着头,沉默不语。
沈和文低头看向他,看了很久很久。
高烧彻底击垮了陈陌的身体,他站在遍地的丧尸中,摇摇晃晃地端着枪,仍旧是防备谨慎的姿态,人却慢慢坠下去,悄无声息地昏倒在了丧尸中。
幻觉中的沈和文走下王座,一个人慢慢走向远方,苍老的身体摇摇晃晃。
灰白的雾气渐渐散去,原来天地仍然是那样的天地,碧绿的树枝就在不远的地方伸展,仰起头就能看见白云和蓝天。
世界从来没有变。
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一个人心里的围墙。
陈陌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可他睡得很安稳。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除了他自己。
陈陌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回忆着那些人,回忆着宋剑的样子,从初见一直回忆到离别。
宋剑比他聪明,比他成熟,在宋剑面前,他永远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傻乎乎地跟在宋剑后面,像一条绑在宋剑身上的小尾巴。
如今他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可那些过去却从来没有消失,他依旧不如宋剑聪明,不如宋剑冷静。宋剑说过很多话,可他能听进去的,并不多。
宋剑说得是对的。
他们都是人,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能力如此有限,在命运蹉跎之下,就是一只无法反抗的小蚂蚁。
这样脆弱的生命,怎么能强求自己强大如神明。
宋剑死了,那是宋剑自己的选择。
死的伟大,死的光芒万丈。
他就该好好地接受这一切,像个成熟冷静的大人一样,为宋剑立下墓碑,把宋剑的遗物或者尸体深埋在安全区外的公墓里,去祭拜,去告别。
他应当如此。
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他不该像个小孩子一样,兀自陷入悲伤中无法自拔。
可他昏睡着,沉沉地昏睡着,眼角却有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无声地浸透发鬓,指尖颤抖着抱住手里的AK,好像在拥抱着一个已经远去的人。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长大,他做不到像个大人那样好好地和宋剑说再见。
当年他还小,没有碰过枪,跌跌撞撞地靠冷兵器活着。
宋剑从背后抱住他,叼着烟,烟灰落在他肩上,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教会他该怎么开枪,把末世里珍贵的子弹当做玩具哄他开心。
宋剑或许是有目的的,或许是别有居心。
可那些事,真的重要吗?
陈陌默默流着泪,在高烧中昏迷不醒,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死还是生。
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方颖晨,夏凯,秦薇,甚至杨天虎。
这些人一个个喊的撕心裂肺,好像这样喊着,就能把他喊得活下去。
可陈陌却不想活下去。
他活得太累,太苦,太孤独。
他知道他们只是人,凡人总是有些不得已,总会有些做不到的事。
可他却总是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错误,他无法接受,他就这样看着宋剑死在了他面前。
是他同意了宋剑用那种疯狂的方式寻找沈和文,是他同意了让状态并不好的宋剑跟着他进了最危险的老城区。
如果他能在任何时候阻止宋剑,哪怕在最后决战前把宋剑留在秦薇身边,宋剑都不会在他睡觉时一个人悄悄地变异,就不会这样死去。
陈陌失去了活下去的斗志,他无法承受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他没有那么强大,没有强大到能用一生的愧疚来偿还自己判断错误导致的严重后果。
可他的身体却太强大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唯一活抗体,再多的丧尸病毒进入他的身体,都会被他自身的免疫系统打败。
他会自愈,会慢慢好起来,会一点一点恢复神智,会继续过着该过的日子。
哪怕他再不愿意,再痛苦,再畏惧承受,他的身体都会逼迫他慢慢好起来。
他的烧渐渐褪去了,他开始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一切。
就算他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也能闻到安全区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能听到外面的人群庆祝胜利的欢呼声。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自从爆发以来,幸存者们终于到了一个漂亮的反击。
尸王死了,他们拥有了足够强大的武器。
新生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大地,暖融融的,再也没有从前的阴冷寒气。
对,一切都是美好的。
所有牺牲的人,都换来了一个完全值得牺牲的美好世界。
只有陈陌仍然躺在安全区的医院里,阳光抚慰着他的身体,可他却已经像一具死去的尸体,再也没有半分生机。
秦薇坐在床边剥桔子,低声说:“第三批人出去了,他们会继续找宋剑的下落。学校里的尸体太多了,一具一具的检查,要很久才能找到……”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哽咽,低声说,“陈陌,只要一天找不到宋剑的尸体,我们就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陈陌在床上静静地躺了很久,才说出了这些日子以为的第一句话,他沙哑着,疲惫着,像是彻底碎裂之后再也拼凑不起来的一块玻璃,就那样轻轻地说:“宋剑的计划你知道,对不对?”
秦薇慢慢嚼着橘子,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那是最坏的结果,他还是想活着……我也在努力让他活着……”
陈陌说:“你们应该告诉我的。”
秦薇没有说话。
当时选择不告诉陈陌,是宋剑决定的。
宋剑太了解陈陌了。
以陈陌的性格,如果被他知道宋剑有送死的打算,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个计划进行。
但宋剑却说,他选择了用自己做祭品,就要有死无全尸的打算。
如果告诉陈陌,陈陌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秦薇把剥好的橘子放到陈陌手心里,低声说:“你的身体恢复的很慢,不过已经没事了。”
陈陌说:“嗯。”
他心中是一片空洞的灰烬,人却始终在随着时光慢慢变好。
宋剑曾经说,人的身体里天生会有自愈的能力,只要活下去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不管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痛,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陌的自愈能力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或许时间久了,他就会连伤疤的样子的都忘记,一个人走向新生。
沈和文死了,丧尸们再也没有新的王。
幸存者们有了更强大的武器,他们在已经毁灭多年的世界里披荆斩棘,横冲直撞地杀出一条生路。
安全区与其他幸存者们取的联系,同开道路,共享武器弹药,在尸横遍野的世界上织出一张大网,慢慢清理着游荡在大陆上的那些丧尸。
陈陌的身体慢慢恢复,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么需要他了。
于是他带了一支小队,装备上弹药和武器,回到了他的家乡玖山县,在这里安营扎寨,建立新的基地。
这种基地他们已经建立了很多个,联盟的目标是,这些小基地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一百公里,可以彼此呼应,保证安全。
夏凯和方颖晨也跟着陈陌跑到了玖山县,陈陌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儿,说:“你们不在安全区好好呆着,跟着我出来开荒干什么?”
玖山县不比安全区,这里被丧尸占领了多年,资源和食物已经很少很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夏凯和方颖晨对视一眼,别别扭扭地扯着慌,自己也说不圆。
陈陌猜到了,一定是杨天虎担心他,怕他想不开,才派两个特别闹腾的小孩儿跟过来,在他身边热闹热闹。
陈陌笑了笑,没有揭穿杨天虎的小心思,只是常常传信过去,询问在老城区搜查的情况。
那里的丧尸太多了。
两颗丧尸核弹同时爆炸,威力比秦薇想象的还恐怖。
老城区里里外外数公里的丧尸几乎顷刻间全部毙命,尸体堆了一地,所有丧尸死去的面容都极度扭曲,根本找不到宋剑在哪里。
陈陌提出宋剑最后出现在教学楼的长廊里,可搜查队并没有在那里找到宋剑。
炸弹引爆的时候陈陌的精神状况很糟,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陈陌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同伴争执,于是也没有多说,只是常常问起负责清理老城区的同伴们,有没有见到宋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