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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蒲县落脚
此次出巡三站, 曲县是第一站, 也是离丰州城最近的一站。
清晨, 从建平侯府出发,到曲县也就晌午过后一个时辰左右。但从曲县到彦县就要更远些,中途还需得在武镇暂宿一宿。
换言之, 今日的大半时间都要在马车上度过。
侯爷和夫人正新婚,除了出巡当时图吉时赶早,出巡后所有的行程安排都是从晌午开始安排的。
新婚燕尔,谁会去触侯爷眉头?
除非盛明远自己。
盛明远昨夜又打了地铺。
昨日桃林, 他原本将氛围烘托得好好的, 他也恰到好处表明了心迹,就正当这节骨眼儿上, 贾容却突然来这么一遭,他简直尴尬透了。
一路乘马车回去, 盛明远除了尬笑便是佯装看公文,还时不时瞄她。
洛青婉好似也不在意。
只是慵懒倚在一角, 看白日里他随手递给她的“闲书”。
盛明远想,她不会说话,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而他又心虚,不好开口。
这一路险些将他憋死。
好容易到了驿馆, 用了晚饭。
他寻了找傅大人讨论公文的由头暂离。
洛青婉低眉笑笑, 也不戳穿他。
待得盛明远离开, 洛青婉才去了耳房。
房中,掌吏早已备好了热水。
自清晨离开建平侯府,前后折腾了一日,洛青婉也有些乏了。此次出行,建平侯府除了十余个侍从,多的仆役都没带,她也没让踏雪跟来。
身边无人伺候,洛青婉自己褪去衣衫。浴盆里热气盈人,将好一扫先前洞中的寒冷,她尤其怕冷。
洛青婉绾起头发,双手搭在浴盆两端,悠悠垂眸,水温仿佛透过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她才觉舒服些。
来丰州之前,华州的染坊生意出了些问题。
但她在朗州来丰州的路上,无暇顾及,是陆叔叔和卓叔叔在处理。她让踏云寻了染坊账册的副本来给她,她也大致翻出了究竟。十月初九,陆叔叔和卓叔叔过来同她商议,她心中也模糊有个了轮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兴许,此事还能因祸得福……
再想到今日在桃林种种,洛青婉眸含笑意。
笑意里,她起身批了件衣裳,将头发擦拭干。
蜜月新婚,也是她难得的假日。
盛明远不在,她靠在小榻上翻看话本子。
故事虽然千篇一律,主人翁却很讨喜。
讲得大抵是郎才女貌,历尽艰难,才最终走到一起。
她看了些时候,起初还算兴致,而后便微微打起了呵欠,等阖了阖眼,不多时,便一手握着话本子,一手枕着手腕入睡了。
盛明远回屋时候,都入夜了。
屋内灯光很弱,她在小榻内枕着手腕入睡。
神色很是安宁,嘴角还挂着稍许笑意。
他原本还想着怎么开场白,才可不尴尬,没想到竟也不用了。
她睡得实在好。
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润,发梢有些小小湿润,应是才沐浴过,只随意披了件简单睡袍。她手中握着那卷话本子,已然松动,险些落在地上,盛明远利索接过,放在一侧的案几上。
盛明远想抱她回床榻,又怕扰了她清梦,便寻了蚕丝被来给她盖上。只是她原先就只披了件睡袍,他俯身给她盖被,冷不丁看到红色的丝带和一室春光。
盛明远顿了顿,忘了移目。
稍许,只觉鼻尖两道微热滴到衣衫上,便捂了鼻子撒腿跑了出去,在书房呆了一夜。
……
翌日晌午,等用过午饭,侯府的侍从已经备好马车。
整日都要耗在马车上,晚上还要在武镇落脚。
傅云峰今日是真有公务寻盛明远商议,盛明远便去了傅大人那辆马车里。
洛青婉则一人呆在出巡的马车里,委实有些宽敞。
她原本就有账册要看,也不觉无聊。
加上她从朗州来,一路上攒了不少待处理的琐事,也正好趁着闲暇的时候一一过了。
故而,时间仿佛也过得快。
洛青婉放下手中诸事,马车外都已近薄暮。
洛青婉伸了伸懒腰,将账册放在一旁。
谁知账册刚放下,马车便似撵上大的石块一般,剧烈的晃了晃,既而似是塌了下来一般。
洛青婉心中骇然,便见盛明远掀起帘栊:“夫人,你没事吧。”
她脸色稍许泛白,摇了摇头。
她目光询问般得看向他,盛明远上前扶她:“马车陷到坑里了,应是昨日的雨水太大,成了不少积水坑,也看不清深浅。”
等下马车,贾容正好检查完:“侯爷,夫人,马车底下的三条横梁卡断了,需要找人修补,否则无法上路,怕是暂时走不了。”
这是出巡的马车,不比旁的马车。
是不巧了些。
“眼下到何处了?”盛明远问。
贾容应道:“刚到蒲县地界,离武镇还有个半时辰。”
盛明远面色为难,便是能工巧匠来修这马车,也需得至少半个时辰,再加上去寻人,折回,少说一个时辰去了。
可蒲县离武镇还有个半时辰。
昨日才下了暴雨,前路还多这样的水坑并不清楚,走夜路不安全。
盛明远叹了叹:“在蒲县歇一夜,明日早一些启程,直接去彦县。”
也只能如此。
剩余的事交由其余傅大人和其余侍从打理,贾容和几个侍从同盛明远和洛青婉一道先去蒲县落脚。
蒲县是整个丰州最穷的几个郡县之一,洛青婉也有所耳闻。
只是方才在下马车时候,盛明远同贾容在看马车横梁断裂,她无意中在车轮旁拾得似矿石一般的碎片,因为很小,她也是恰巧看见。
质地,很像铁。
她早前并没有听说过蒲县有铁矿。
但商人自有商人的敏锐,若蒲县真有铁矿,就不应当是穷县。
洛青婉不动声色,将碎片收进袖袋里。
……
等到蒲县,蒲县的父母官亲自来迎接。
蒲县的父母官姓陈,单名一个杨字。
早前没接到侯府的通知,说侯爷和夫人要来。蒲县又小又穷,连个像样的驿馆都没有,陈大人只得让他们下榻在蒲县的府衙里。
既然到了,再艰难也临时凑了几桌简单的宴席。
宴席过后,府衙的小厮领了盛明远和洛青婉回屋。
洛青婉方才小饮了两杯,许是饮得急了些,现下脑中正有些昏昏沉沉。开始还能强撑着听盛明远说会子话,下一刻,耳旁便听盛明远唤她。可她实在可能有些醉了,稍许,便响了均匀的呼吸声。
盛明远推门而出,贾容正侯在外面。
“东西拿到了?”盛明远悄声问。
“拿到了。”贾容应道。
两人一前以后,入了隔壁房间。
房间是书房模样,贾容转了转置物架上不起眼的陈列,轻车熟路。
书房后的一堵墙自动转开,露出墙后的一道阶梯来。
两人顺着阶梯往下,到了一间大的密室,密室里置这兵器架,兵器架上放满了兵器。
陈杨就在这密室中,见他来,亲自上前取下一件,递到他手中:“侯爷,是这一批的新货。”
盛明远接过。
宝剑出鞘,轻易斩断了密室里的石凳,盛明远眸间喜色:“有多少?”
陈杨道:“不多不少,正好一千把。这次锻造得好,炼废得不多,侯爷您看,都在这里。”
盛明远粗略看过,心中有了底气。
这数量可解燃眉之急。
“此批没有走露风声吧?”
陈杨拱手:“侯爷放心,做事的都是口风紧的人,这几年一直没有换过。蒲县在丰州一直是穷县,也没有人会留意。我们在此炼铁铸剑,旁人不会觉察。”
“好。辛苦你了,陈大人。”盛明远将剑递回给他。
陈杨接过。
盛明远朝贾容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叶平秋。”
贾容嘴角面有难色,提醒道:“上次叶将军派人说,他那里还差三千把。”
眼下只有一千把。
缺口还有两千多。
盛明远翻出一双死鱼眼:“让他叶平秋自己掏钱!我建平侯府上下还有一百多口人要吃饭!”
贾容嘴角抽了抽:“叶将军说,他那里也有几万口人要吃饭,侯爷要是凑不出三千把来,出粮饷也行。”
他怎么不上天!
石怀玉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一旁的经营图册,语气平和道:“洛家在桃核镇附近没有生意往来,但想办法施压却是可以的。”
洛家是国中首富,这些生意和人情上的手段自然熟络。
只要想,有的是人愿意承洛家的人情。
洛青婉又道:“除了抬高药价这条之外,附近很有可能意境没有能用得上的药材了。”
“如何说?”石怀玉跟同上前。洛青婉俯了俯身,指尖轻轻点了点地图上某处:“据说这次疫情是从水合县开始的,当初水合县的父母官想一力掩盖此事,结果等到疫情集中爆发时,实在拦不住,大量流民便开始涌到桃核镇,算算至少也是两三个月间的事情。这么大范围的灾情,水合县即便想掩盖,也会先动用附近的资源先行救治。”
洛青婉继续道:“石叔叔你看,水合县往南就是桃核镇几镇,也就是此次丰州染上疫情的几个镇。再看水合县往东,至少有上百里山路才能通到其他城镇;往西要横渡整条金水河,金水河水流湍急,靠近水合县的地方因有暗礁和漩涡,不易停靠船只。也就是说,除了南边临近的丰州几镇外,水合县往东往西均走不通,那当时疫情能用得上的药材便都应当来自水合县北边的三个州。”
换言之,水合县北部三州,应当都没有药材了。水合县去遂州地界,遂州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多余的药材给丰州?
发生疫情时,比抬价更可怕的是连药材都没有。朝廷此番物资尚未下拨,盛明远同傅云峰虽赶去了桃核镇,可一旦手中救急的药材用完,短时间内疫区是筹不到药材的。
疫区筹不到药材,便等同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建平侯府只怕会捉襟见肘。
石怀玉不苟言笑,只道:“看来东家到丰州不过才几日,对丰州附近已经了如指掌,此番是建平侯府有福。”
洛青婉笑了笑:“是早前在想染坊的账,顺道看了看而已。石叔叔,若是要最快拿到药材送去桃核镇附近,要走哪条路?”
石怀玉伸手,在经营图册上画了几个圈:“这几处是最近的洛家的药材铺,今日飞鸽传书通知各大管事,晚间可以上路,到桃核镇应该不超过两日,这两日的药材是救济用。”石怀玉继续:“同时让徽州开始运送,这般药材充足,只是收集和运送的时日稍长。第一批,量少轻便,让人快马加鞭,赶在第三日到。第二批,正常走官道,应道在第六和第七日到。若是保险起见,再修书一封,找濮家借药材,生意上的事素来有借有还,濮家最近缺米粮,可将多少上季多收的余粮让给濮家,洛家也少亏一笔。”
石叔叔便是石叔叔,洛青婉颔首:“就听石叔叔的。”
“东家,那我先去安排。”石怀玉言简意赅。
洛青婉同石怀玉一道出了书房,书房有条长廊通往后苑,洛青婉去东苑,石怀玉去西苑都要经过此处。
长廊后,东篱驻足,先前的女子有些眼熟。
东篱道:“方才那位可是建平侯夫人?”
建平侯府上下除了几个老妈子,连女婢都没有一个,东篱自然清楚。先前的那位装束又不似婢女,他能想到的便是建平侯娶进门的夫人。
豆子会错了意,当即澄清道:“方才的就是我们家夫人,其实我们家夫人可好了,早前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嘿嘿。”
东篱怔了怔,应了声:“原来如此。”可片刻,又拢起眉头道:“豆子,我真觉得你家夫人在何处见到过。”
“得!”豆子不乐意了:“你和你家叶将军常年驻守塞外,我们夫人是女子,你上哪里见去!”
“也是。”东篱眸含歉意,“原本将军是让我来寻建平侯的,既然贾容已经去向我家将军复命去了,我也不便久留,就此拜别。”
豆子送他到府外。
东篱一跃上马,可刚驶出建平侯府所在的大伦巷,东篱便勒紧缰绳,停下来。
若他没有记错或看错,他可不就是在塞外见过的这位建平侯夫人!
当时她中意将军身上的那枚玉佩,愿意用万金来换。
可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姓洛。
万金是何概念?
三军的粮饷和后勤补给,也解了将军当时的燃眉之急,勿说一块玉佩,便是要将军以身相许,将军都不会坑一声,更何况,人家洛姑娘本就生得极美,倒是他家将军积极得很,一脸要热脸贴冷屁股的模样。
他还记得当时叶将军道:“洛姑娘既不图名又不图利,却愿用万金换这块不值钱的玉佩,那……只能是看上我这个人了?”
连他都这般以为。
结果人家低眉一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拂了将军的颜面,很有水平的应了句:“叶将军严重了。”
他都觉得尴尬。
可当时叶将军哈哈哈大笑,也算豪爽,将玉佩给了人家,也一路将人家送出几里开外,又道:“洛姑娘若是何时变了心思,可随时来找我,我叶秋平一诺千金!”
而当时她似是不在意的问了句:“叶将军此块玉佩是从何处来?”
叶将军草草应了声:“一个朋友给的。”
而叶将军口中的朋友,便是建平侯。
这也太巧合了些!
莫不是,这建平侯与夫人,是这块玉佩做得媒?
那将军恐怕要呕死。
都晓建平侯娶了首富洛家的女儿,那建平侯府夫人自然姓洛,没想到,真与早前的洛姑娘是同一人!
原来洛姑娘就是首富洛家的女儿,怪不得一掷便是万金。
将军若是知晓此时,不知是否会呕血?
将军自小喜欢同建平侯争,也回回都争得过,此回,怕是吃了亏了。
东篱笑笑。
还需回军中复命,便也不多做耽搁,重新夹了夹马肚子,策马而去。
****
建平侯府内,踏雪正好来寻洛青婉:“夫人,信鸽送来的消息,说杜大夫已经到陈村了。”
杜澈?洛青婉意外,于是回眸看她:“哪个陈村?”
踏雪应道:“就是桃核镇附近的陈村,说是桃核镇附近几个村镇都因流民生了疫情,杜大夫便往陈村方向去了。”
洛青婉略微错愕。
她问:“他可有说什么?”
踏雪道:“杜大夫信上说,怕疫区会缺药材,还请夫人帮忙想想办法。”
“知晓了。”洛青婉扶额:“你去告诉豆子一声,准备下马车,我们明日就往陈村去。”
曲县产桃,有一大片桃林。
桃林长在平泉山山脚下。
山脚外延是果农的桃树,山脚往内是野生的桃树,再里些,是未开化的林子,曲县果农是不去的。听闻未开化的林子里有野狼,还曾出来叼走过农户的鸡。
早前狼患的时候,村民组织过进山打狼。贾容也曾去帮忙过,知晓这林子深处确实是有狼的,便多番叮嘱不可越过野生桃林,注意安全。
深秋十月,桃树的叶子都已开始掉落。
一至三年是桃树的幼龄期,基本不产桃,光生长枝干和扩大树冠,为日后的做准备。种植三年以上的桃树才会结果。而真正盛产,是在第四年后。
曲县这片桃林,大多是五至七年的桃林,看起来极为高大繁盛。若非深秋,叶子开始逐渐掉落,郁郁葱葱的,更似树海一般。
盛明远牵着她往桃林深处走,一面说,一面指给她看。
洛青婉听得仔细。
“这些都是果农种得桃树,所以树龄都不大,夫人且看前面不远处,那些是野生的桃林。”
洛青婉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可她个头才及盛明远肩膀,看得并不真切。
盛明远便牵了她往前走。
“我早前听这里的果农说,野生桃林的桃树大多树龄很高,故而也长更为繁盛,听说最大的一株都有将近三百年高龄,不知真假。只是树龄大的桃树都不怎么产桃了,所以这片野生桃林也很少有果农去。”
洛家也做蔬果生意,只是像桃类的水果很难运送。
路上的磕磕碰碰再所难免,保鲜的时长也是问题。
曲县产得是蜜桃。
在她印象中,洛家经营的蜜桃里,并没有源自丰州。
“夫人,小心脚下。”见她出神,盛明远提醒。
也亏得盛明远拽住,洛青婉险些踩到沟壑。
……
从马车下来,也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时辰了,一路看过来,听盛明远说了不少丰州和曲县的时,路上也见到不少果农,都热情同他们招呼。
等到见着那颗据说有三百年树龄的野生桃树,天色忽得暗了下来。
乌云蔽日,看样子是场暴雨。
马车离此处甚远,怕是走不回去便会淋湿,还不如寻一处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