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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被烧了大半。闻讯赶来的阿应乐得哈哈大笑,他邀请青龙一家在别墅修缮期间去他那里住。青龙欣然同往,小满从善如流,六一却不很开心。一方面因为他自己闯下了大祸,另一方面他并不想承阿应的情——上次“黑吃黑”的事情之后,他一直对阿应耿耿于怀。
他有种小动物一般对于天敌的直觉,知道阿应一直以来并不喜欢他。尤其他幼时年糕一般寸步不离地黏着青龙亲昵时,阿应看他就像看一只抢占地盘的狼崽子。
但青龙说得没错,阿应再有千万个不是,也曾(在救青龙的时候顺便)救过他。他调皮捣蛋归调皮捣蛋,却并不骄纵任性。当着阿应的面,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叫“应哥”,不挑衅也不生事,如青龙所训,给了阿应几分“面子”。
但阿应显然并不想给他面子,当着青龙的面对他和小满仿佛二哥一般友善,背着青龙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敲打他们俩姐弟。某天夜里青龙去陪探长们应酬,阿应故意叫了一群狐朋狗友来家里胡闹,其中还有两个嗑“白面”的纨绔子弟,带了几个满臂针眼的瘦“鸡”。小满吓得躲进了房间里,六一跑得慢,被阿应拎住,硬要他跟几位鸡小姐一起乐乐。
他被拎到青年们中间饱受戏耍。阿应带着几个大兄弟硬灌他酒,逼他跟小姐们玩亲亲,其中一个纨绔子弟甚至要拉着他一起嗑“白面”。六一果断地跳窗户逃了,但不敢逃远——怕阿应迁怒欺负小满——躲在楼下的角落里紧紧盯着小满的窗户,一直到夜半时分看到青龙的轿车回来,他才扭头而去。
他去了崔东东那里,把睡得正香的崔东东弄醒,让她陪自己“去海边看日出”。崔姑娘起床气颇大,把他按在墙边一通狂削:“只有美丽的女孩子能吵我睡觉,你这个臭小子!谁要陪你看日出啊,扑街!”
最后还是鼻青脸肿地坐在崔东东的机车后座上去了海边,路上他向崔东东表达了想剁阿应一刀的美好愿景,而崔东东一边唾弃他的智障理想一边与他分析利害关系:骁骑堂里长老众多、派系复杂,青龙年纪轻轻出任堂主,少不了受长老们的节制与操控;阿应是帮内一股不小的势力,而且与青龙是过命的交情,全心全意扶持青龙,是青龙手下唯一可靠的力量,青龙绝不应该与阿应反目,你也绝不能在这时去挑拨青龙与阿应的关系;你这个臭小子嘴不会说、脑不够用,一天到晚除了惹祸什么正事都不会做,比阿应差远了,阿应要欺负你你就忍气吞声吧,谁让他能帮到青龙呢?你能帮你的宝贝阿大什么?
六一默不作声了一路。看完日出回来,他要崔东东教他识数与算账;又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回去找阿应磕头学艺——表示过去都是自己年幼不懂事,多谢应哥以前的救命之恩,仰慕应哥的厉害身手,想向应哥学习近身战技,学学那套祖传的“降龙二八掌”。
从此阿应要他往东他不会往西,灌他多少酒他拼死照喝;在拳场上借教习之机不留痕迹地揍他,他也不还手不记恨,一口一个“应哥”叫得妥妥当当;明知阿应教他功夫时有所保留,甚至故意误导他,他仍然装作认真研习,而且时常在青龙面前赞美感激阿应;只有“白面”他抵死不碰,好在阿应始终忌惮着青龙,不敢在这件事上当真将他踩下水。
他依旧偶尔与东东一起“逛窑子”,继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正常需求的青春期少男;并且拉远了与青龙的距离,再也不一口一个“阿大”叫得亲密无间;行事言谈规规矩矩,出门在外再也不惹事生非,而是学会了宽容施恩、广收门徒,背后开始跟了一大串还在流鼻涕的黄毛小弟——渐渐地有了“小大佬”之风。
两年时间,他突飞猛进地成长。到他十八岁那年,连帮中的长老们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这一天裘叔和段亲王参加了六月一日青龙为他举办的生日宴,在宴会上叨道:“小六这几年懂事不少,是个男子汉了。”“小时候成天给你阿大找麻烦,还记不记得你那次断了腿还偷跑?你阿大以为你被仇家绑走了,大半夜地连我们这些老东西都发动起来一起找你……”“还有几年前,和盛会的强东哥花两百英镑在英国买回来的什么纯种长毛狗,冲小满吼了几声,把丫头给吓摔了一跤。你这小子,半夜摸到人家院子里给那条狗下麻药,把人家那身最值钱的毛剃得精光!和盛会是我们惹得起的吗?后来还是你段叔跟人家关系近一些,亲自带着钱上门去给人家赔罪……”
青龙轻咳一声,示意叔伯们在忆苦这件事差不多就可以了。于是叔伯们纷纷又开始思甜:“现在好啦,顶用啦,听说上个月沙家帮的人来砸场子,是我们小六带人打跑的……”“跟东东合开的赌球生意也不错哇,这几个月的收益叔伯们都看在眼里……”
“东东这丫头也不错,”段亲王说,“元哥想让她下个月去帮忙做做账,青龙你看如何?”
趁他们开始安排东东,六一端着酒杯跑路了,去向帮里的其他比他年长的弟兄们挨个敬酒。阿应懒得给他面子,借口有事没有出席这次饭宴,他找了阿应手下的一个马仔,毕恭毕敬地给这位什么哥敬了杯酒,并挑一瓶上好的红酒请马仔捎回去给阿应。
六一渐渐长大,学会了滴水不漏地处事,不动声色地隐忍;而阿应却渐渐地开始恃宠而骄,肆无忌惮。仗着自己是青龙手下头号马仔,青龙最“亲密无间”的生死兄弟,阿应在帮内越来越横行霸道,除了对元叔和葛叔这两位年长势大的长老还多留了几分面子,连其他几位长辈都不再放在眼里。对内,他独断专行,挤兑异己,生活上荒淫无度,任性妄为;对外,他心黑手狠,赶尽杀绝,甚至暗地里又做起了“黑吃黑”的勾当,明里暗里为骁骑堂树敌不少。
寒冬腊月的这一天下午,室外刮着沁凉的海风,别墅大厅里烘着热乎乎的暖炉。阿应与青龙在客厅里大吵了一场,因为阿应未向青龙通报,就擅作主张烧杀了一个敌对帮派的场子,并且将对方堂主全家都绑作一块从码头扔下了海,至今都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青龙怪他做事太过狠毒,连对方家里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却认为青龙优柔寡断,这几年被几位长老们叨叨狠了,性情跟老头一般婆婆妈妈了起来,远没有当年上位时的杀伐狠利。
“你懂不懂什么叫恩威并施?什么叫收买人心?你要全城寨的帮派都跟骁骑堂为敌吗?”青龙怒道。
“我只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阿应吼道,“砍光那些个扑街,全城寨都要找骁骑堂进货!弥勒爷不也希望你尽快将生意路子做广做宽吗?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我有什么不对?!”
“你根本不是为我这么做!你这样做全是为了你自己!”青龙厉声道。
阿应的脸色瞬变,目光中霎时透出心寒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咄咄逼人地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青龙,“我为你杀人,为你卖货,为你把这个几十人的帮派发展到现在两百多个弟兄。我每天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出去为你做事,好让你这个大佬当得安安稳稳,当得风风光光,你说我为了自己?!”
六一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将一柄刀藏在身后,他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隐藏在楼梯拐角处——他看见了阿应越来越激烈的动作。他的手下出了一层薄汗,刀悄悄地出了鞘。
阿应脸色铁青,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青龙面前!六一心头一抖,持刀欲出,却见阿应只是双手一扯胸襟,撕裂了自己的衬衫,露出一大片振翅凶鹰的刺青图案:鹰翼之上,赫然一道深长而扭曲的伤疤,似折断了鹰的一边羽翼。那是他当年替青龙挡的刀。
“我为了谁?你有种对着它再说一遍?你说啊!”阿应咆哮道,眼底甚至带了血色。
青龙痛苦地闭了闭眼,手抵在他赤裸而颤抖的胸膛上,轻轻地摸了摸那道伤疤,长叹一声,“对不起,阿应,我说得太过分了。”
阿应垂眼看向他的手,胸膛仍在激烈地起伏着。耳朵里听见青龙又道,“但你也做得太过分了。当年我们结拜,说好做一辈子兄弟,你也答应这辈子都听我的话,但现在呢?你做事全凭自己意愿,完全不问我的意见,明知道我会反对,干脆先斩后奏。阿应,你这样太让我失望了。”
青龙冰凉的手按在他胸膛,轻轻推开了他。“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我待会儿要去城寨跟几位长老商量这件事,摆平你搞出来的麻烦。你走吧。”
……
六一隐藏在楼梯拐角处,眼看阿应神色复杂地离开了别墅。青龙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揉着太阳穴。
六一收起刀走了过去,低声唤道,“阿大。”
青龙抬眼看看他,示意他在身边坐下。六一规规矩矩地坐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没再近前。
“连你也跟我不亲了。”青龙叹道。
“阿大,”六一认真道,“你让我帮你做事吧。”
“嗯?”
“我满十八岁了。我能做的比应哥好,让我帮你吧。”
青龙笑了,抬起手来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说什么傻话?你背着我跟东东搞什么赌球生意,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小小年纪的胡搞什么?家里缺你挣的这点钱?”
六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青龙却没时间听他解释了。“我马上要出门,叫张叔开车。”
“我跟你一起去。”
“跟长老开会,你去做什么?晚上早点睡觉,不要跟东东出街瞎晃。对了,下个月华探长的夫人过生日开派对,我带你和小满去玩玩。”
六一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站在家门口,沮丧地看着青龙的车离开小院。
晚上东东果然打了个电话来,兴致勃勃地约他出街瞎晃,被他严肃拒绝了。深更半夜地,小满都睡了,他还在院后的练武房里“咚!”“咚!”地捶沙包。
真想快点长大,真想赶快变得更有力气,更聪明。真想早一点站在青龙身边。
练完功夫,洗完澡。他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墙角里指向夜半一点的落地钟,觉得哪里不对劲:几个长老都有家有室,不常去什么“鸡窦”、夜总会。青龙也不是沉溺酒色的人。若是夜里没去消遣,怎么会这么晚还没回家?
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索性披了件长风衣,背上一对双刀,偷偷摸摸地出了家门。举着手电筒溜到附近的树林子里,他扒出了自己藏在里头的一辆新摩托车,“轰隆隆”地骑着往城寨的方向去了。
……
摩托车开着大灯,在城寨里漫无方向地滑行,在狭窄又昏暗的小街小巷里穿行,吵醒了不少疲于生活的居民,一路上收获不少怨声与怒骂。广场上的夜市狗肉摊档大都收摊了,亮着零星几处暗黄的灯光,老妇佝偻着身收捡碗筷,腐败腥臭的气息顺着空气飘来。
久寻不到青龙的踪迹,六一心里有些燥热。在广场旁边停下车,他摘下头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四下张望。
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隐约又诡异的厮杀声,声音顺风而来,似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在城寨的边缘,像被瓮在了狭窄的巷道里。有刀刃相交的声音,还有大骂与惨叫。
“杀了……别让……跑了!”“谁……青龙……有赏!”
他一把扔开头盔!飞身跃上摩托,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