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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和盛永伦出了校门,马上招手喊来辆黄包车径直奔向中央饭店。
黄包车夫把车拉得飞起,宜室还在不停催促。
十七岁的她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夜。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像电影一样从开始的心惊胆战,到脱离险境后的激动万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电影的主角。
迎着寒冷的夜风,她没有感到一丝寒意,甚至有点——兴奋。她不停回头张望身后,生怕匪徒会追来。又在想:“这些坏人真够笨,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走。如果被知道他们是怎么逃跑的,一定气歪嘴吧。”
“哈哈,哈哈哈。”
她在风中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什么?”盛永伦有气无力地问。
“你刚才真大胆的!还骂绑匪,就不怕他冲过来吗?”
在这短短一个多小时,她忘记了他们之间曾经的不快,现在的盛永伦已经是她的朋友。
盛永伦捂着胳膊,精神萎靡地靠在黄包车座上,“……演戏当然要演全套。不然,不够真实。”
她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声里是脱险后的舒快和畅意。谁说女儿不如男,她今日也不遑多让当了一会儿女英雄。
黄包车沿着松岛的街道一直往南,径直往最繁华的松南路而去。松南路是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这条街上商铺林立,有太平商行、宝庆银楼、日丰绸缎庄、绿柳居、清真寺、食品厂……八方宾客纷至沓来,从日到夜把街围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而中央饭店又占据着松南路最繁华的地段。
这家豪华的饭店是松岛首屈一指的集休闲娱乐为一体的大饭店。虽然只有五层,但是里面依然配备了进口电梯。
豪华的客房里,暖水管、电扇、沙发、西式镀金铜床、柳桉木家具,处处彰显尊贵气质。除了客房外,还有中西菜社、弹子房、洗衣部、理发馆等服务。
盛永伦不喜欢与人共住,甚少住校。他在松岛有好几处住所。常常是这里住住,那里住住。宜室和兰香都曾去过他的住处。然而中央饭店的套房则是第一次。
出了这样的事,他哪个家都不敢回。
黄包车夫把车停在中央饭店门口,盛永伦撑着最后一口力气从黄包车上下来。刚走两级台阶,“扑通”摔在饭店的台阶上。
“盛永伦、盛永伦!”
“……去……307……找万……万泽……”
万泽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圆脸圆眼,满头蓬松的黑发。接到电话后匆匆下楼,看到盛永伦,再看到他身上的血和伤口,惊得下巴都快掉下。
“少爷,”他赶快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盛永伦,焦躁又着急地说道:“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宜室急促地说道:“我们遇到绑匪,他被绑匪的小刀刺到,差一点就成了肉票!”
“有这样的事?”万泽又惊又诧,眼珠子在宜室身上扫了好几次,“小姐,你又是——”
“我……我是盛永伦的朋友。”宜室支支吾吾,她和盛永伦的关系这一时半会怎么解释得清楚。
昏迷中的盛永伦突然清醒过来,咬牙道:“万叔,什么都不要问了。快扶我回房间,我的手——快不行了!”
盛永伦的手肿得抬都抬不起来,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滴答。万泽来不及再多细问,合力与宜室一起把盛永伦扶到电梯。
十五分钟后,接到电话的医生护士提着医药箱来到307室。大家面色严峻,围在受伤的盛永伦身边。
“少爷,你忍着些!”万泽拿剪刀,“唰”地剪开他身上的蓝色罩袍里的白色衬衫。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翻开,伤口皮肤颜色发黑,露出里面的红色的肌肉和筋膜。
一旁的宜室看得倒抽冷气,她没有想到,他会伤得如此严重!
“盛先生,我要冲洗伤口了,可能会有些疼。”
盛永伦点点头,医生不敢耽误,拿起灭菌小钳子撑开伤口。消毒水对着伤口直接冲下去。浓浊的液体顿时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血红的伤口洗得泛白。
盛永伦仰起头,嘶嘶抽气。他没喊疼,宜室倒感到一阵揪心疼痛。
“你们这样弄,他……他不会疼吗?”宜室几乎哭出来,拉着医生央求道:“他都疼成这样了,你给他用点麻醉剂吧!”
“我……没事。”盛永伦半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细小的汗珠,嘴上却说:“不疼!”
医生半开玩笑地说道:“盛先生的女朋友好可爱呦。盛先生自己没有说疼,她倒心疼得不得了。”
宜室面红耳赤,跺脚道:“怎么会不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都会疼,好不好?”说完,她又对盛永伦嚷道:“要是疼,你就喊出来!没有人会笑你的!逞什么强?”
他孱弱地笑道:“不是怕被人笑,是我……真的喊不出来。”
“不行,一定要用麻醉药!”
宜室固执己见。正和医生争得不可开交。一点没想到,她的父亲上官厉会突然出现。
“宜室!”
“爸爸!”
宜室看见父亲。悚然一惊,呐呐地说道:“……您怎么来了?”
上官厉向着女儿徐徐道:“你先随我出去,别在这里妨碍医生。”“好。”宜室不敢违拗。
万泽将两人领到小厅,佣人早把香茶奉上。上官厉端过一杯香茶,在鼻子前闻了闻。看宜室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索性把茶杯放下,和蔼地说道:“宜室,不和我说说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宜室不敢说谎,选词酌句简单把事情向父亲说了一遍。当然,她把和盛永伦相识、吵架,比冤家还冤家的关系轻轻描淡。更把他夺走她的初吻,去找王焕之的事,还有为了躲避匪徒脱裤子、换裤子的过程直接略过。
上官厉害沉思许久。他的心思更多是放在他们的遇险,而不是宜室和盛永伦之间的关系。
“你还记得绑匪长什么样子吗?”
宜室摇头,“不太能认得。”黄昏时光线灰暗,再加上她的心情又在极度紧张之中。别说去细看绑匪的脸。人如惊弓之鸟时,脑子里是一片模糊的。
现在想起来,绑匪的脸就像迷雾中的花,迷迷糊糊一团。只知道是两个极为凶恶的人。
“一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
“总记得一点点特征吧?”
宜室咬紧牙,努力地回想,“我记得他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倒和大嫂的口音有点像。”
“你说,他们是江苑人。”
“对!他们是江苑人!这绝对没有错。”宜室非常确定的说道。打娘胎起,她的听力就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小时候,她和宜画、嘉禾还有博彦在小书房,常常赌听上楼的脚步声。她一次都没有听错过。如果绑匪再到她面前,她或许认不出他的样子,但一定能分辨出他的声音。
“咣当”一声巨响。宜室顿时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半虚掩的房门前。
透过狭小的门缝,她看见医生已经为盛永伦冲洗完伤口,拿出针线,开始缝合。尖锐的钢针从他的皮肤扎下去,然后丛另一侧拉出来。带紧、缠绕、打结。
医生的手动一下,宜室的眉头就要不自觉跳动一下。
“宜室,”上官厉从身后遮住女儿的眼睛。“不要看。”
她回过头来,呜咽地问道:“爸爸,他不会疼吗?怎么哼都不哼一声?”
上官厉慈爱的看着女儿,伸手把房门关上,“被针扎过皮肤没有人会不疼。不过有些人忍得住,有些人忍不住。”
“他怎么就能忍得住?明明他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二世祖!
上官厉笑笑,把女儿引到沙发处重新坐下。
“你刚刚还没有告诉我,呢怎么会认识盛永伦的?”
宜室支支吾吾地道:“我和他——就是——误打误撞认识的。”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误打误撞,不过是有没有心罢了。上官厉也不拆穿,含笑的拿起茶来饮喝几口。
十分钟后,万泽和医生、护士从卧室出来。医生的白袍上沾着血迹,护士手里的治疗盘堆着带血的纱布、钳子和镊子。
“罗医生,这边请!”万泽把医生送到门口后,回头径直走到宜室面前,两只膝盖“噗通”跪在地上,脑门扣在地毯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这是干什么啊?”宜室求救地看着父亲。
万泽老泪纵横,涕泪交流地说道:“宜室小姐,少爷刚刚都说了。今晚多亏有你,如果不是你搭救了他,后果不堪设想!你就是我们盛家的救命恩人。我代替老爷、代替老太太感谢你!”说完,万泽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叔叔,你快起来吧。我也没做什么,是盛永伦自己坚强。如果他当时晕过去,不要说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所以如果要谢,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他自己!”
上官厉背着手在一旁,表情肃然地说道:“万管家,你起来说话吧。要说谢,现在还不是言谢的时候。永伦情况如何,伤得严不严重?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万泽一边缓缓站起来,一边用手揩着眼角的残泪,说道:“不幸中万幸,刀上有毒,但不是剧毒,只是一般的麻醉药。也没有伤到神经和血管。罗医生说,少爷好在年轻,修养半个月应该能恢复。”
“那就好。”上官厉眉头稍稍舒展,马上又肃然说道:“万管家,你放心好了。我已经通知警察局一定要全力搜捕,务必要抓到那伙绑匪!光天化日之下敢来学校绑票,真是目无王法!也太不把我上官厉放在眼里!”
“谢谢督军。我们相信督军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把坏人绳之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