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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晓初升,昨夜的雨气还未散尽,水汽和着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有紫衫、玫瑰和梧桐。喧哗的世界被绿荫隔绝,凡尔登花园独享静谧。
秋冉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火上煨着阿霓小姐钟爱的粉藕小米蒸瘦肉。她越来越搞不懂小姐,折腾来折腾去。嘉禾少爷是多好、多优秀的男人。不知什么原因,也和他生分了。
好不容易来到上海现在又要回去,秋冉心里一万个不同意,偏又胳膊扭不过大腿,阻止不了惠阿霓。她坐在小木扎上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头慢慢垂到膝盖上,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
她发誓只咪了一小会,几分钟的时间。醒来的时候,嘉禾就站在她的眼皮前。
“嘉禾少爷,你什么时候来的?”秋冉揉揉眼睛,捡起掉在地上的竹叶蒲扇。
嘉禾笑了笑,把饼干掰碎了洒到煨着的粉藕小米瘦肉里。
“蒸肉饼的时候放点饼干,肉会酥软鲜美许多。”他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窍门?”没想到一个少爷也懂烹饪,秋冉对他的又近几分的好,“小姐一定会喜欢。”
嘉禾的眼神骤然沉了一下,他低头把瓦罐的盖子盖好,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
“秋冉,麻烦你待会一起把车票交给阿霓。”
硬纸的小小车票印着时间和地点,秋冉的心堵得慌,不想接又不能不接。
“以后,就靠你照顾她了。”阿霓要走到他的手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秋冉心里酸酸的,怪不是滋味。“嘉禾少爷,你快莫这么讲。照顾小姐是我份内之职责,不用你讲我也会做好。而且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就是谢谢你。关于我和清逸的事,谢谢你在小姐面前为我们说话。你的话给改变了我和清逸的命运,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不管未来怎样,我记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谁对小姐好,谁对小姐不好。”
嘉禾眼睛里涩涩的,背着手,叹道:“秋冉,我同你家小姐的心是一样的,祝你和清逸幸福。你们一定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谢谢你。嘉禾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嘉禾的笑容越发勉强,他在心里想:好人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什么都留不住?
瓦罐里冒出白色的雾气,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味。醇厚的肉香中嘉禾闻到一丝苦涩,他望着吱吱作响的瓦罐,低头说道:“快上去吧,阿霓大概要饿了。”
“好。”
秋冉低下头,用手绢包起瓦罐的耳嘴。抬起头来,身后已不见嘉禾的影子。
放点饼干蒸出来的粉藕瘦肉饼果然松软、香甜、美味。
秋冉端到房间,阿霓吃了不少。
她看了看秋冉拿过来的车票,定的是两天的火车。
时间挺赶,吃过饭,阿霓便开始和秋冉一道整理行李。
话说,她出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手提包,在沪住了一个多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大堆。几个大皮箱都被塞得满满的。
果真,女人的天性就是买、买、买。
“小姐,别累着了。歇息一下,这些活我来做就好。”
“折折衣服有什么关系?医生说,孕妇要适量的活动才健康。”阿霓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折着一件白色的婴儿服,这是她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小衣服。突然她的手了下来,抬起头来瞪着秋冉,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错了、错了!是少奶奶,是少奶奶!”秋冉捂着嘴,忙不迭改口。
阿霓莞尔一笑,不和她计较。低着头一边手不停地叠衣服一边嘴里碎碎念起童谣。
“山里有只庙,庙里有只缸,缸里有只碗,碗里有只蛋,蛋里有个小和尚,嗯呀嗯呀要吃绿豆汤……”
她的上海话不标准,秋冉听得好笑,用天津话也跟着念起:“光光喳、光光喳,庙里和尚没头发。你摞砖、我摞瓦,专打和尚秃脑瓜!”
“你会死!”阿霓气得笑起来,抡起手臂去捶她,一拉一扯。肚子约莫有点发涨起来。
“少奶奶,没事吧?”秋冉看她表情突然变色,忙丢下手里的活过来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请医生来看看?”
医生最爱大惊小怪,现在归期也已经定了。她不想夜长梦多,又生枝节。
“没事,可能是真累了。你扶我躺躺。”
“好。”秋冉把枕头拍松了叠在她身后,服侍她睡下,仍不安心地问:“真不要紧?小……少奶奶,我挺担心的。我们还是请一个大夫来吧。”
“再等等看吧,医生也说过,胎儿过了五个月就安稳了,应该没什么事。”从松岛坐船出来的时候,那么凶险都挺过来,不可能现在吃得好、睡得好还出什么问题?
“少奶奶?”秋冉怯生生地坐在她的身边,好像有许多的话要问。
“什么事啊?”
秋冉鼓起勇气说道:“既然你看见姑爷,他也在上海。为什么你不请他来见一面,大家索性把问题都谈开了。咱们也可以和姑爷一起回松岛啊。”
阿霓抚摸着肚子,叹道:“不是我不想,这里不是还有嘉禾吗?我总有些不忍心当着他的面和博彦见面。”
“少奶奶是怕嘉禾少爷难过?”
阿霓点了点头,“这里是嘉禾的家,不是我的家,也不是博彦的家。我宁可去天津,到了外公家。等他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自己家里,到底说话也放肆些。”
秋冉笑道:“还有虞国公给少奶奶撑腰,对不对?”
阿霓扑哧笑起来,伸手扑打她一下,“小妮子,嘴越来越坏!哎呦——”她手一扬,又扯动腰间肌肉,疼得很。
“小姐!”
阿霓竖起眼睛,道:“你又叫我什么?”
“少奶奶,不纠结这个称呼好不好?要请医生不?”
“不用了。”阿霓倒在软枕上。
秋冉帮她把被子盖好,“少奶奶,你好像已经原谅姑爷了。是不是?”
“秋冉,你把该带的东西收一收,我先睡一会。”
“是。”
阿霓没有正面回答秋冉的问题,她的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闭着眼睛躺在柔软的长枕上,她想自己,也许很早就原谅博彦了。还要跑出来,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长长的夫妻,漫长的相处,总会遇到一些劫数。博彦的桃花劫,不单是他的劫,也是她的劫。他们能走过去,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头偕老必是可能。如果走不过去,这段感情就是付诸东流。她摸着圆圆有起伏的肚子,相信自己是有勇气和能力和博彦一起携手跨过这道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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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挂了电话,博彦的咆哮声如雷贯耳。
他静静、呆呆地站着。突然,如梦初醒一样冲了出去。他来到厨房,小灶上的瓦罐不见了。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直落到地上。
老天,他做了什么?
他、他——
“嘉禾少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秋、秋冉!”他情急地抓住端着瓦罐回到厨房的秋冉,问道:“阿霓吃了吗?”
“嗯。”秋冉笑着点头,“小姐说今天的嫩藕蒸肉特别香,特别好吃。”
“她全吃了?”
“全吃了。”
嘉禾脸色苍白,双目空洞,连连后退。不慎撞倒了身后的灶火,翻腾的煤火带着暗红色的火心铺满一地,溅到他的裤腿上,烫出焦洞来。
“嘉禾少爷,小心啊!”秋冉叫道。
他置若罔闻,继续从火烫的煤火上踩过去。
“嘉禾少爷!”秋冉尖叫着去拉他的手,“嘉禾少爷,你怎么呢?发生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说道:“秋冉,博彦……马上就要来了。”
上官博彦带着张得胜气冲冲赶到凡尔登花园,在路上他的怒气就积攒不少,再遇上没预约不通报的印度阿三,肺管子都要气爆。
“操你娘蛋,敢挡我们少帅的路!”张得胜掏出手枪,用枪托子直接砸向红脸阿三的眉骨。打得他皮开肉绽,捂着脸哇哇乱叫。
博彦越过阿三,径直往里走去。
越靠近主楼,他越有种强烈的预感,阿霓就在这里,她一直就在这里。
小楼的大门洞开着,仿佛知道有客要来而不设防。
博彦一脚跨入金碧辉煌的大厅,首先跳入他眼睛里的就是高悬在墙壁最显眼的卡通画。
画中人物不就是阿霓和嘉禾嘛?真是莫大的讽刺,上面还写着“友谊地久天长”!
博彦气得鼻孔冒火,眼皮一抬。嘉禾正坐在卡通画下的长沙发上,好像在专程等他来一样。
“大哥,喝茶吗?上好的毛尖——”
“嘉禾,够了!”上官博彦指着墙上的卡通画,质问道:“你不是说阿霓没来找你,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那是什么——"
嘉禾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卡通画,故意拖长鼻音“喔——”了一声。。
“这不能怪我,大哥。”他装得无奈地摊开手,“是阿霓不肯见你,我也没办法。”
“你——"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弟弟,博彦早一拳打烂他的脸。
嘉禾虽然一直在肖,笑容却假得恶心。他的话里没有一句恶毒的话,但每一句都不让人高兴。他的全身每一个地方,每一处毛孔都散发出强烈的恨。他恨透了上官博彦,恨透了上官厉,恨透了上官家的每一个人。恨不得他们都去死,恨不得他们在地狱永生永世。
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再没有机会和心爱的她在一起。
只是因为他是博彦的弟弟。
博彦后悔自己不该轻易相信嘉禾的话,他怨恨自己没有早点想到。阿霓有多信赖嘉禾,曾夸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现在他才恍然大悟,了然嘉禾对阿霓的爱。是深沉的、压抑,不亚于他,如洪水般澎湃的感情。
“阿霓呢?我要见她!”
“她、不、想、见、你!”
“上官嘉禾!她在哪,我要马上见她!这是我们夫妻两人的事,和你无关!”
“上官博彦,阿霓不想见你!”
博彦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动,嘉禾的回答一声比一声满含讽刺。
“你会为你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我愿意为阿霓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