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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俊辞职了。
是的。辞职。
在星湾广场招标失败、董事会追责动议之后,第三个重磅炸弹,是总经理时俊的辞呈。
这个消息,甚至远远比前两个更具有杀伤力。
一个星湾广场,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最多只影响嘉信半年到一年的绩效和利润。董事会追责动议,虽然是个大事,但谁不知道时俊对嘉信意味着什么,处分归处分,真要动他,最大股东董事会主席杨恩泽不点头,谁有这个能耐?
但事情忽然出现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绝对是颠覆性的转折。
时俊自己辞职不干了。
星湾广场这个项目,他负全责。
从项目经理、然后企划部、总裁助理、副总、行政总经理,一路从基层干上来,十年之间为嘉信摆脱过数次危机、创造过不可能的业绩,中层管理一半以上由他亲自挑选和提拔,在嘉信建设举足轻重的时俊——他居然要辞职了。
这消息不啻于一场地震,震动了整个嘉信的上上下下。
没有了时俊的嘉信……会是个什么样子?这问题,似乎没有任何人真正的想象过。
甚至包括一直把他看作是眼中钉的杨璟。
可是随着他的离去,嘉信的地震,远远没有结束。余波还在不停的震荡。
董事会临时任命杨璟为新一任的执行总经理,他原本就是执行董事,行政副总,这任命下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祁远从嘉信建设财务总监调任储运公司的副总,虽然在明处,职务是升迁了,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是管理层的重新清洗。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又让人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他没有接受新的调令,一周之后,他递交了辞职报告。
同样一声不吭提交辞职信的,还有设计总监虞皓平。
祁远和虞皓平,加上行政总监沈嘉瑜,原本就是嘉信的三驾马车,这一下子,随着时俊的离职,三个中间去了两个,前所未有的人员和业务的剧烈断层,让整个嘉信几乎都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这是一场骨牌效应,嘉信上下游所有的供应商和承包商都在惴惴不安。
沙明明也接到了调令,从设计部门调回总部秘书处。
接到调令的时候,她几乎一整天都没说话。
直到,从HR部门听到了连顾程锦都递交了辞职信的消息。
“顾程锦!”沙明明直接杀到了顾程锦的家门口。
手脚并用的连拍带踹,门总算开了,顾程锦套着大毛衣,棉布裤子,这么冷的天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头发凌乱的在后面挽了个矮髻。
沙明明瞪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气得变调了。
“你要走?”
“嗯。”程锦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
“我是虞总监的助理,他都走了,我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我不是说这个。”沙明明愤怒得脸都涨红了,“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一声?我们是什么人?我跟小马余真一样,都只不过是你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吗?”
“你这不是也早晚都会知道的。”程锦转身走回屋里。
沙明明跟着她进去,一脚把门给踢上了,哐的一声巨响。
小小的客厅里一片凌乱。
满屋子狼藉,书柜,桌子,已经收拾一空,打包好的一捆捆的书和用胶带封好的纸箱子,胡乱堆叠在墙角。积了一层灰的矮几上,空的啤酒瓶子,东倒西歪,倒是堆了一桌子。
程锦就在这一片狼藉中,旁若无人的盘膝坐在地板上。
她手边一个烟灰缸,已经积满了烟头。
当着沙明明的面,她嚓的一声打上了火,点起一根烟。
沙明明的愤怒,瞬间被冻结。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顾程锦。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程锦吗?
这还是那个一向安静、自律、努力,一向素有洁癖的顾程锦吗?
“你还学会抽烟了?!”沙明明指着她的指尖,都有点微微的颤抖。
程锦没有回答。
烟点着了,她却并没有抽,只是看着它在烟灰缸里徐徐的燃烧。青烟一缕一缕的袅袅升起,她苍白的带着点憔悴的脸,半掩在呛人的烟雾里。
沈阳。漆黑的夜空,遥远的星光,纷飞的大雪。这缭绕的烟雾,辛辣得让人想流泪,她麻木的看着烟头那燃烧的红光,渐渐变成一截一截的灰烬,别想,什么都别想。
“你……你看看你这样子……”沙明明走过来,蹲下了,蹲在她身边。
“你这是堕落给谁看。”她伸手想摸摸程锦的脸,可是程锦轻轻转头,躲了过去。
半晌,才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沙明明有点糊涂。
可是程锦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四顾看了看这间屋子,“我打算搬了。”
“搬去哪里?”
“还没想好。”程锦一只手扶着额头,“这两天,有点不大舒服,也没来得及出去找房子。”
“那你急什么?”沙明明无语。
“正好,这个月的房租也到期了。不想再续了。”
沙明明觉得可惜。
这间公寓位置不错,周围交通便利,买东西吃饭都方便,而且距离公司也很近。
哦,对了。顾程锦辞职了。以后,不需要再回嘉信去上班了。
“这些东西,大半都可以直接扔了,都是旧东西,没什么用处。”程锦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箱子,还有那些书。“有些资料是上学和工作以后攒的,有复印件,有手描的图纸,还有设计笔记。这些东西,还有其他一些衣服鞋子私人用品,得暂时在你那里放一下,也不会太久。”
沙明明看了看她所谓的私人物品,其实也就一个24寸的拉杆行李箱,少得可怜。
“你这是打算出家了么?”她瞪着顾程锦。
“出家,我够格么?”程锦居然笑了笑。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一个都参不透,出的什么家?平白玷污了人家清净地方。
那根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程锦伸手把它在烟缸里按熄。就像是不甘心似的,她又抽了一根点燃,依旧是放在烟灰缸里,看着它慢慢的燃烧。
烟雾那么呛人,沙明明被呛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连滚带爬的去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站在窗边,她回头望着程锦盘膝坐在地上的背影,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因为……时俊吗?”
能让顾程锦这么反常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名字了吧。
说实话,之前,她知道,程锦喜欢时俊。但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喜欢到这个程度。
“不是。”程锦轻轻的说。
不因为任何人。
辞职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搬家也是。从三年前她筹划着离开骏丰,跳槽嘉信的那天起,这一切都只是在按着她的剧本上演。
没算到的,是时俊。
没想过会遇见他。
也没想过他会走。
其实,她只是不想让嘉信这么顺当的,落入他手中而已。她只是想让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而已。她只是想为顾家的当年讨回一点公道而已。
可是事情急转直下,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他竟然放弃了嘉信。
放弃了这个,她曾以为,他永远也不可能放弃的地方。就这样的,消失在这个城市的茫茫人海里。
她的成功,远超预期。
沙明明看着她神思不属,恍惚着发呆的脸。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心就软了,一肚子气都不知道泄到哪里去了。
说实话,恋爱么,谁没谈个三四五六七八次。她沙明明这些年也是一点没闲着。甜蜜,伤心,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像顾程锦这么伤筋动骨又从头到尾都死鸭子嘴硬的,她还真的没见过。
“其实,你别怪他。”沙明明把手放在程锦的肩上,觉得那毛衣下的肩膀已经十分单薄。
“我觉得,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舍得你的。”她试图安慰程锦。
“还记得那天,就是君悦酒店年会那天吗?抽完奖之后,酒会还没散,你就走了。那天,你大概不知道,他站在台上,一直看着你的背影。”
说到这,她顿了顿,“你也知道那是什么场合,多少人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不止我一个人看到。杨苏,杨璟,虞皓平,那么多人,应该都看见了。我觉得,那天……他真的特别的失态。从来没有过的失态。”
程锦拽着毛衣上的一根线头,拉紧,无意识的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越勒越紧,那细细的一根线,似乎勒进了她的血肉里。
年会。嘉信年会那天,她看见杨苏挽着他的手,在他脸上的那一吻。
站在台下的她,淹没在欢声笑语的人群里。
——程锦,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
她说的,可有哪句是真心话?
*****
房子,很快就退租了。
那公寓位置很不错,出租抢手得很,房东二话没说,很干脆的就把押金都给退了。东西,该扔的都扔了,余下一点不能扔的,暂时放在沙明明那里。
自从调回总部秘书处,沙明明也再没了以前争强好胜的劲头,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回来以后还一脸的倦怠。连话都懒得说了似的。程锦在她那儿暂时借住了两三天,不需要上班,也不出门,每天就是闷在房间里,看书,发呆,睡觉。
下午沙明明回来,先去她房里,把她的窗帘给拉开。
“你这是要发霉啊?连个太阳也不见。”沙明明叹气。
程锦蜷在被子里闷声说,“我想好好睡一觉,累。可是睡了也还是没有用。”
……沙明明无语。
以前跟铁打的斗牛士似的,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早出晚归,从不休假,只要领导一句话必定一马当先鞠躬尽瘁的顾程锦,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每天无所事事,什么都不做,就剩下歇着了,这怎么还越歇状态越差了呢?
因为程锦这懒洋洋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带着沙明明也颓废起来了。连最喜欢的厨房也懒得下,两个人没事就泡两杯泡面,开着电视,各自吃完,连聊天也都省了。
有时候会开两罐啤酒,对着默默的喝。
气氛不怎么愉快,可是,说什么呢……对话通常都是下面这种。
沙明明:虞总监不知道会去哪里落脚,我猜他可能去北京,那边有他熟悉的朋友。
顾程锦:……嗯。
又:杨璟这礼拜重新装修办公室,还升了两个新的部长。但我觉得他心情不但没好,反而变得更坏了。
……哦。
晚上我们要不去吃个小龙虾?
……好。
最近知道时俊的消息吗?
……
连答应一声都省了。
不管聊什么,都是这反应,时间一久,沙明明也懒得搭理她了,自己还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呢,再这么下去,抑郁症恐怕也是会传染的。
终于有天,沙明明终于有点忍无可忍了,“你这到底打算怎么样?清醒点行吗?当初时俊不是不喜欢你,是你自己一直在躲,一直在拒绝,现在这样算是啥意思?嘉信你不喜欢,OK,说辞职就辞职,那工作你总得找一份吧?我不介意你在我这多住几天,反正我孤家寡人,你就算住上一两年,我也养得起你,问题是你看看你现在这状态……你觉得正常吗,你不觉得你都快生锈了吗?”
程锦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
半晌,沙明明听见她说,“我想回家。”
“……回家?”沙明明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
这城市里,程锦哪有家。她唯一的公寓都退了。眼下,她沙明明这里,就算是她家了。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回老家吧?”
如果她没记错,程锦的老家在两千公里以外的北方。
从上大学那时候起,程锦几乎就很少回家,她几乎寒暑假都在忙着打工,做过各种零活,家教,饭店端盘子,商场导购,街上发传单,酒店卖贵宾卡……毕业以后,工作更忙,假期更少,她似乎天生就是工作狂。印象里,大概只有那么一两个春节,程锦短暂的回去过。
但是她唯一知道的,是顾程锦的小叔,在老家。
小叔是顾程锦的心头肉,时常就在嘴边提着,动不动就“我小叔说”、“我小叔说”,沙明明印象里,小叔对程锦,简直是信仰,是神一般的存在。
“好吧……那也好。”
沙明明勉强同意,叹了口气,人要是离开家乡久了,真的就像离开土的植物一样,仄仄的没有生气。
或许程锦这趟回去,在小叔身边,好好休息一阵子,休养生息,忘记过去,再回来,这一切也都会翻篇了。说到底人这种东西,自愈能力总是比想象中强大得多。
当初,妈妈走的时候,她也曾经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但是,一切都还是随着时间,慢慢的,慢慢的沉淀下来……只余下心痛。
可再怎么心痛的过往,也总会过去。人是回不到过去的。
“好好住一阵子,休息一下,顺便也养好了元气再回来。”沙明明说。
“对不起。”程锦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里。
……又说对不起!回个家,不是休息一段就回来了吗?又不是从此就抛弃她这个狗头军师兼死党了,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的,搞这么伤感。
沙明明被她给弄糊涂了。